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西雅圖的時候,我到很不適,頭暈目眩,惡心反胃,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在我的意識中可怕地復蘇。
我沒有死掉。耿墨池在最后時刻還是撥打了求救電話,我們兩個一起被送到醫院洗胃,第二天惠靈頓當地的華人報紙登出了一則新聞,大意是一對新婚夫婦在維多利亞山雙雙服毒,自殺未遂。我想我這個人到哪兒都做不到默默無聞,天生就是當“名人”的料,沒想到來到遙遠的新西蘭又“出名”了,我真是很無奈。
在醫院醒來,耿母抱著我們兩個哭得死去活來。我什麼話也沒說,耿墨池也是。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后出院了,可能是不知如何面對母親,他隨即就訂了返程的機票。在飛機上,我一陣陣的反胃,很難,難道是洗胃洗出的病?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他看著我難的樣子很心疼,真的以為我是洗胃洗出了病。我愁眉苦臉地說:“你這家伙,水準也太爛了,連個自殺都弄不好,那糖里怎麼不多放點毒藥呢?害我現在這麼痛苦……”
“我是個惡,你不覺得嗎?”他很是自責。
“你什麼時候不是惡呢?從認識你那一天就是!”我白他一眼冷笑道,末了又補充一句,“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話我贊同。”他直點頭。
“混蛋!”我氣得就往他上掐了一把,他躲閃不及,疼得齜牙咧,就在這一瞬間,我愣住了,好悉的覺啊,很多年前我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也這麼掐過他……“你買保險了嗎?”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一剎那回憶如同排山倒海,呼嘯著席卷了一切,我的意識頓時陷另一個時空。那麼漫長久遠,有一個世紀了吧,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是原來還是記得的。還記得我曾擁有過的那些笑和淚,多麼好輕盈,竟似一幅深藏的畫卷從來不曾褪過。他顯然也記起了過去,拽著我,將我的手放在膝蓋上,仿佛從來不曾放過手。
恍惚間,我聽見他在耳畔游離般地說:“考兒,我還是不想你死,我在最后那一刻突然就醒悟過來,一個人怎麼能這麼自私呢?我承認我掙扎過很久,帶你在新西蘭游玩的時候就一直在猶豫,直到送你那枚戒指,我都還在猶豫……對不起,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現在我已經很坦然了,就像你說的,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我想我已經沒有憾了,真的!”
“我有憾。”我笑著說,滿臉是淚。
“什麼憾?”
“你沒有向我正式求過婚!”我吸吸鼻子,用袖子眼淚,“雖然是一天的新娘,可也是新娘啊,我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嫁給你了呢?”
他親昵地揪揪我的耳朵:“好吧,回西雅圖后給你補,給你單膝下跪。”
正說著,飛機劇烈地起來,傾斜得很厲害,乘客們頓時一陣慌,廣播里馬上用英文提醒大家不要驚慌,飛機只是遇到氣流,很快就會過去。又是似曾相識!我朝窗口外面了,層層的云朵下面正是茫茫太平洋。我定了定神,轉過臉問他:“先生,你會游泳嗎?”
“抱歉,不會。” 他反應很快。
“那鯊魚吃你怎麼辦?”
“估計鯊魚會先吃你。”
“為什麼?”
“因為冬天出來尋食的鯊魚大多是公的。”
“萬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鯊魚呢?”
“那我會告訴,我沒帶套子。”
“哈哈……”
我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滿艙的人著我們。
耿墨池笑嘻嘻地湊近我,大聲地用英文說:“My dear,if the airplane crashes into the sea and you meet a female shark,youd better give it to me.”(親的,飛機如果掉下去,若遇上的是母鯊魚,最好讓給我。)“OK,if it is a male shark,Ill have it.”(OK,如果你遇上的是公鯊魚,也讓給我!)“Ha,Ha……”
我們一路笑到飛機降落在西雅圖,已經是深夜,又回到悉的燈火港灣,回到闊別一個多月的亨利太太的家(我始終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家),我疲憊又滿足。站在門口,我回頭瞅著他,突然給他丟了句生疏的長沙話:“你有錢撒,住這麼好的房子。”
“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沒錢而把你賣噠。”說的也是長沙話,反應真是很快,他什麼都記得,一切的一切!
我傻笑,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路燈下他也是淚閃閃,掏出鑰匙開了門,跟多年前一樣,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進了門,前腳剛進去,燈都沒開,跟當時的狀況一樣,這家伙從后面一把抱住我,扳過子,將我在冰冷的墻上瘋狂地吻,口齒不清:“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好高興你能活著跟我回西雅圖,歡迎你……”
“也歡迎你!”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人冷的聲音。
我們僵住了,啪的一聲燈大亮,我確定我沒有眼花,客廳樓梯口站著一個著紅吊帶睡的人,材絕對“魔鬼”,大波浪鬈發,那張臉保養得如同嬰兒般細。兩年多不見,一點都沒變!此刻雙手抱,像個巫似的出惡毒的笑臉,用一口地道的英文向我們致辭:“Welcome you to go home!”
我跟米蘭的第一架是在西雅圖一家咖啡店打起來的。本來我是誠心想跟談,耿墨池的病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希能讓這個愁苦一生的男人最后走得安靜些,不要吵,我不會跟爭什麼,安靜地送走耿墨池,想怎樣鬧都可以。但是我低估了米蘭心里的怨恨,的不可理喻跟兩年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已經瘋了,比當年的我還瘋得厲害,追到西雅圖就一個目的:不讓耿墨池好好地死!
“我就是不讓他好好死,把我今天這個樣子,憑什麼讓他好好死?!”
米蘭冷笑,面目猙獰得像個巫。的臉真是保養得很好,一看就是奢華護品養出來的,妝也化得很致,眼影、彩、腮紅的彩很有層次,一不茍,襯上那套白DIOR名裝,活的一個貴婦人。我坐在對面,悲傷地看著這個不顧一切的人,不敢相信我跟曾有過十幾年的友誼,如果是真耿墨池,或許我會退讓,跟三年前一樣。但他嗎?的眼里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縱然耿墨池是負了,冷落了,可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還要他怎樣呢?
“他不能好好地死,你就能好好地活嗎?”我竭力放低音調,不想剛開始談就鬧僵。
米蘭回答道:“從嫁給他那天開始,我就沒有好好活過!”
“那是你自己選擇的,怪誰?”
“我就是怪他!跟他結婚就算是個錯誤,但他一點點的都不分給我。結婚三年視我為明,到死還要跟你在一起,從名古屋追到西雅圖,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要想得到,先學會如何付出吧。你責怪他如何對你,你又是如何對他的呢?你照顧過他的病嗎?給過他一言半語的安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照顧過他?剛到日本的時候,我對他寸步不離,結果呢,我又懷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對我不聞不問,還搬出去單獨住,我天天哭,夜夜哭,孩子終于還是沒有保住……你見過這麼冷酷的人嗎?他連自己的骨都不要,我在他眼里算什麼?!我也知道他的病治不好了,想要個孩子留作紀念,這過分嗎?雖然當初嫁給他是因為跟你慪氣,但也是因為仰慕他喜歡他才嫁給他的,他可以不給我,但至該給我做人的權利吧,你知不知道,在日本那次流產后我就失去了生育能力,這輩子我都做不母親了,我還算是個完整的人嗎?!”
這麼說著,米蘭已經淚流滿面,我怔怔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從未聽耿墨池講過這些,覺得他一直對日本的生活很忌諱,原來是這樣。
“或許他有他的苦衷吧……”我想為他辯解,可明顯的底氣不足。
“苦衷?嘿……”米蘭又是冷笑,“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如果是你懷了他的孩子,他無條件接,是我懷的,就是太子他也不要!這是人說的話嗎?我縱然再不如他的意,孩子總是無辜的吧,結婚前我就為他做過兩次人流,到日本又是一次,我晚上做夢都夢見那幾個孩子圍著我哭!”
“他可能是怕把病傳給孩子吧,他就是傳他父親的心臟病。”
“那他為什麼愿意跟你生呢?你比我出很多嗎?”
“米蘭,你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事已經是這樣了,就算他對不起你,但他的日子不多了啊,原諒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難嗎?”
“不是這麼難,而是不可能!就憑那幾個孩子我也不會原諒他,何況他現在完全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不給我一分生活費,目的就是我離婚,我現在吃的用的全是以前的老本……”
我看著不說話。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好像不是為了你離婚吧?”
“你知道什麼?他不給我錢就是要跟我離婚!”
“米蘭,不要一味地抬高自己貶低別人,你自己做了什麼心里也應該有數,就算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終究是你的丈夫,而且他也是有份的人,你帶給他一些不好的影響他當然反了。”
我話說得很輕,但也很重,米蘭當即就變了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尖著嗓門吼:“白考兒,用不著你來評論我們夫妻間的事。別以為你得到了他的就了不得,你充其量也就是陪他上床而已,你永遠也別想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我是不能名正言順地擁有他,頂多也只能做他一天的新娘,不過你就能名正言順地跟你的日本人上床嗎?”
就是這一句話,讓米蘭徹底抓狂了,端起咖啡杯朝我的臉上潑了過來,我躲閃不及,臉上上頭發上全是咖啡。好在咖啡已經涼了,如果是滾燙的,只怕我會被毀容。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也端起咖啡杯朝潑了過去,名貴的白DIOR洋裝立即染上咖啡的污漬,大一聲,繞過桌子就朝我撲了過來,想跟我打架啊,怎麼不去打聽打聽,我什麼時候輸過?
兩個人廝打在一起,絕對是道風景,扯我的頭發,我抓的領子,把領口的蕾撕得稀爛,咖啡廳立即一團,老板大著要喊警察。警察還沒來,米蘭已經招架不住了,被我推到地上,尖利的指甲抓上了我的臉,我毫不客氣地揚手就給了兩掌,打架,怎麼會是我的對手?
當我第二次揚起手時,我的手腕被捉住了。我以為是警察來了,抬頭一看竟是祁樹禮,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拉了起來,拖到他后,米蘭從地上爬起來又朝我撲的時候被他攔住了:“有話好好說,什麼手?!”
街燈的流光中,男人的側臉,比夜色還要冷漠堅硬。“我從不幫人。”男人看著她扣在自己長褲上、污漬斑斑的手指。幾個憲兵走上前,準備將她拖走。她已經沒有力氣掙扎,癱在他們的臂彎中。卻在這時,他冷冷清清的聲音道:“我只做利益交換。你用什麼,換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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