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氣氛稍微僵滯了一下。
王讓功正眼珠神張地琢磨著,就聽蕭見深又補了一句:“……里頭的不是父皇,是刺客。”
王讓功一愣之后立刻反應過來,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說:“殿下說得是!快來人,進去把人抬出來!”
里頭的人已被制住,蕭見深不想再回去面對那張和自己父皇一模一樣的面孔,便往前走了數步。
像是從影中走到了明下,院中煌煌的燈火徹底照亮他的面孔與影。或許是他走得太過沉著,也或許是他的面孔太過平靜,之前那些許的風吹草之聲也不可聽聞了,唯獨留下蕭見深行走間袂的聲音。
眼見著這樣,王讓功也知道今晚的況或許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樣。他屏息凝神地來到太子之后,用手勢示意其他人靜悄悄的離開。人們很快踩著廊下的影魚貫離去,不多時的功夫,院中就只剩下了蕭見深與王讓功和侍衛統領,以及兩個正進太子寢宮拿人的侍衛。
房門打開著,這兩個侍衛進去有了幾息的功夫,只聽一聲驚呼從里頭傳來:“刺客服毒自盡了!”
和王讓功一樣守在蕭見深后的侍衛統領眉眼一,剛向房間的方向轉了半個子,背對著他的蕭見深忽地一抬手。
的布片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果斷凌厲的弧度。
不需言語,兩人已經看懂了蕭見深的意思。
王讓功咳了一聲,提高了聲音呵斥:“沒事大驚小怪地做什麼?死了就死了,還不趕將尸搬出來丟到城外葬崗去,沒得臟了太子的地兒!”
有這句話,里頭便不再傳出半點聲息,須臾,兩個侍衛用被子與床單裹著那刺客,悄沒聲息地離開了這里。
王讓功也靜悄悄地往太子寢宮走,準備人將里頭重新布置打理。
這時院中便只剩下蕭見深與侍衛統領。
一把刀本不需要會說話,但此際他不說不行。
只見他前踏一步,低聲說:“殿下,刺客可是那位派來的?”
“荒謬!”蕭見深眉頭一簇,斥道,“此事不可再議。”
侍衛統領便不再說話。
屋很快便被收拾妥當,蕭見深并無因為屋中死了個人就換個地方休息的打算。無他,這種刺客之事在最近幾年來早就屢見不鮮,別說這些人的主要目標蕭見深,就是東宮隨便一個掃地的宮人都不以為然了。
風不知從何而起,樹影婆娑,其葉簌簌。
方才的一切喧囂都遠去,蕭見深坐在桌前,左手一翻,掌中便出現了一枚他剛才得自對方上的印章。
這印章不過小指頭大小,底端呈橢圓形,蕭見深以印泥染紅,在紙上印下一個仿佛缺橫豎的怪誕文字。
蕭見深辨別不出這個文字到底代表著什麼,但這枚印章是從之前的那個刺客上拿來的,想來也不過是刺客所在組織的份證明。
再聯系到刺客屬于父皇,刺客組織必然也是父皇手中勢力之一,那麼……
#專門刺殺太子神組織#?
桌前的燈火搖曳他面上的影。
太子神平靜。無人能從這樣平靜而威儀的表象之下窺探出他的心思。
他覺得專門搞這樣的組織好像有點傻,隨手便將其丟進桌案上一支不怎麼用的筆筒之中。
月恰好從云中出頭來,幽微的線徹天地之間,在距離東宮西門外的一條小巷子中,剛剛扛著尸出去的兩個侍衛驀然停下。幾縷深紅近黑的線出現在他們的之間。
最先停步的那個侍衛一只胳膊猛地一抖,這些橫越半空的線就迅疾出纏繞回他的手上。他著臉向前走了一步,月照亮他平凡的面孔和半邊。
他注視著另外一個侍衛,那個侍衛在僵直數息之后,直倒向地面,已經和裹在被子里的那個一樣沒有了呼吸。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從自己的臉上取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他提著地上的兩尸,輕如燕地在城中穿行,不過須臾已來到這兩個侍衛本打算帶他來的葬崗中。
他將尸丟到地面便不再去管,只從的帶中取出眉筆與紙片,寫下:
“行失敗,太子已與皇帝媾合。皇帝不可再信。
夜行人留”
接著他再要去取份印鑒蓋上,手一卻了個空。
夜行人呆了一呆,回想起剛才與蕭見深爭斗的種種,整個晚上以來頭一回面大變,只覺得寒意從腳心滾滾而生到天靈,不由自主就想道:
太子心機不測,淵深似海——眾人誠不欺我!
但現在想這眾所周知的事毫無意義。夜行人冷靜了一下,立刻取出危急時候的聯絡方式,將今夜發生的種種與自己背后的主人再次取得聯絡。
這次的聯絡是通過一整條暗線進行的,雖然行蹤蔽,消息傳遞的卻不免慢上幾分。因此當夜行人背后的人最終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東方的天已是初白。
他在下人的服侍之下起洗漱,用過心配制的早點之后,才在書房中書寫好一份信件,將其封一張黑信封之中。
這封信件無抬頭無結尾,只有一行七個字。
“薛茂卿乃傅聽歡。”
他把信件給邊的侍從,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太子不可再留。為防傅聽歡與太子聯手想分江山一杯羹,你快馬加鞭,將其給傅聽歡的對頭龍王梁安。”
今時今日,士林中還未聽過薛茂卿,武林里卻無人不識傅聽歡。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他是危樓樓主傅聽歡。
******
半夜在蕭見深這里發生的事到底是瞞不住宮中的。
消息在天大亮的時候先后傳進了皇后和皇帝的耳中。
皇后接到了消息還有些納悶,心想自己這兒子難道真的如此看重他父皇,甚至為此不愿用那替代品?
而皇帝的反應就直接多了,他迫不及待連理由都不找,直接就讓宮中的太監帶著七個挑細選出來仔細□□多年的男寵送到太子東宮中,保證個個俊逸絕倫允文允武還一腔熱癡心太子!
這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蕭見深睡與睡醒的這一階段中。
等蕭見深知道這回事之后,人都已經進了他的后院。
蕭見深看著低眉斂目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讓功,嘆了一口氣:“孤要微服私訪。”
王讓功揣測:可是去那瓊樓?他就知道送上門來的哪怕再好太子也是看不上的,果然連面都不愿照上一次。哎,這后院又不知道要多幾許心酸幾枯骨……
“孤要去城郊。”蕭見深面無表地把自己的話補完。這麼多年來,他早發現如果自己不把想法認認真真地說出來,那最后的結果鐵定與他的本意南轅北轍。
雖然結果與自己的預料出現偏差,但王讓功倒沒有覺到意外,畢竟太子怎麼也不可能見天的就出去獵艷不是?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里,太子絕對是兢兢業業為國為民,俯仰無愧于天地的!
所以王讓功十分了然:“奴婢這就去準備——”
“不需多。兩個面生的侍衛跟著我就夠了。”蕭見深沉思說,“我去京郊的云桂村……這村子在那天波河附近,村中田地日日由河水澆灌,最是沃,昨日外公與孤說過豪紳與員勾結侵占百姓良田的風氣由來已久,孤親眼去見見事真相到底如何。宮你便與母后說一聲吧。至于其他人那里,就隨意造一二,不得打草驚蛇。”
“奴婢明白!”王讓功心領神會,伺候著蕭見深換了一襲絕對不顯眼服,又來兩個武功厲害卻從沒有以東宮中人份出現在人前的侍衛,便伺候著太子從后門離開東宮。
這還不算完,最重要的當然是這幾日太子的行蹤問題。
王讓功久在深宮浸,最是拿手這些謀詭計,不過垂眉片刻,腦中就有了一著絕妙好計。
但見他微微一笑,揚高了聲音說:“院子里的兔崽子都去哪里啦?還不快點給咱家出來服侍太子去那瓊樓!太子要去薛書生那里小住,會與薛書生泛舟同游、秉燭夜談一二旬日——”
他一邊說一邊心中自得,只想道:太子對薛書生的在意有目共睹,都將瓊樓送與對方了,這之后的一應相豈不是水到渠?任是哪一方的人都絕不會做丁點懷疑!至于車駕出去了太子究竟有沒有在車駕里又有沒有去那瓊樓,當然就是咱家說的算了!
春初已至,郊外的河上結出的冰層消融了好大一部分,剩余的些許浮冰左零右散,在水鴨與飛鳥中間游,倒顯出了幾分可。
這一條白瑩瑩綠幽幽的水像是人上的披帛,宛轉而地淌過無窮的山無盡的路,在黯藍的天下閃出粼粼的波,一派靜好。
而在這條天波河繞過的其中一座山脈上,沉重的腳步驚起天明時分就在林中捕蟲的飛鳥,薄薄的霧靄與森林的盡頭,一個人影捂著口緩緩走了出來。
薛茂卿既是傅聽歡。
薛茂卿今日并不太好。傅聽歡當然也好不了。
他頭上束發的木冠已經掉了,上的書生袍臟了破了,被染古怪的紫。
他的,別人的。
傅聽歡走得很慢,但很穩。這個時候能看見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或許下一步就要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但沒有人知道,讓他倒下的下一步,究竟是哪一步。
傷口的像小小的溪流,從的每一創口流出。他沒有太多地關注,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口,手掌下是跳的心臟。只差一點點,梁安的爪子就將他的心從他的腔里生生拔了出來。
流得越多,越冷;越冷,思維卻越清晰。
有人背叛。否則梁安不會出現。
梁安出現雖不在計劃之中,卻并非什麼不可想象之事,他與梁安手多年,對彼此的功夫勢力都心知肚明,梁安為打他個措手不及披星戴月而來,旁跟著一十二好手,他本已無生還可能。可不曾想到,在梁安剛剛要抓出他心臟的時候,又有一批武功不俗乃拿著軍中強弩的刺客來到……然后兩方竟然沒頭沒腦打了起來,他也乘,只是到底重傷難返。
傅聽歡輕闔了一下眼。
這方人馬和梁安的人馬顯然不是一路的,也不知究竟為何而來,如果他們早來一息,他也不至于到了這個地步。
但這或許就是命數。
他尚還年輕,武功又高,勢力又大,還沒有看遍大好山河,還沒有坐過神龍寶座——真是太可惜了啊。
他惋惜地想。
但人總要死的,該死就死吧。
傅聽歡確實走不了。
他沒有像任何一個人所想的那樣倒下去。他自己擇了一個看中的樹干坐下,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了,視線開始模糊,他意識到死亡的腳步已經近,但他心中充滿了無所謂的冷漠和驕傲,他的角甚至因為這樣的冷漠與驕傲而勾起了一抹笑。這樣的笑容在他臉上綻出了無以倫比的恣意與輕蔑。
像是對這整個世界的不屑一顧。
有那麼一種人,連死都能死得讓人咬牙切齒。
然后,清晨山林的安靜就被另外的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
馬蹄聲由遠而近。
先是一匹常見的褐劣馬,接著是一幅懸于馬上的同。
普普通通的馬和服。
但不知是不是失過多意識模糊的關系,傅聽歡的目恍惚落在來者上的時候,不期然便覺來人素輕帶,如松似竹,好像林中客,天上神仙,不同凡塵中人。他甚至心里猶疑,想著莫非自己已經一縷魂魄出竅,看見了來接自己的神人嗎?
只沒想到他平生惡事做絕,竟沒有見那黑白無常,下那阿鼻地獄?
然后他們的目對上了。
對方居高臨下,深黑的瞳孔似乎被天空上的日浸染,出現了一溫和的淺,他眸中有淡淡的訝然,然而這樣的訝然卻更讓他顯得威儀不可侵犯。
傅聽歡的眉頭猛地一皺,腦海頓時一清!
什麼妖魔鬼怪山君仙人,來的只是太子蕭見深!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里見蕭見深。這種時候他所想從蕭見深上拿到的東西早已為外之不必追究,而蕭見深的那張臉——他之前沒有在意,現在重新看見,卻發現這樣的面孔正是自己想要擁有卻沒有擁有的——確實讓人發自心的覺討厭!
他提起了自己中最后的氣,本想說些嘲諷的話,沒想到最終沖出嚨的是“哇”的一大口。
然后天旋地轉,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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