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沙02 白沙
宏景是座老城。
這意味著,這座城市實在見過太多風浪,無論這裏發生什麼天大事,都掀不起什麼漣漪。朝會照例升起,學生們會照例早起,晨讀聲,也會照例在校園響起。
這些形,都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林辰照例檢查完學生宿舍,他將花名冊上最後一個空格勾完,然後翻到前頁,看著唯一一個未曾勾選的名字。
作為學校宿管,最怕遇見這種況。
就在五分鐘前,他接到學校老師電話,說一年三班的鄭小明同學並沒有出現在教室晨讀,讓他去寢室把賴床的小朋友起來。
可真正令他到奇怪的是,在檢查完寢室後,他並未看到有學生滯留。
宿舍裏藍底白花的窗簾被風吹起,林辰歎了口氣,在這裏工作了三年,他似乎是頭一次遇上學生失蹤。
他輕輕轉了一圈筆,印象中,鄭小明是個寡言語的胖墩,並沒有任何叛逆跡象,況且學校門森嚴,門衛也不會輕易放孩子獨自出門,那麼,似乎被家長領走或是被綁架的可能更大一些?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他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他拿出電話,螢幕上是個未明份的手機號,歸屬地在宏景市里。
他接通電話,按下錄音鍵,然後聽見拖長調子的慵懶聲音從聽筒傳出:「林先生是嗎,請問您認識鄭小明同學嗎?」
「認識。」
「哦,小明現在在我手上,請戴好錢包,來家巷滄水橋認領,謝謝合作。」
對方說完,便乾脆俐落掛斷電話。
林辰著螢幕上那串號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比起頭一回遇見學生失蹤,他也是頭一回遇見如此隨心所的「綁匪」。
然而他只猶豫了片刻否應該報警,就拿上錢包,坐公共汽車出門。
綁匪挑選的日子很好,樹很綠花很紅,連滄水橋下的河水,都明亮得仿佛剛乾淨的玻璃。
像是被定位著行蹤,他剛走上石板橋,電話鈴聲便再次響起。
綁匪先生的聲音沙啞而鎮靜:「林先生,請左轉,我在第六扇門等您。」
大概所有綁匪都熱指揮他人,未等林辰深思關於「六扇門」的冷笑話時,家巷六號的門牌就已經出現在他眼前。
牆黛瓦,老舊門窗。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他抬頭,看見門框裏站著個鬍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左手夾了支煙,右手撐著門框,從天而降,他睡眼惺忪,眼窩卻很深,那雙眼睛依稀帶著點湖水綠,目很是肆無忌憚,也因為肆無忌憚,而顯得瀟灑不羈,仿佛這天,這水,這滿城春,都是可以輕易拋棄的玩意。
一個看什麼都很無所謂的男人,大概也不會真去綁架一個80斤的小胖子。
林辰很平靜地開口:「我來接您屋裏的小鬼回去,謝謝您收留他。」
他說完,緩緩欠,但卻沒有聽見想像中的客套回應,他抬頭,只見對方把煙塞進裏,空出的三手指在一起,並輕輕了。
顯然,剛才那句「帶好錢包」並不是在開玩笑。
林辰有些無語,但還是把手進工裝的口袋裏,掏出張缺了個角的暗紫紙幣,說:「正好五塊錢。」
男人接過錢,再次揣進兜,半點不害臊,他抬手吸了口煙,然後朝旁邊挪了挪,手卻依舊撐在門框上。
林辰微微躬致謝,從男人手臂下進屋,逕自向裏面走去。
在靠河一側的木板床上,他看到一個撅起的小屁。
「翹課並不是件好事。」
他在床邊坐下,手撈過裝鴕鳥的鄭小明同學,把人放在床上擺正,然後彎下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套在小朋友腳上,繼續說道:「當然是男人的話,偶爾犯點錯誤都可以理解。」他耐心地系著鞋帶,並說:「但問題是,首先我不喜歡出門,其次我真的很窮,所以,比起打電話給我,溜走是更恰當的理方式。」
他聲音很輕,小胖子著門口還在煙的男人,泫然泣。
林辰看了眼小胖子,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目最後落在房間角落的一套藏青制服上。
正常好心市民在撿到走失兒時,第一反應應該是送去警察局,那麼,一位能向小朋友拷問出宿管電話,還親自等人上門來接的市民,顯然並沒安什麼好心。
林辰收回視線,牽著小朋友的手,轉想走。
就在他要初房門的剎那,他聽見哢一聲,然後手腕一涼,腕上多了一副銀鐐銬。
林辰看著邊的小朋友,很無奈地說:「當然,如果你惹了員警,就不要溜了,撒賣萌抱大會更恰當。」
「林先生真是個妙人,不如一起喝杯茶怎樣?」一旁的警先生慢條斯理開口。
「我並不很適合去警局。」林辰認真想了想,這樣回答。
「多去幾次就習慣了。」對方笑著說。
———
有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進過警局,更恰當的說法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進過警局的審訊室。
所以,如果能靠撒賣萌解決問題,就千萬不要把事鬧大,畢竟警局的審訊室,總是很森很抑。
窗上會攔著鐵條,正對你的牆上,會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幾個大字,正氣凜然的員警會要求你把事代清楚,同時,你還有可能被很多人悄悄看著。
張小籠是宏景市刑警隊一名普通警。
此刻正站在單向玻璃外,監控審訊室裏那名嫌犯的一舉一。
時不時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或許是因為太認真,直到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傳來,才意識到邊不知何時來了兩個人。
「怎麼樣了?」
張小籠扭頭,看著新隊長英俊的側臉,然後很沒出息臉紅了,但作為過嚴格訓練的警校學生,迅速調整了心態,彙報道:「隊長,您帶來的人已經坐了一個小時十三分鐘,他就那麼看著照片!」張小籠趕忙看了下表,又唰唰翻了兩頁筆記,「按您的要求,沒人跟他說話,就半小時前有人進去送過水,但他沒喝。哦,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張,真的很奇怪,隊長,這人一定有問題!」
小姑娘按了兩下圓珠筆,看著審訊室裏那個青年,有些激地說道。
老實說,張小籠其實對那名青年沒有任何惡,畢竟對方是很喜歡的斯文款。
青年人髮很黑,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見底,他有些瘦,材也並不高大,但或許是那平靜的面容又或許是那認真的眼神,讓他顯得鄭重而安穩,仿佛山間的松又或是湖邊的竹,風一吹,便有乾淨至極的氣息。
如果只是這樣,那真的完全沒什麼可疑,可他在審訊室裏坐了這麼久,就真的只盯著三張照片看,不吵不鬧,連頭都不帶抬,正常人哪有這麼好的耐?
所以果然還是不正常吧!
張小籠這樣想著,的目也隨之看向桌上的那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上,是位面安詳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穿寶藍壽,看上去好像只是陷了沉睡。
第二張照片顯示,老人所躺的位置是太平間,因為他邊還擺放著一蒙白被單的。
如果說,前兩張照片有些森冷,那第三張照片,則顯得詭異。
前兩張照片中的老人平躺在一間商鋪裏,老人雙眼閉,穿一件藏青舊制服,他躺在地上,邊是點點跡,如果你仔細看照片便會發現,老人一側的口袋裏,流出了滿地白沙。
……
如果照片擺放是按時間順序,那就是說,原本躺在醫院太平間裏的老人,不知因何原因,被人從醫院抬到了鬧事街頭。
普通人顯然不會有這種癖好,如果這不是醫鬧,那就是大麻煩。
但無論是什麼麻煩,那都是警方的事,好像和他這樣的小宿管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林辰沉思著,審訊室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他抬頭,只見一位警在他面前坐下。
「林辰,9月7號下午1點到3點間,你在哪裡?」
警嗓音清脆,甚至還沒來得及翻開檔,就已經把話問出了口。
「在市實小宿管站裏。」林辰又看了眼照片,審視著面前的警,緩緩答道。
警長得很漂亮,長髮烏黑,耳垂白皙,而在那雙圓潤潔白的耳朵裏,還塞著枚小巧的無線耳機。
「有人能作證嗎?」警趕忙打斷了他,又繼續補充道,「你說你在宿管站裏,誰能作證?」
「你說的時間裏,我一個人在宿管站,學生們都在上課,的確沒人可以作證。」
林辰答完,很明顯看見警有些鬱悶,低頭按了按筆,照著筆記本上的問題繼續問詢:「那,你近期沒有去過第三醫院?」
顯然,這是有人提前寫好了問題,派手下人來問口供,那麼領導當然就站在單向玻璃後,觀察他的一舉一。
只是為了一被移的,顯然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
「告訴我,為什麼抓我?」林辰打斷了警的問題。
警眼神遊移,下意識看向審訊室一側的玻璃牆。
林辰向前靠了靠,大概明白這是為了什麼:「我聽說,最近在第三醫院的太平間裏,總會出現穿戴整齊的男,邊總會出現一把白沙。」他盯住警的眼睛,然後靠回椅背,「這事古怪之極,如果市局覺得棘手,大概會求助兩種人——一種是道士,另一個是心理學家……所以,你們的合作單位是H大沒錯吧?」
張小籠瞪大眼,看變態似地瞪著林辰,忽然間,按著耳麥,似乎從裏接到了什麼指令,噌地站起來,掉頭就走。
林辰側了子,對準單向玻璃,淡淡道:「出來吧,別藏著了。」
片刻後,審訊室的門被再次打開。
一個材微胖的男子推門進來,他左手提著熱水瓶,右手拿著剛洗乾淨的瓷杯,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從口袋裏掏出紙包茶葉倒進杯中,然後迅速倒熱水,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做完這一切,他彎下腰,很恭敬地把茶杯遞出,聲音有些抖:「師……師兄……」
「原來是付教授。」林辰沒有接過茶杯,語調有些冷冷。
「師兄……不是我抓的你啊!」作為市局唯一外聘的犯罪心理學專家,付郝在警局裏,很有手足無措的時候。「為什麼要抓我?」林辰乾脆俐落問道。
「是一把沙子。」
「這算什麼證?」
「師兄,我不敢欺瞞你啊。」付郝向前湊了湊,有些狗,「最近市醫院裏鬧得人心惶惶,太平間裏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一死,都穿戴整齊,而床角總是撒有細沙,這事你知道。」
林辰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刑警隊隊長在路邊遇到個走失的孩子,那孩子著車窗,從口袋裏掏出把沙,說叔叔我想吃肯德基,能拿這個跟你換嗎?」
「天才。」林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付郝訕笑道,「爾後,經證對比,孩子拿出的沙和旁邊的應該是同一種。」
「好巧。」林辰皺了皺眉頭
「何止是好巧,師兄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春水街,一個老人在眾目睽睽下倒地不起,救護車趕到的時候,說老人起碼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付郝低了聲音,一字一句說道,「而且,老人口袋裏,掉出了一把沙子。」
「到底是什麼樣的沙子?」
「很特別的沙子,非常白,但證那邊還沒琢磨出來。」
林辰聽完這話,眉頭一皺:「拿來我看看。」
他話音未落,審訊室的門被再次推開,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提了個證袋,大大方方走了進來。
「林先生,鄙人姓刑,刑從連。」男人不知何時換上了警服,舉止端莊,態度極好,與先前手指的流氓判若兩人,「我希您能辨認一下,您是否曾經見過這種沙子?」
林辰懶得看他,只是順手拿起桌上那袋沙。
整代沙大約50g重,他拉開證袋,小心地撚起一點。
沙子很白,顆粒都非常乾淨,與工地上夾雜了糙的石子或者海灘上的細沙,都有明顯區別。
林辰將白沙放回袋中,他看著付郝,語氣冷峻:「這沙子你沒見過?」
「好像沒有啊。」付郝老實回答。
「這都不認識,你是怎麼畢業的?」林辰認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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