張家人都聽出來了,這是陳盎的另外一位侍妾,念兒。
原本是在后頭一聲不吭的,但見事態似乎有了轉變,適時上一句,為陳盎解圍之余,也帶著幾分兔死狐悲的味道。
陳盎這人沒有秀,又好面子,正因尚抖的愧不已,經念兒這麼一點撥,忽而又理直氣壯起來。
他說正是,“這院子里的妾室,難道我就親近不得嗎?娘子平時善妒,我懶得和你計較,現如今連人命都弄出來了,還在找借口為自己開。”
什麼親近不得?當著嫡妻的面和侍妾做那種齷齪的事,竟還能臉不紅氣不,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若說張家以前還認可這門婚事,就算婿出格些,也瞧著他的門第出多有擔待,但到了現在,確實發現這等人品配不上尚。
太夫人轉頭瞧了瞧兒子和兒媳,張矩和元氏面尷尬,換來太夫人一聲哼笑,“你們定的好親!”
綏之旁聽了半日,也有些聽不下去了,冷冷道:“常聽人說妹夫不讀圣賢書,今日看來,果不其然,連禮義廉恥是什麼,都快忘了吧!”
這種指責,對陳盎來說都不重要,自打娶了這位夫人,他就沒有舒心過,這張氏整日拈酸吃醋、管天管地,他早就不耐煩了。現在既然有機會擺,索破罐子破摔吧,將來重新續弦,大丈夫何患無妻!
思及此,他也橫了心,“如今是什麼局面?”回指向尚,“打死人的是,怎麼倒怪起我來?我知道你們偏私,但如此視人命為草芥,也太不將律法放在眼里了。”
尚顴骨紅,本來就子弱,被他這麼一氣,人幾乎要癱下來。
肅忙和使婆子架住了,把扶到圈椅里坐下。原本肅是不想的,畢竟侯府家務事,上頭還有長輩做主,沒有親家姑娘說話的份。但見那個念兒不住扯陳盎的袖子催促,肅便有些忍不住了,轉對太夫人道:“祖母,這樁案子里頭有蹊蹺。原本夫人責罰侍妾是小事,我想大姐夫也未必在意這種宅之爭,必定是報信的人預知后果嚴重,或是直接呈報了盼兒的死訊,這才驚得大姐夫匆匆趕回來。前腳人剛斷氣,后腳主持公道的便進了門,分明是怕長姐手腳,含糊盼兒的死因,要趁熱拿個現形。再者要問一問長姐,可曾下令要了盼兒的命,如果沒有,就該仔細審問那幾個掌刑的婆子,畢竟輕重都在們手上,是死是活,們說了算。我想著,姐夫非要送長姐進控絨司,判下來至多是個誤傷之罪,但事后姐夫不會后悔麼?院中一妻二妾,死了一個,關了一個,連嫡子也牽連前程盡毀,到最后,究竟如了誰的意?”
這話就值得品味了,三個折了兩個,剩下那個,便是最大的益者。
眾人的目都集中到了念兒上,念兒頓時有些發慌,囁嚅著郎主,“盼兒姐姐死了,如今又要把火引到妾上……”
太夫人不等陳盎開口,便截斷了的話,厲聲問:“你家君責罰盼兒的時候,你在哪里?”
念兒往陳盎后了,“妾在自己屋子里。”
元氏最看不慣這等小妾扮弱,拉攏男人的做派,蹙眉對侯夫人道:“這妾室是個殘疾嗎?回話不能好好站著,竟像長在漢子上似的?”
侍妾不問場合邀寵是宅不修,愈發讓親家以為兒在婆家欺負了。侯夫人也不悅起來,喝道:“站好!老太君問話給我好生回答,還有,是不是你命人給公子報的信?”
念兒因侯夫人呵斥,嚇得渾一激靈,從陳盎后移步出來,伶仃站著,雙手絞著帕子道:“不……不是我讓人報的信。”
“這就奇怪了。”太夫人冷笑道,“宅的事,按理外人是不能知道的,況且上京那麼多消遣的地方,一時半刻要找到公子怕也不容易,如何消息走得這麼快?”
張矩看了肅一眼,一團麻中似乎慢慢牽扯出一點頭緒來,有老太太坐鎮,這件事想來是不要的了。
長嘆一口氣,他轉頭對陳侯道:“親家,若是暫且不報,那咱們就不要過問了。”
陳侯如夢初醒般哦了兩聲,忙向張矩拱手,“我命人在花廳預備了好茶,請親家移步過去,后面的事就給子置吧。”
殺自然用不上宰牛刀,陳侯臨走向自己的夫人使了個眼,意思是讓看著辦,畢竟權衡利弊一番,不能因個侍妾得罪了張家。事到如今也怪自己沒魄力,兒大不由爹,其實自家悄沒聲地掩過去就罷了,何必去驚張家。
男人們都離開了后院,綏之臨走一把拽上了陳盎。現在宅只剩婦人,太夫人也不必再說話了,只聽侯夫人慍聲吩咐:“把掌刑的婆子都給我綁起來,一個個仔細審問,公子那頭究竟是誰報的信,也務必盤查清楚。再幾個人,把盼兒的尸首送到義莊去,找個仵作驗一驗,看看到底是不是被打死的。”說著調轉視線看向念兒,“這件事最好與你無關,要是查出是你在里頭興風作浪,你的命也到頭了。”
念兒頓時噤住了,一時小臉煞白,和外面躺著的那個一樣。
侯府的仆婦們得令都行起來,院子里著實了一番,侯夫人回愧怍道:“今日是我們糊涂了,這件事原不該讓人通稟親家的,倒勞老太君跑一趟。”忙招呼人上茶,勉力打著圓場,“請老太君和親家消消氣,侄媳婦和小娘子也請坐……是我管教不嚴,讓尚在我家了委屈,一切都怪我。那些刁奴未必那麼快招認,我們自然著力地查,最后一定給老太君和親家一個說法。”
太夫人點了點頭,和氣道:“我知道侯爵夫人的心,到底尚是你陳家正經迎娶進門的媳婦,無論如何都會還一個清白的。”
話里話外,其實仍舊頗有責怪的意思,怪陳侯和夫人約束不了兒子,弄得宅烏煙瘴氣。
侯爵夫人自知理虧,兩個釘子,也只好認了。
那廂元氏心疼兒,打量著尚直掉眼淚,“才兩個月沒見,怎麼一下子瘦得這樣!”
太夫人心知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便和侯爵夫人打商量,“還是讓尚和安哥兒跟我們回去住幾日吧,今天的事讓驚了,換個環境,興許心境能開闊些。二妹妹又剛從中回來,姊妹十多年不得見面,好容易有了機會,讓們團聚團聚。”
侯夫人這才醒過味來,剛才就看那個出主意的孩兒不一般,本以為是張家的外甥,卻沒想到是嫡親的孫。
“早聽說府上出了位,原來就是這位?”侯夫人笑道,“真是個齊全的孩子。”
太夫人應話應得漂亮,順勢道:“爹爹承恩升祔太廟,中念爹爹功勛,放出宮侍奉移靈,這是家的恩典。”
侯夫人長長哦了聲,“難怪呢……”但對于們要接尚回娘家,還是有些不大愿的,但又不好拒絕,便預先留了后路,斟酌一番道:“尚要回去調養……也好,就是要麻煩老太君和親家了。我想著,小住上三五日的,到時候我和澄川再來接他們娘兩個,老太君看使得嗎?”
太夫人當然說好,也不等侯府審問下人了,站起道:“今日時候不早了,我看尚也乏累得很,我們這就回去了,到家再聽侯爺和夫人的信兒。”
侯爵夫人只得吩咐備車,讓母抱上孩子,自己親自把人送上了車輿。
回去的路上肅問太夫人,“侯府這樣待長姐,還讓長姐回去嗎?”
車外的燈過雕花擋板,照在太夫人繃的面皮上,太夫人冷著眉眼說:“人在張家,將來能不能接回去,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略頓了頓,神緩和下來,問肅,“你怎麼料準了這事和另一個妾室有關?”
肅道:“我并未料準,只是覺得有這可能,順便給侯爺夫婦一個臺階下。頂在風口浪尖上,大家都沒有退路,真要是報了,明日謠言滿天飛,對誰都不好。先前侯爵夫人不是讓仵作去驗尸麼,其實不論結果如何,這件案子都會給抹平的,陳家也會給長姐一個代。我就是覺得,長姐在陳家過得太難了,就憑剛才那個妾室敢公然在大姐夫面前挑唆,就知道他們侯爵府素日是怎樣尊卑不分,妾室又是如何犯上作的。”
太夫人悵然說是,“要是沒出今天這事,你長姐活在水深火熱里,咱們只能干看著。現在這樣也好,不破不立,把人接回家,一切就好安排了。他陳家小子,要是不給你長姐下跪磕頭,我絕不許你長姐回去。滎侯府若是不在乎長孫流落在外,我們張家怕什麼?多個外甥,還能把家吃窮了不!”
肅聽太夫人這番話,慶幸自己生在這個家里。上京的顯貴高門,大多只在乎自己的份口碑,就算兒在婆家了委屈,也不過落兩滴淚,一再勸解以名聲為重,哪里像張家這樣給兒撐腰。
兀自出神,太夫人探過手,在膝上拍了拍,“你今日也看見了,子要想過得順心,何其難。滎侯夫婦還算好的,要是遇上了不講理的公婆,那才是天不應,地不靈呢。日后你也要出閣,千萬帶眼識人,別瞧著家世好人長得俊,就像你長姐似的糊里糊涂嫁過去。家下那麼多姐妹,你長姐的婚事也就這樣了,我盼著你給妹妹們做個好榜樣,別讓我和你繼母擔心。”
肅早過了說起婚事就害的年紀,祖母這麼叮囑,便含笑應了。
今天這一番變故,在侯爵府耗費了兩個時辰,返回張宅的時候,差不多將近子時了。
馬車從街上經過,白天熱鬧的氣象消退殆盡,夜半時分顯得有些冷清,但前面一家門庭豪奢的酒樓倒是開得正火熱。走近些看,匾額上寫著“潘樓”二字,那是上京最負盛名的酒樓,天子腳下的達貴人們宴飲,大抵都來這里。
恰好有筵散場,酒酣耳熱的員們搖搖晃晃從門出來,伯父好像遇上了同僚,只好牽住馬韁停下,拱手與人寒暄兩句。
拂的簾底飄進一點淡淡的脂香,幾個戴著幕籬的影結伴走過,連席間的“趕趁5”也收工了。兩個過賣6垂手倒退,又從門引出個年輕人來,肅倚在窗邊看,大門兩掖高懸著紅紗梔子燈,旖旎的胭脂鋪了滿地,那人穿牙白的襕袍,領緣是滄浪的鑲滾,革帶束出了窄而拔的腰,看側影,算得公子清貴。
不知過賣對他說了什麼,他微搖了下頭,轉接過馬韁。肅這才看清他的長相,眉眼深濃,廓致。向來過于好看的人,總給人不易親近的覺,但他卻不是,與人把臂周旋時,大有長袖善舞的圓融,能夠準確巧妙地融于俗世。肅見過的男子不多,只覺這陌生人的清嘉有些許家的味道,但又不盡相同,或者說,比家更耐人尋味。
對方大概發現有人在觀察他了,那雙敏銳的眼睛朝油碧車過來,銀海微瀾,端地令人一驚。肅才覺自己失禮了,忙坐正子,面目也順勢匿進了暗。
太夫人并未留意那些,扶著額問:“還不走嗎?”
肅偏頭朝伯父的方向了眼,見伯父又向人拱起手,便回了祖母一聲,“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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