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X年,農曆的七月二十七,公歷的八月二十一日,這一日,顧朗茳終生難忘。
是的,終生難忘。
就在這一日,顧朗茳重生了。
事有些匪夷所思,至今想來仍不得其解,按道理,事業有、斂持重又背景顯赫的顧朗茳顧大顧先生因為常年過勞、力支而終於一病不起,正該躺在某軍區醫院特護病房接群醫匯診各方探,讓眾人番上演關心、擔憂的結戲碼。可是再次睜開眼,他不僅不在重癥病房裡,還年輕了十幾歲,整張臉上都顯示著年人才有的張揚跋扈。
再次抬眼看了看鏡子裡的人——是年時候的顧朗茳,確切地說,是十七歲時的顧朗茳。
顧朗茳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暗道,現在不是驚訝歎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季斐。
是的,季斐,這個世界還有季斐。
想到這的時候顧朗茳心中微微有些暖,可他知道況不容樂觀——他重生的時間,正是囚了季斐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月他對季斐做了什麼?無非是打罵與強暴。
就在剛剛,他與季斐又上演了一場武戲。
他是被痛醒的,彷彿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在割他的皮,一睜眼,赫然發現一把水果刀抵在脖子上。前生他算是練家子,打了二十幾年架,還特意找部隊裡的人指導過,當下脖子一偏,手一,飛快扣住拿刀人的手腕。一擰,拿刀人悶吭一聲,鬆了刀。隨即將人一甩,拿刀人被甩飛出去,好半天才爬起來。可那人一爬起來,顧朗茳就呆了。
季斐。
他的季斐。
顧朗茳想死的心都有了,立即從床上跳下去看季斐有沒有傷著,剛靠近,啪的一掌甩過來。季斐驚恐又憎惡地看著他,連連後退幾步,轉逃了臥室。
想到這顧朗茳不由苦笑,看樣子老天還是沒放過他,重生都不給挑個好時間。不過沒關係,只要季斐還在就好。只要他還在,什麼都沒關係。
顧朗茳沉了沉氣息,必須先讓季斐從房間裡出來,剛剛不知道是他,出手重了些,不知道傷到沒有,得先去醫院。
走到臥室前,正準備敲門,門突然開了。
看到門口的人,季斐下意識後退幾步,冷漠的眼中充滿厭惡與警惕。
顧朗茳知道他怕他,連忙也後退幾步,「你別怕,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傷到......」聲音戛然而止,顧朗茳再說不出話來。季斐穿著寬大的T恤,不,那T恤並不寬大,只是他太瘦,瘦的連服都撐不起來,T恤了大罩衫,鎖骨全了出來。是從脖頸到鎖骨這麼一小塊地方,就有各種傷痕,刀劃過的,煙頭燙的,拳頭打出來的,青青紫紫的瘀傷在他白晰的皮上顯得格外刺眼。
顧朗茳覺得頭發疼,好一會兒才勉強出聲,「那是......我打的?」
季斐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的眼中有幾分不掩飾的諷刺。
顧朗茳背過,他覺得想哭,他曾經用盡生命來思念的人,被自己那樣傷害過。
「前天砸碎的花瓶我會買個一模一樣的回來,你可以用它來砸我的頭。昨天用刀子劃到了你,你生氣的話可以來劃我兩刀,我保證再也不躲了,剛剛......我知道你最忌諱別人扇你掌,你要是生氣,我任你打,打到你高興為止,我只、只求一件事,如果你氣消了,放我回去」,季斐突然出聲,臉蒼白而疲倦,眼中流出一脆弱,「就快報名了,你放我回去讀書,日後......日後不用你關我、派人看我,我自己每天乖乖按時過來,你想怎樣就怎樣,還不行嗎,顧朗茳?」
顧朗茳只覺得心愈發疼,季斐那樣喜歡讀書,那樣喜歡,可自己當初......
「季斐你放心,我一定會放你回去讀書的」,目落到季斐瘦削肩膀上的傷痕,顧朗茳道,「你別急,總得先養好,否則......」話未說完,季斐剛亮起來的眼瞬間暗了下去,彷彿再也支撐不住,「你就是不放我走,是不是?顧朗茳,你就是不打算放過我,是不是?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季斐眼裡是前所未有的絕,蹲在門邊一團,「顧朗茳,你真的還要將我關一輩子嗎?我到底欠了你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季斐,別這樣」,顧朗茳將他抱在懷中,痛苦難當,「你別怕,我不會再關著你,我放你去讀書,真的,我放你去讀書。」他安地拍著季斐,卻覺得季斐的越來越僵。顧朗茳難地閉了閉眼,然後停止了作,一把將他抱起來。
剛剛還做一團的季斐彷彿瞬間回神,眼神凌厲而厭惡,帶了恐懼,劇烈地掙扎起來,「滾開,顧朗茳你再我我真的殺了你!」
顧朗茳立即將他放下來,後退幾步,紅著眼道,「我只是想抱你到沙發上休息一下,之前你被我甩在地上,有沒有傷到?還疼嗎?」
季斐連連後退幾步,一眼瞟到了之前被丟掉的水果刀,手就要去抓。
「小心,別傷到自己!」顧朗茳眼見著他直接朝著刀刃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手一滯,最後抓的是刀把。
顧朗茳鬆了口氣,勉強笑了笑,又後退幾步,離季斐更遠了,「我真的只是擔心你,你去沙發上坐著休息一下,然後我們來談談關於放你回去讀書的事,好嗎?」前世混的不是商場就是場,圈子裡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自然也很有一些手腕手段。後來一心用事業麻醉自己,更學得滴水不,喜怒不形於。所以他現在雖然心複雜,重生的驚訝,見到季斐的驚喜,傷害季斐的悔恨,怕季斐不接自己的擔憂,種種心雜在一起,面上卻毫不表現出來,只流出一種深刻的關心與溫,盡量讓季斐放鬆。
季斐古怪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真的那麼容易就將自己放下來。
季斐看了他一會兒,淡淡收回目,自己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淡聲道,「可以談了......嗎?」
見他坐下,顧朗茳鬆了口氣,「等一下。」他走進旁邊一間放雜的小閣間,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把小型的瑞士制軍刀——那是他養父幾年前送他的生日禮,真正軍士用的名刀,價值不匪,他十分喜歡。
季斐一怔,看看顧朗茳,又看看那把軍刀,忽地勾起笑了笑,眼中有幾分嘲諷,幾分解。
顧朗茳自然知道他誤會了,心裡有些疼,面上卻始終是溫和平穩的笑,走至客廳的窗戶前,看了看封死窗戶的木條,突然一刀劈上去。
啪!
一刀。
啪!
又是一刀。
季斐的神微微變了變。
接連的劈砍聲,終於,所有的木條都被砍斷,八月的亮的刺人眼,大把大把地灑進來。顧朗茳一把推開窗戶,將軍刀扔到樓下,回向季斐,「我知道你不喜歡刀,你不喜歡,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它。這些木條,是前不久我人釘在窗戶上,封死窗戶防止你逃走的,現在我把它們砍斷了,並且再也不會將它們釘回去。你想讀書,過幾天就是報名日,我陪你去學校報名,絕不會耽誤一天......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什麼之前是我太年輕,請你原諒之類的混賬話,但是季斐,我不會再困住你,真的,我不會再那樣對你,我不會,也不敢,我......」頭發,再說不出話來,顧朗茳想起最後那幾年不論醉生夢死,抑或沉醉事業,都無法忘了那個人。他發了瘋般地去重溫他的一切,看他看過的書,就連小學課本都不放過,又發了瘋般地要忘掉他的一切,連他的名字都不準人提。極痛苦的時候他想從別人上找他的影子,坐在俱樂部裡挑一排又排的漂亮男孩,可是挑的眼睛都花了,也找不出那麼一個人來。於是只能喝酒,一瓶一瓶地灌,灌的胃出了也不敢停,生怕一停下來就想起他,想起他再也不要他了。是的,不要他了,即使是在夢裡,只要他稍稍上前一步,他就不見了,然後是無盡的黑暗與孤寂,他在深夜裡吞了一片又一片安眠藥才能勉強睡。
「我永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永遠不會再傷害你......季斐,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嗎?」
「季斐,我你。」顧朗茳用雙手遮住臉,手心微微有些意,他知道他沒有臉說這句話,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他怕這又是驚夢一場,像人生裡最孤寂悔恨的幾年一樣,每一次剛剛靠近,季斐就走了。讓他放縱一次吧,就一次,在他還沒走之前,說出他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季斐一時怔住,呆呆地看著捂著臉的顧朗茳,一向狠厲孤寂的人眼裡也會出那種心痛的神?季斐沒有因為顧朗茳說放他回去讀書而到高興,他太震驚,以至於有些茫然,眼前那個捂著眼拚命懺悔的人本不可能是顧朗茳,但如果不是顧朗茳,又是誰呢?
秋日的午後,天氣依舊悶熱難耐,窗外蟬鳴高昂,屋卻寂靜如斯,兩個年相對而立,一個捂著臉,生平第一次流淚,一個驚疑不定,滿臉震驚。
良久,顧朗茳背過了眼睛,站起來時已恢復常態,溫和平穩地笑,只是眼睛還有些紅,「季斐,你先坐一下,我去幫你收拾服,收拾好就送你回家。」
「你真的放我走?」
「當然,我本沒有權利留下你,而且我之前那一個月的行為就該進勞教所,你可以去告我。」
「告你?」季斐無聲地笑了。
顧朗茳默然,他知道自己說的話簡直像諷刺,且不說他在這一個多月裡對季斐做的事無法宣之於口,就算季斐真的去告他,吃虧的也只會是季斐。便是他供認不諱,心甘願進勞教所,養父也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不說對不起了」,顧朗茳低低道,「季斐,一生很長,希你願意,用一輩子來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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