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加羅城是熱鬧的。尤其軍隊駐地附近這幾條街,店鋪照常營業,行人往來如織。小孩子在街邊踢皮球,也不用擔心下一秒上意外。
宋冉跟著李瓚往回走,街上人聲嘈雜,他倆卻一路沒怎麼說話。
他不講話,揣測不出他心思,干脆也閉不語。
李瓚倒不是心不好,而是耗了一天,實在疲乏。
路經一家當地餐館,烤飄香四溢。
李瓚扭頭問:“了沒?”
宋冉原打算回住吃的,反問:“你啦?”
“嗯。”
“……那就在這兒吃吧。”
餐館里客人不,但大部分是附近駐地的維和兵,陡然走進來一個的外國人,士兵們的目都有意無意往宋冉上瞟。
李瓚有所察覺,輕聲說:“你要覺得不舒服,我們換個地方。”
宋冉不愿麻煩,道:“不用。我也不是,沒什麼好看的。再說,這家烤聞著很香。”
李瓚怕不自在,選了最外邊靠街道的桌子。兩人點了特的烤,面餅和煮豆子。等上菜的功夫,李瓚忽然微笑一下,說:“怎麼就不是了?”
“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宋冉小聲說,見他笑了,知道他心不差,這才發問,“那邊不會有問題吧?”
“哪邊?”
宋冉拇指往后指了指——軍駐地的方向。
“沒問題。”李瓚說,“這種人,打服了就好了。”
宋冉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沒忍住笑了。
“你笑什麼?”
“沒。”搖頭。
說話間,老板端上了切好的烤面餅和煮豆,外加一小盆清水,洗手用。
李瓚下指了下小鋁盆,說:“你先洗吧。”他揚了揚自己的手,“我這手下去,水就黑了。”
“噢。”宋冉將手浸在水里,輕輕兩下。
李瓚瞧著,第一次注意到生的手竟會那麼細膩,白白的,小小的;他看了半晌,悄然移開目。
很快,宋冉把鋁盆推過來給他,他洗完手,又將臉隨意了下。
面餅卷上烤,綴上煮豆子,別有一番滋味。宋冉一口氣吃了四張卷餅,一碗煮豆,很快就飽了。
不知是不是軍營里帶出來的習慣,李瓚吃飯時很安靜認真,并不講話聊天。卷的時候,烤片一塊塊擺在面餅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然后疊被子似的將面餅皮層層疊好。這才送到邊。
宋冉有些忍俊不,但也沒開口打擾他。
街邊有個維和兵經過,手里拋著一顆蘋果。宋冉瞅見,隨口說:“這里的蘋果超級貴。”
李瓚正咬下一口面餅,抿著抬頭看,那人拋著蘋果走遠了。他問:“你喜歡吃蘋果?”
“也還好吧。”宋冉說,“但加羅沒有別的水果。”
吃完飯結賬,李瓚付的錢。
宋冉不太好意思,說:“我們AA吧?”
李瓚看向:“宋記者,不要太客氣了。”
宋冉于是沒再堅持。
回去的路上,確認了句:“本杰明下次不會找你麻煩吧?”
“不會。”
接下來幾天,如李瓚所說,聯合作戰隊的士兵們誰都沒再找過他麻煩,甚至紛紛對他轉變態度。尤其在見識他的拆彈能力后,本杰明逮著空兒就找他聊天說笑。
宋冉想起第一次見本杰明時他的嘲笑以及后來那句see you,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本杰明這人就是欠。
集訓結束后,宋冉照例將剪好的視頻送去給羅戰審查。這段紀錄片不會在梁城衛視放送,而是直接在國家新聞頻道和軍事頻道播出。
視頻從李瓚參訓前期被“特殊對待”,講到后期和各國士兵融一片。打架那段宋冉沒錄下,但和本杰明的兩次摔肩被記錄了下來。故事講述到最后,一個由拆彈兵、狙擊手、防空兵、遠程炮兵、醫療兵等人組的特別聯合部隊正式立。而李瓚的存在是這隊伍中的關鍵一環。
羅戰看了之后非常滿意,連夸做得好:“宋冉,你對細節和整的把握太棒了。我看你天生是做記者的料。”
“沒有啦。是……李尉表現太優秀了。”
“這小子的確有一套。”
宋冉說:“我覺得,他特別清楚自己要堅持的東西。”
“是啊。這樣的年輕人,難得啊。對了,排雷那期節目播了吧?”
“上周末播了。”
羅戰笑道:“阿瓚那段播出去后,是不是一堆小姑娘來打聽?”
“嗯。……電視臺接到一堆電話。”
“也好,打打廣告,回去了給這小伙子挑個好朋友。”
宋冉遲疑一下,終于說:“李尉好像有朋友了,還是我們電視臺的呢。”
“哪兒啊。”羅戰擺擺手,“他指導員給安排的,見了幾面,他不喜歡。沒談。”
宋冉一愣。
……
菜地里,幾個士兵在給菜秧子澆水。畦田上,西紅柿轉紅了,黃瓜也長大了許多。
宋冉坐在一旁圍觀,時不時四下。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他回宿舍一定會從這里經過。但等了二十多分鐘,也沒見著他人影。
宋冉拍拍屁,起往外走,忽聽一段口琴吹奏的《天空之城》,悠揚的曲調從場那邊過來。
繞過營房,就見一隊士兵剛結束完一天的事務,有的坐在地上休息放松,有的正往營房走。而李瓚坐在臺階上吹口琴。
宋冉想起上次去他宿舍借梳子時,他屜里就放著一把口琴。
順著那悠悠的曲調走過去,在他后的兩級臺階上坐下,托腮靜聽。場上,黃沙漫漫,夕掛在天邊,像一顆咸蛋黃。
李瓚吹完了,口琴在手指間轉一圈,抬頭看向遠方。他余察覺到什麼,回頭一看,見是,意外之余,一抹微笑在角緩緩綻開:“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經過,聽見你吹口琴,就坐下聽了會兒。”說,“也準備要走了。”
“噢。”
幾個戰友要回了,他一起。
李瓚看宋冉,低聲:“先走了。”
點點頭,見他而過,“李警……”又錯了。
“嗯?”他回頭。
“那天你說加羅城形勢不穩定,不要走。但我明天需要上街拍攝,走那幾條道會安全一點兒?”
“第五大道,第……”李瓚停下思索,說,“明天我們去巡邏,你要不跟著一起?”
抿抿:“不會給你添麻煩麼?”
他輕笑起來:“你能給我添什麼麻煩?”
心跳一,輕輕點頭:“好啊。”
“行。到時一起。”
“那……”還沒好意思開口,他說,“上午九點?”
“好。”
“駐地門口見?”
“嗯。”
……
宋冉哼著天空之城的調調,回到旅館,一進門就把行李包翻了一遭,挑出一件的外套打算明天穿。趁著沒停水趕洗了頭洗了澡。頭發半干的時候綁了條麻花辮盤在頭上,明天就有卷發了。
晚上九點,太漸漸西下。外頭天還是亮的。宋冉這幾天太累,有些犯困,早早上床睡覺了。
上午六點,一通電話把吵醒,是電視臺。東國局勢突變,有了新任務——去東國和埃國的邊境城市哈頗,報道邊境難民。即刻出發。
宋冉說好。
翻下床收拾東西,看到那件外套才想起將辮子拆了。將一頭卷發隨意綁馬尾,外套塞進包里,換了灰服。迅速收好行李,經旅館前臺租了輛車。
早上七點,宋冉把行李搬上車,出發了。繞去駐地,跟站崗的士兵說,如果看到李瓚,就說有任務,離開加羅了。
士兵應允。
清晨的街道還很安靜,燦爛的籠罩著寺廟樓宇。宋冉開著車,任悉的景一路流過。知道,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城市了。
又或許未來某一天再回來時,這座城已在戰火中面目全非。誰知道呢。
有一惆悵與不舍,但更多的是的張和激越——在一點點走向這個國家真正的傷疤。
出了加羅城,一路向西,藍天沙地,遠的橄欖樹林綿延無邊際;向著東國和埃國漫長的邊境線絕塵而去。
……
上午九點,宋冉留意了下時間。李瓚這個時候應該在駐地門口等,然后知道了離開的消息。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態度。想到此,心中一憾,一酸。
而已開車走了一百多公里,離西方邊境還有一兩百公里。
宋冉戴著頭盔,穿著防彈,為了省油沒開空調,早已熱得渾是汗。
又走了半小時,到了地圖上一個無名小城。進城鎮的一刻,莫名的不安襲上心頭。
上午九點半,街上空無一人。建筑矮平破舊,房屋灰蒙蒙的,仿佛天上下過幾天幾夜的土。
宋冉放慢車速,子碾過遍地雜——水泥塊、碎玻璃、木屑、子彈殼——發出一串碎裂的聲響。
這詭異的安靜讓出手機看了眼,no service。
突然,“轟”一聲巨響,宋冉嚇得猛脖子。
一發炮彈落在幾個街區外,街邊房屋的外墻涂料簌簌下墜。水泥塊砸在車頂上哐鐺響。
這只怕是兩軍戰地。宋冉咬著牙猛踩油門,汽車加速在街道上飛馳而過。街區外槍炮連天,宋冉只管開車飛馳,一路沖出鎮子。
喧囂漸小,眼看要離開,前方突然冒出一道關卡。宋冉猛驚,可定睛一看,是政府軍。
車速放慢,停在關卡口。一個別著槍的軍人上前來,彎腰一看,示意宋冉下車。其他人開始對車輛進行全面檢查。
軍人臉嚴肅把帶到一邊,用帶著濃厚口音的英語問:
“FROM?” 哪國人。
“China.” 中國。
“DESTINATION?” 去哪。
“Hapo.” 哈頗。
“OCCUPATION?” 職業。
“Correspondent.” 記者。
軍人檢查完證件文書,要檢查相機。宋冉開機給他看。
軍人邊看邊自言自語:“你們這些記者,總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不知道安全是什麼嗎?”
宋冉問:“可現在哪里是安全的呢,先生?”
軍人頓了一下,從相機屏幕上抬起頭看。
“我們得到可靠報,叛軍和恐怖組織計劃今天夜間進攻從各方去哈頗的路段。你得加快車速了。不過,”他看了眼手表,“現在時間還早,天黑前能趕到哈頗。夜里就別出門了。”
“謝謝,我記住了。”
看來今晚會有大戰。
如果通線被切斷,西部多座城市將陷圍剿。
宋冉問:“通線會被切斷嗎?”
“當然不會。”軍人臉如鐵,“我們的軍隊能守住。”
“我也這麼認為,先生。”
軍人把文書還給,說:“祝你好運。”相機要還給時,軍人忽然大笑起來,招呼自己的戰友過來看。
原來是宋冉在加羅街上拍到的一張圖,一個老人坐在炸后的廢墟旁拉琴,途徑的旋轉著跳了支舞。
“這照片真棒。”
揮手放行時,軍人竟沖笑了一下,問:“Isn’t this country great?”
“Yes.”宋冉說。
……
繼續往西,宋冉明顯覺到了局勢惡化的氣息。一路上,幾乎再沒見到活人。途徑的村莊小鎮皆是斷壁殘垣,覆滿戰爭侵蝕過的痕跡。
快到中午,經過一個無人小鎮,比之前經過的所有小鎮還荒涼。
一路寂靜,災禍暗藏。
某一刻,寂靜陡然被打破,危險從天而降。這就是戰區,子彈不會提前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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