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死死盯著李公公,冰冷目宛若雪山之巔煨過毒的風刃,直瞧得秦蓁遍生寒。
滿以為只有自己這等膽小怕事之人才懼李燁眼神,如李公公這般大義凜然者,必無畏。
豈料,李公公與李燁對視片刻后,卻極狼狽窘迫地匆匆轉開視線,底氣不足道:“今上……今上寡廉鮮恥、獨寵楊氏,沉迷、荒廢朝政,老奴……”
“把頭抬起來看著本!”李燁驀地打斷李公公。
他的聲音猶如他這個人,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敢與本對視嗎?我以為公公服侍過三代君王,必是個明白通的。卻不料,竟是魚目混珠、腌臜無恥的卑鄙小人!”
“老奴不是!”李公公被刺激得一下子跳起來。
“你是!”
“老奴……”
“你就是!”
李公公:“……”
秦蓁臉上抖兩下,突然很想笑。
都說的怕的,的怕橫的,似這般巧舌如簧,慣會胡說八道之人,都無法與李燁逞口舌之利,李公公倒是自信,竟敢與李燁互掐,活該他被李燁懟得說不出話。
兀自幸災樂禍,李燁卻似心有應,目不滿在臉上淡淡一掃,嚇得秦蓁頭皮發麻,再不敢喜形于。
李燁卻不再看,而是站起,開始在殿踱步。
他的步伐不不慢,極有規律,卻像喪鐘般,一下下敲得人心慌意。
眼見李公公呼吸加重、兩戰戰,他才停下冷冷開口道:“其實公公所言非虛,今上確實是我大唐歷代君王中,最肖似太宗皇帝的一個。否則,豈有麗妃冠寵六宮?又何來我后唐的天下太平?”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秦蓁頻頻皺眉。
后唐天下太平,與麗妃冠寵六宮有何相干?難不,麗妃乃一奇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輔國安邦之才?
正胡猜測,陡然想起李公公方才稱呼麗妃為楊氏,秦蓁如醍醐灌頂,登時恍然大悟。
本朝明德皇帝乃前唐先帝庶長子,當年治下有方、戰功赫赫,極文武百推崇戴。
只可惜先帝偏心,獨寵嫡子,堅持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為太子。
前唐崇尚孝道,立長、立嫡或立賢本就未做嚴格規定,庶長子心雖有不甘,卻也沒想過要忤逆先帝。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想韜養晦息事寧人,太子卻不愿放過他。
彼時的太子剛剛大婚,不思進取、善聽讒言,一邊鑼鼓地拉攏群臣,另一邊,卻大力排除異己,屢次向庶長子挑釁,栽贓、暗殺、誣陷等手段層出不窮。
最后,更是趁先帝攜后宮妃嬪離宮避暑之機發宮變,置庶長子于死地。
歷史總是驚人相似,庶長子被無奈自衛反擊,直接將太子誅殺于玄武門。隨后,又一不做二不休謀奪皇位,建立了后唐。
雖說明德帝當年非得已,但在世人眼中,他這皇位卻來得名不正言不順,難免被人詬病。
有不同聲音,便會衍生出各懷鬼胎的魑魅魍魎。
后唐建立伊始,政局不穩,需要大量時間休養生息,明德帝為鞏固皇權,只能另辟蹊徑。
相傳高祖皇帝推翻大隋建立大唐初期,滿目瘡痍、百廢待興,貴族門閥勢力龐大、盤錯節,嚴重把持著大唐的政治經濟命脈,其中尤以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范盧氏、滎鄭氏、隴西李氏、太原王氏五姓七家為甚。
后來太宗皇帝為謀奪皇位,發玄武門兵變誅殺太子李建、齊王李元吉,及倆人十子。此事惹來朝堂非議,為世人不齒。太宗皇帝靈機一,索迎娶弟媳楊氏,完天家與士族門閥聯姻,這才避免了一場禍端。
時荏苒,白云蒼狗,經過近三百年的歲月洗禮,士族門閥雖日漸式微,卻依然有常青樹存在。譬如趙郡李氏、太原王氏,和弘農楊氏。
而麗妃,不僅是前朝先太子妃,還恰恰出自弘農楊氏。
無疑是平衡局勢最好的一枚棋子。
故,明德帝兄占弟媳、獨寵麗妃,極有可能不僅是迷麗妃的貌溫,更多的,乃是想借勢士族門閥,鞏固江山社稷。
想通這些,秦蓁連連咋舌,直嘆皇室水太深,非普通人能承爾爾。
李燁已走到李公公前,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事到如今,公公還不打算招供嗎?”
“事已至此,招不招供又有何異?”李公公心如死灰,苦笑著癱倒在地:“橫豎李大人已猜出我利用諸司使的份設計布局,又親眼目睹我謀害皇上。要殺要剮老奴悉聽尊便,只求李大人看在老奴兢兢業業服侍大唐三代帝王的份兒上,網開一面,莫要株連我那些徒子徒孫。”
說罷,他匍匐下,恭恭敬敬給李燁磕了三個響頭。
他只說諸司使,毫不提北衙,言語凄涼姿態卑微,最后一個頭磕下后,久久不再起。
秦蓁心頭猛地狂跳,暗道不好,忙疾步上前。
果然,李公公眼發黑,已然停止了呼吸。
李燁似早料到李公公會自戕,面上并不見驚訝,只淡淡問:“如何?”
秦蓁正掰開李公公的湊近輕嗅,聽他發問,順口答道:“是蛇毒。”
“看來,你說的也不盡然全對。”李燁斜睨一眼:“小騙子!”罵完,再不多看秦蓁,兀自向門口走去。
秦蓁被他罵得一臉懵。
卻見已拉開殿門的李燁,又扭頭看過來:“若那蛇頭頂白珠者無毒,頂黑珠者劇毒,怎地外面那些人無事,他卻死了?可見,你先前不是在吹牛,就是在編瞎話忽悠本。信口雌黃、屢教不改,再罰銀一百兩!”
秦蓁:“……”
愣了三息,對著已沒了李燁影的殿門狠狠掄下兩拳。
打過后,心緒漸漸平復,秦蓁開始思考。
李燁說的這一點,在進偏殿之前就問過自己,只是始終不敢確定。
按理說,兩種蛇分群而立,即便噴出的霧氣形黑白兩八卦陣圖,彌散時,也難免有部分會相融,白威等人萬萬沒有全而退的可能。
然事實卻出人意料。白威就像是在睡夢中扮演了一回索命厲鬼,除此外,醒來后未見任何異常。
這不得不讓秦蓁懷疑,真兇十分謹慎,生怕在養心殿外鬧出人命。
為什麼?兇手為什麼會擔心這個?
難不,他()有一顆心懷天下蒼生的菩薩心腸?
亦或是,他害怕自己暴,畫蛇添足的刻意掩飾?
可若怕暴,留下和李燁兩個目擊證人,又為哪般?
百思不得其解。秦蓁唯一能斷定的,乃是那蛇陣黑白八卦陣圖中,必暗藏玄機。
眼下時間有限,秦蓁只能暫時摁下疑。
“大人大人,您且等等我。咱倆好好聊聊,您將那短笛贈與我如何?”里嚷嚷著追出偏殿,卻見欽天監監正等人仍在昏睡,白威不知所措立在廊下,而殿前空地上,卻多出一隊人來。
秦蓁細細打量,竟在里面看見好幾雙悉的眼睛,皆是那夜隨李燁前往水寨尋找兵的虎賁軍。
心頭莫名升起個極其古怪的念頭,李燁并不信賴軍,他想用虎賁軍,取代軍。
這念頭端得荒唐,便是秦蓁自己,也覺可笑至極。
見李燁與云瑯等人代完畢后,獨自一人不不慢往外走,秦蓁略微遲疑,終是沒有跟上去。
白威被晾在殿外許久,好不容易等到秦蓁回來,急得眼都紅了:“蓁蓁姐?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你可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秦蓁不答反問,一雙妙目不聲觀察白威的表。
白威滿臉委屈,卻警惕地環顧一圈四周,確信沒有人留意他二人,方湊至秦蓁耳邊,低聲音道:“其他不記得了,但我四肢綿無力、頭暈目眩,口鼻中有苦味兒,儼然是中毒了。而我的手……”
說著話,他將雙手舉到秦蓁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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