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區的夜是不安寧的。
晚上八點, 太還未落下, 宋冉就聽到遠傳來炮火聲聲,槍聲更是不絕于耳。有幾槍離住的酒店很近,最近的時候似乎就在隔壁街。
但樓里的其他人都充耳不聞,似乎早就習慣了。
宋冉一到住就跟同一樓層的其他外國記者們聚集認識了。大家得知是新聞照片“CARRY”的拍攝者后,都對刮目相看。
有個法國記者嘆道:“等我什麼時候能拍到一張像CARRY那樣功的新聞照片, 我就可以安心回國了!”
宋冉聽著覺得這話哪兒不對, 但一時沒細想, 聊起了下一個話題。
簡單吃過晚飯, 幾人相約一起去邊境線上看看。
大家坐上一個意大利記者的車離開住。到達一條街道時,前方槍林彈雨。宋冉還有些張,沒想車上的記者們都習慣了, 把車停在路邊耐心等候。
那個意大利記者還起了煙。
宋冉遲疑好一會兒, 問:“我們……停在這兒不要嗎?”
“放心吧, 我親的士,”那位意大利記者回頭沖挑挑眉梢,“那是政府軍和反政府軍, 傷害我們對他們任何一方都不會有好。”他指了指在擋風玻璃一角的意大利國旗國國旗加拿大國旗。
宋冉問:“那如果有恐怖組織呢?”
對方做了一個夸張的驚嚇表:“那最好是趕跑了。他們最近缺錢, 送上門的人質不會不要。”
“也沒那麼嚇人。”一個日本記者安, 說道, “他們有時候也挑國家的。歐跟這塊土地有些歷史過節, 但我們東亞沒有。”
宋冉于是點點頭。
正聊著, 前邊槍火聲停了。
“OK!”意大利記者扔下煙, 開車過了戰的那條街道。
宋冉拉頭盔, 無意識地貓下子,鏡頭卻對準窗外。看見坑坑洼洼的樓房墻壁后頭,有幾蔽的士兵。
飄著國旗的汽車安靜地駛過了那條街,才走出沒多久。
砰砰砰,后邊又打起來了。
宋冉:“……”
而車窗外,街上仍有行人走,他們對遠的槍響置若罔聞,只當是背景音。
哈頗是東國西部的重鎮,人口眾多,經濟發達。如今雖然深陷戰爭泥淖,也有很多人為生計所累,離不開,走不了。又或者說為信仰所累——他們認為政府很快會贏,戰爭很快就會結束。在戰爭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就這麼想的。
走了沒多久,前方一片喧囂,街道上麻麻擁堵著要出境的車輛和人群。
走不了。
幾位記者抱著各自的設備下了車。周圍全是人,集行是不可能的,大家約了個集合時間,就地分散了。
宋冉選好角度,錄了一個簡單的報道視頻后,隨著車流往前走。街上滿了拖家帶口的人們,宋冉一路觀察發現,沒有幾輛好車,也沒幾個人著鮮。
開戰快兩個月了。國土面積的50%都燃上戰火,能走的都走了,現在才逃的已經是退無可退無家可歸的普通人。
然而很快發現這里的大部分人是出不去的——他們大多數人本沒有能境鄰國的文件。他們只是覺得后的國家已不再安全,只有不停往前往前再往前,出一小塊容之所,尋求一逃生的希。
宋冉第三次看到有人疑似討價還價的時候,停了下來。
一個東國的中年男子拿著幾張類似簽證申請表之類的東西,跟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流著什麼。年輕男子后是一個很的婦,懷里抱著個嬰兒,腳邊還站著兩個。小孩兒眼睛大大的,睫很長。
兩個男人爭論了很久,但沒有達一致。中年男子一掀手,扭頭走了。年輕男人表絕,無助地抱了一下頭。
宋冉與他眼神對上,直覺他可能會說英語,便問他出什麼事了。
那位年輕的丈夫聳了下肩,說:“他能把我們弄出去,但一個人要五萬金。我們一家要二十萬。我……”他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二十萬。”他笑著,說完側過頭去,鼻子紅了,眼眶也紅了。
他的妻子手摟住丈夫以示安,丈夫在妻子額頭上吻了一下。
他對宋冉說,他們的父母已經傾盡全力。父母認為自己老了,不值得費錢,但讓夫婦倆和孩子離開。
這時,旁邊的東國人哇啦哇啦跟他們說起了話。
宋冉聽不懂,但從手勢里大概猜出,同胞們在勸導他們——讓丈夫先帶著一雙小孩先出去,以后再回來接妻子和嬰兒。
年輕的丈夫笑著搖搖頭,摟著妻子牽著兩個小家伙走了。
宋冉托著攝像機,繼續往前走,鏡頭中類似的畫面越來越多——激烈的爭執,卑微的乞求,絕的嘆息,忍的眼淚……
約莫半個多小時后,宋冉終于到了邊境線上。
現在國是凌晨三點,大部分人都在安睡。宋冉無法直播,但還是對著機錄了一段視頻報道。
鏡頭里,夕余暉籠罩著這邊關,蒼茫一片:
“我后那道關卡,就是東國和埃國的界。去往埃國的人,有的留在當地,有的繼續輾轉去下一個國家,遠離這片戰土。
往我后看去,可以看到黑一片全是人。現在現場特別吵,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是因為有很多司機在憤怒地鳴笛。而更多無法出關的人發出了悲鳴和怒吼。
臨界的埃國國土面積不大,已經出于人道主義接收了近百萬的難民,實在難以為繼。現在境名額收窄,一部分漸漸淪為僚買賣的資本。”
宋冉說出這句話,腦子里一閃而過知道自己說錯了,過會兒得剪掉。而鏡頭前,仍從容不迫,
“在場的能順利去埃國的人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更多的人只是背著家人孩子和行李,漫無目的地等,等待埃國政府好心開放邊境,讓他們過去。”
宋冉收三腳架的時候,心想幸好不是直播,不然完蛋了。那句話以后書里可以寫寫,方電視臺播出去是要追責的。
太大意了。又或者說的緒到了影響。
著那一張張絕守候的臉,心一如此刻頭頂上那緩緩灰暗下去的天。
天要黑了。
背上背包往回走,路上竟意外見了薩辛。薩辛驚奇不已,沒料到會跑來哈頗城。
原來他剛從戰區回來,順道經過來調查難民出境問題。不過他不住酒店,住在一家民宿里。薩辛說明早他要去戰區拍攝,問去不去。
宋冉立刻答應,并把自己的地址寫給了他。
兩人在人中告了別。
晚上九點半,太終于落下去了。
宋冉逆流穿梭在人群中,眼前一張張東國人們的臉孔也在漸漸消失的霞里黯淡下去。
回到車邊時,天開始黑了。
很多當地人仍在排隊,他們拿袍子裹住自己,倒地就睡;母親懷里抱著懵懂的孩。
眾人上了車,往回開。
太一落,天轉眼就黑了。
街上沒有路燈,昏暗朦朧,窗子像一只只鬼魅的眼。
幾人順利回到住,管理員是一位東國婦,告訴他們說從明天開始哈頗城宵,平民晚上八點后不能出門。
宋冉問:“又要開戰了嗎?”
婦攤手:“是的。”
宋冉那晚沒睡好,外頭隔上一會兒就有炮火槍響,不知是誰跟誰在打。
想起了李瓚,不知他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睡了沒,是否安全。
雖然睡眠不好,但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醒了。把昨晚錄制的視頻稍作剪輯后,發回國。
小秋收到時叮囑注意安全,又說在國家新聞頻道和軍事頻道看到了特別作戰隊的那期節目。
小秋說:“沈蓓的男朋友真的很優秀誒。”
“……”宋冉無話可說。
小秋又說:“不過他倆可能最近不太對。”
宋冉:“為什麼?”
小秋:“這麼顯擺的人,大家夸那期節目好看,居然什麼也沒說。”
“……”宋冉沒多聊,還有事,說先去忙了。
早上七點,宋冉下樓去,薩辛也剛到。
兩人簡單吃了塊面餅當早餐就出發。宋冉穿上了印有PRESS的防彈還有頭盔,避免在戰中被誤傷。
街道空曠而安靜,戰區槍炮陣陣。
地上零零星星散落著從墻壁上震落的水泥和沙子。沿街的墻壁早被打黑的蜂窩。可卻很明,天又藍又高。
宋冉跟薩辛聊著五萬金的事,忽然前方一陣炮響,這邊樓房震兩下,落下來一堆水泥塊,乒乒乓乓砸在宋冉和薩辛的頭盔上。
宋冉拍拍肩上的灰,問:“你剛說什麼?沒聽清。”
“我說這個時候賣出境許可的腐敗員就該槍斃。”
兩人邊聊邊走進一棟廢棄樓里。外頭的槍炮聲已震得人耳聾,說話都聽不見了。兩人各自架好設備,找好掩護,趴在斷壁間拍攝樓外的戰場。
手榴彈,催淚瓦斯,手雷,機關槍……各式軍火番上陣,兩邊都不斷有人傷亡。
打到半路,雙方互轟迫擊炮和火箭彈,炮彈拖著尾在藍天下劃出一道道弧線,番轟炸。整個大地都在抖。
宋冉抱頭捂耳,樓上震落的泥塊不斷敲打頭盔和防彈。
趴在地上,捂頭盔面罩,塞上耳塞,瞇著眼睛艱難地調整焦距和方向。
雙方轟了好久才消停半會兒,耳朵里頭全是鳴音,跟灌了幾萬只蜂似的嗡嗡直響。
樓下好不容易轉為槍戰了,宋冉埋頭趴了會兒,緩存力。
扭頭看薩辛,他一手扶著攝像機,一手用力著額頭。
“你還好吧?”
“沒事。”薩辛抬起頭來,說,“我以為這場戰爭兩個星期就會結束。但是……快三個月了,政府軍已經傾盡全力。可反政府軍背后有他國勢力撐腰。現在恐怖組織也攪進來。我真擔心,宋……”
“擔心什麼?”
“擔心我的國家要完蛋了。你知道嗎,這片土地有三千年的歷史。”
“我知道。”宋冉說,徒勞地安,“會好的。薩辛。”
話雖這麼說,可本不知道會不會好。
樓外槍林彈雨,炮火紛飛,樓下傳來腳步聲。
薩辛過炸裂的地板往下看,是幾個外國記者。
薩辛笑了一聲,忽說:“我們的苦難給了很多人謀生之道,也讓很多人獲得了榮譽。這片土地就像是一株巨大的長滿悲劇的樹,每個遠道而來的人都能手在樹上撈一把,收獲一點兒果子,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將這棵樹忘。”
宋冉臉上一刺,火辣辣的。
忽然就想起數周前的那一幕。他們沖向了戰爭現場,薩辛卻轉護住他的同胞。而呢,因為CARRY那張照片,已經有好幾家國甚至國際新聞向發出特別邀約。
宋冉輕聲:“對不起。”
“抱歉,宋,我不是批判大家,更不是批判你。上天知道,我多喜歡你。我剛才說那番話,只是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荒謬。”
“我懂。”
正說著,背后某個方向突然傳來一聲炸。兩人同時回頭,那是后兩個街區的居民聚集區——非戰區。現在上午九點,是居民出門的高峰。
宋冉和薩辛對視一眼,同時迅速背上包,收起相機和設備,火速下樓。
兩人一路狂奔過去,沖到事發街道,卻并沒見到任何死傷者。
偌大的街道空空,街邊一輛炸過的汽車正在燃燒,外殼玻璃碎了一地,車里頭卻沒人。起火的汽車旁圍著一圈由沙包堆的防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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