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話本子當然是念不下去了。

 沈瑜訕訕將手中書冊一放，假裝云淡風輕的站起來，觀賞起湖上景。

 賞著賞著忍不住偏頭看向那素輿上的年∶倒不是不好意思，就是怕對方會多想。

 要是再聯想起宮宴上李平蕪對他強取豪奪的手段來，那就大大不好了。

 打量片刻，見年臉上并沒有多不悅，也就放下心來。

 碟子里的水晶糕被吃得只剩一個，很是公平的掰了一半給他遞過去。

 看對方從善如流的接過去并啟咬了一口，就瞇著杏眼笑起來。

 “蘇言清，這個世界還是好的對吧？”

 雪狐裘的年抬頭看一眼，邊映著小半塊兒水晶糕。

 眉目間淡淡的，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掰著指頭，努力給他洗腦，“你看，不僅有好吃的糕點、好看的話本子……”

 說著停了一下，嚴謹的改了改措詞，“嗯，能看的話本子。但最最重要的是，有可討喜的佳人！”

 這次年的目在臉上停駐的時間略長了一點，出幾許意味深長的復雜，“郡主的意思是？”

 拄著下偏過頭，略微想了想，然后一臉誠懇的問他，“難道歸荑妹妹不可嗎？”

 就算不喜歡李平蕪，樓歸荑總該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吧。

 即使現在還不是，應該也很快就會是了。

 “……”

 看著對方一副甚是后悔跟搭話的樣子，有些不高興，“你那是什麼表？”

 年昳麗的眉骨輕抬，忍著聲笑了下，“郡主念了那麼久的話本子，還是不要說話了。”

 沈瑜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人在別扭些什麼。

 不過是提了一樓歸荑，又沒有說什麼不好的話，蘇言清就是再護犢子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等等——

 似乎想到某種詭異的可能，緩緩睜大了杏眼，一言難盡的向蘇言清，帶著幾分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嫌棄。

 他該不會……

 是害了罷？

 “……郡主又在想些什麼？”

 “啊？”沈瑜對上那雙忍的漆眸，支吾了聲，又很快打著哈哈搖了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就是覺得，怪驚悚的。

 等他們從船上下來，天已經掛上了稀疏的星子。

 出府前早打聽過，隔壁街的市坊極為熱鬧，什麼新鮮稀罕的小玩意兒都有。

 反正也不急著回去，正好可以和蘇言清一道去看看。

 沈瑜其實很喜歡凡間的熱鬧，外出游歷那幾年，就見過一次凡間的上元佳節。

 紅飛翠舞，游人如織，念念不忘了很久。

 那種俗世的喜悅和熱鬧，總是讓人格外的踏實心安。

 想好了，如果出去觀世鏡后能功阻止那人滅世，一定要在凡間好好過一段逍遙日子。

 站住腳，側首看了看雪年在燈影映襯之下，格外清冷昳麗的一張臉。

 “蘇言清。”

 “嗯？”那人微微側過臉，茫然著一雙漆眸等開口。

 抬著下遠俗世煙火，笑得一雙杏眼亮晶晶的，“你看，好熱鬧的街啊，你喜不喜歡？”

 年抿住那張清艷含笑的小臉，面上更多了幾分茫然∶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問他，你喜不喜歡。

 “你喜不喜歡？”

 他似是終于聽懂了，低頭掩住眸底茫然神，半晌才有點復雜的點了點頭，“……嗯。”

 抬眸。

 對上那笑明、芍藥花似的郡主，他的心竟然莫名跳得有點雜∶好像真的，有點喜歡。

 只是，為什麼是？

 為什麼偏偏對著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生出讓他自己都陌生的緒來？

 惡劣縱，曾打斷過自己的一條。

 蘇言清抿住，沉默住眼前∶這樣費盡心思討好他，是也知道了什麼，想著要從他上得到些好嗎？

 想要什麼？

 金石玉帛，手中權勢，還是別的什麼？

 所有人的善意都有價碼，這是蘇言清從小就明白的一件事。

 他的母親愧怍于他的荒唐脈對他的世閉口不言，不希他去爭那九重至尊之位。

 可總有人希他去做。

 總有一些貪婪的目在暗中窺伺企圖憑借他謀奪些什麼，就連他那看似親熱的外祖家都不例外。

 他討厭做棋子，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是自愿局的。

 “郡主對蘇某可有所求？郡主現下若是說出來，蘇某一定竭力去做。”

 咬著瓣想了想，點點頭，“有。”

 果然如此。

 他在心里冷嘲一聲，聲線也忍不住沉了下來，“什麼？”

 轉頭看著他，用那雙燦若星辰、純粹明的杏子眼，“我希你明日比今日更開心一點。”

 “什……麼？”

 那張枕在狐裘間的年面孔微微茫然著。

 “蘇言清，你要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無條件你。”

 笑著看他，對他說∶總會有人無條件的你。

 心里有什麼枝枝蔓蔓的生長起來，似乎要破土而出。

 不遠的燈芯炸開一個小小火花。

 很輕，也很暖。

 雪年的目定在虛空中的一，聲線微微發抖著，像是尋求著某種不自覺期待的許諾，“若是……我答應了，郡主是不是就會永遠不拋下我？”

 仰著下，眼睛有些分神的去追隨著人群中忽然躍起的長長舞獅。

 仿似對他的異樣毫無所覺，帶著笑聲應和，“當然啦。”

 蘇言清靜靜凝住那張臉，漆黑眸子中掠過一難以捕捉的沉默偏執。

 他的目不自覺追隨∶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就算日后不想要了，也不能拋下他。

 月皎潔。

 他們邊走邊看，沈瑜一路推著年穿過長長的人群和一段笙歌鼎沸，然后路過牌樓前的一個花燈攤。

 眼尖的攤主捕捉到了步伐間的小小停頓，堆滿了笑朗聲問著，“公子姑娘要不要過來瞧瞧，都是時興的款式，燈燭也是上乘的，保管比別家的更好更亮！”

 沈瑜恍惚了一下，約想起好像就在不久前，還和那人一起挑過花燈來著。

 想著也就抬頭看了眼邊人，沒想那人的目也正從琳瑯滿目的花燈上拂過。

 兩人目相撞，鬼使神差問了一句，“想要麼？”

 蘇言清微微垂著眼，不知是不是讓燈火給映的，那張如玉的臉竟似有點紅。

 好一會兒，他才輕輕點了下頭，“嗯。”

 聽他這麼說，沈瑜也就將目落回眼前琳瑯滿目的花燈上，很認真的幫他挑選起來。

 凡間的花燈款式不如修仙界的大膽新奇，像是饕餮燈狐貍燈就不太能看到蹤影。

 不過好在仍舊有不致討喜的款式。

 最后選中了一只月白兔子燈。

 從攤主手中接過來遞給他，瞇著晶亮的杏眼沖他笑，“喏，拿好了。”

 ……

 集市未散。

 沈瑜推著提著盞兔子燈的年繼續慢悠悠往前頭走。

 一段路下來，蘇言清不知在低頭想些什麼，顯出幾分格外的沉默。

 沈瑜則是興得東看看西看看，所以兩人談并不算多。

 但沈瑜莫名覺得對方的心應該不錯。

 暗暗思襯著∶果然不能一直悶在府里，就是應該多出來走走！

 鼻尖忽然嗅到幾縷綿人的糖人甜香，不由得頓住腳步。

 只是還沒等開口，素輿上的那人就問，“郡主想吃？”

 沈瑜嗜甜，就吃些甜膩膩的。

 此刻嗅著那人的甜香哈喇子都險些流下來，自然無比誠實的點頭，“想！”

 素車上的年瞧著牽了牽角，那雙漆黑眸子里似乎是含了點笑。

 四目相對間，沈瑜被那笑弄得愣神兩秒∶他這個樣子……可真像謝翕啊。

 等到回過神來，蘇言清早就開口幫要了兩個糖人。

 臨了還特意囑咐了一句，“都要兔子的。”

 這讓忍不住朝對方多看了一眼——

 沒想到未來攪修仙界的滅世魔頭，竟然喜歡小兔子這種溫無害的小。

 就在兩人一站一坐，等待兔子糖人的過程中。

 沈瑜的目卻有些不自覺的，被對面小攤上一簪子吸引住。

 蘇言清順著的目過去，出幾分了然，“郡主既然喜歡那便去瞧瞧吧，此由我等著就好。”

 兩個攤子本就只有數丈之隔，聽他這麼說沈瑜也不多推辭，當即就從善如流的提著子小步跑過去。

 然后杏眼一定，飛快的指點了點一個雕花木匣子里的白玉簪，“這個怎麼賣？”

 攤主聽罷將匣中白玉簪取出，笑呵呵的遞給瞧，“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小某這里最好的一簪子，只不過……”

 “這是一男子挽發簪，姑娘若是想自己用，不妨再看看別的。”

 沈瑜搖搖頭，堅定道，“就要它，多錢？”

 “二十兩。”

 “包起來。”

 攤主許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爽快付錢的姑娘，一邊將簪子包好遞給，一邊忍不住笑呵呵詢問起來，“姑娘這是要送給要的人？”

 沈瑜想了想，支吾著點了下頭∶算是要的人吧。

 畢竟和越聽栦綁定觀世鏡后，可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到這支白玉簪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到觀世鏡外在無渺洲的客棧里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樣子。

 那時他也是高高的馬尾用一支素白玉簪束起，瞧上去利落極了。

 而且前兩日正看到阿越頭上別著支有點的舊木簪，孩子最近表現得好，就當是給他的獎勵了。

 十分滿意的將包好的白玉簪放進袖中，步回對面的小攤前推起那輛素車。

 一低頭，雪年正一手提著兔子燈，一手舉著兩個兔子糖人兒。

 對上那副昳麗眉眼，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著，“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麼想要的禮麼？”

 蘇言清聞言不自覺將袖中的指節。

 想到方才隔著一段夜風聽到的那句——“可是要送給要的人？”

 心中竟像是難以抑制般，生起一點的歡喜。

 他住想要上揚的角，故作有些不經意道，“嗯，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