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呂知春,利南大學後門,天街東頭一家理髮店裡的洗頭小弟。店裡聘的時候沒多問,看是個本分乾淨的小男孩兒,要了份份證複印件就留用了。
喬奉天多的也不清楚,只知他租住在城南魯家窪。
魯家窪是利南尚未來得及改造的城中村。螻蟻窩似的地方,不乏賭徒酒鬼無業遊民,多得是順手牽羊的三隻手。利南人素來不待見那兒,有偏見,沒事兒不往那帶跑。說是進了窪,等莫名其妙了腚,都不清楚衩子什麼時候給人了去的。
喬奉天直接打車去了城南。
往窪那兒一站,才知道什麼樣兒的建築才能稱得上刁詭。違建上面再蓋違建,兩個違建裡見針似的又塞了個違建。
匝匝攢集在一塊兒,風雨掃不進,不。看著岌岌可危,可實又了個莫名和諧,敵似的的統一系。
窪的里巷深而狹窄,黢黑曲折,酒瓶四散,積水滿佈,還有不知哪兒來的冰涼水滴突然砸在鼻尖,一大早的,安安靜靜,沒什麼人氣兒。喬奉天把口罩往鼻樑上提提,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往裡拐三個彎兒,有點亮。
是個並不四方的天井。
借一點天,在靠牆的位置支了個灶臺,一個大肚鼓的矮個兒人正在灶邊煮著鍋沸水,手裡攥一小把掛面。邊上有個齊膝高的孩兒,惺忪睡眼,攀著一截打銹的鐵梯,腳上穿的小皮鞋一跑起來就「咕嘰咕嘰」響。
喬奉天走上前朝人打探,剛開口,小孩就像瞧見新鮮玩意兒似的,撲過來把喬奉天一摟。
「哎小心點兒。」喬奉天牽著小孩兒的口水墊,扶穩了他搖晃的小子,「你好,麻煩請問……呂知春在這兒住麼?」
「呂什麼春?豆豆過來!」矮個兒人手把小孩兒往後一帶,抹了把桌臺,手心黏了一團霉灰髒污擱圍上揩了,「就個呂九春,小瘦竹竿兒,紅頭,是不是你要找的啊?」
「九春?」
得,呂知春還是個假名。
「差不多吧……麻煩問問您他擱哪間兒住呢?」
人指指樓上。天井裡橫七豎八地橫著架,層巒,襯疊嶂,辟里啪啦滴著小水珠子,「二樓拐角放煤球那兒的房間,門上了個旺仔。三四天兒沒見著小子出門了,我當失還是丟飯碗了呢,正好你也去瞅瞅。」
「哎,謝謝您。」
七拐八繞地找著了呂知春住的那間,喬奉天沒先急著敲門。他著一盞四方的窗戶,開早朽了的一束枯黃艾草,頭往裡探了探。隔著一層磨砂的玻璃,能看清裡頭暈著一小黃的亮。
「篤篤篤。」
喬奉天曲著指頭,輕輕叩了叩門。
「誰、誰啊?」呂知春在裡頭喊了一句,喬奉天閉著沒應,頓了兩秒又不急不緩地叩了兩下。
「篤篤篤。」
呂知春磨磨蹭蹭下了床,踢踏著拖鞋挪到門邊,「哎來了來了,別敲了。」
門一開,看見是喬奉天,呂知春一怔,下意識就想關門。誰知道喬奉天腳一,往門裡一卡,胳膊藉著門框發力,一用勁兒,整個人輕鬆就側進了屋裡。靈活的像隻兔。
「你躲什麼?」
「沒、沒躲啊……誰躲了?」阻攔未遂,不敢說實話。
呂知春穿件洗型的羊絨線,套了條水洗的牛仔,頂著頭蓬的頭髮。他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往後退了兩步坐回床沿兒,低頭拿起了枕邊的那臺吱哇響的山寨psp。
「你……隨便坐吧。」
喬奉天環視一圈出租屋,不由皺眉。
就一張小高的破床,一扇丟了拉環的簡易立櫃,一個吃飯用的圓角方桌,一個在呂知春腳邊亮著的「小太」。桌子上堆滿了沒扔的外賣盒,喝剩的飲料瓶,落灰的雜誌報紙擁著兩盆早由至梢腐敗的鐵線蕨。屋裡瀰漫著說不上來的霉,晦暗昏昧,半拉月沒見似的。
這他媽要坐只能坐天花板上。
「哎。」喬奉天抬手按開了牆上的壁燈,「合著你當初給我看的份證是假的是吧?牛.啊你呂九春。」
呂知春瞇了下眼,按著遙的指頭微微一頓,低頭小聲嘟囔,「誰呂九春……」
「誰跟我搭腔兒誰呂九春。」喬奉天翹腳一勾,「梆當」一聲帶上了房門。
「我不呂九春,我呂知春,知——春!」又不不願地強調了一遍。
「所以呢?」
呂知春瞪著眼嚥了口唾沫,搔了搔頗後現代的酒紅髮,沒會兒又低著腦袋,「九春九春九春的……聽著真又沒文化又俗土鱉……」
喬奉天隨手就抄一本花裡胡哨的雜誌甩過去,往他腦袋上吧唧就是一蓋!
「你他媽以為改了個什麼知春道春就牛.了格調了?翻出花兒來改個『春眠不覺曉』你丫也就個初中畢業給我裝什麼譜兒!」
呂知春看喬奉天急眼了,張就來:「你不也就個職高……」
「滾蛋啊!說你事兒呢別往我上瞎幾把扯!不吭聲就給我曠工四天你當我店裡遊樂場呢說不來就不來?當我和冬瓜給你做慈善呢小子?不怕這月工資一我都不給你結?」
「我……」
「『我』你個二大爺!」
其實喬奉天素來對人不錯。不鼓搗出大麻煩,怎麼著都行,不把自己當老闆,拿員工當小兄弟。呂知春算是他看得重的,一是人歲小,二是人勤快活潑,三是和自己一樣兒——生來是個同。
這麼條路,曲折泥濘,荊棘滿佈,這麼個圈兒,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喬奉天自詡過來人,總要多看著呂知春點兒。誰知兩三眼沒看穩,人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喬奉天走到床邊一坐,撣了撣膝上的薄灰。
「人文學院文博本一班的,住新區29棟,詹正星,沒錯吧?」
聞言,呂知春手裡的psp「吧唧」就手掉地上了。像冷不丁給人去了子。
「別問我怎麼知道的,你哥我在利大際圈比你廣多了。」喬奉天看著他一時蒼白又著不自然的暈紅臉,「老老實實說,你和這人發生了幾次關係?戴沒戴套?又是不是你願的?」
呂知春就沒想過喬奉天能知道,「你、你別問我……這個……我不知道……」
他侷促地按著手裡的鍵,執拗地不肯再抬頭。還有點慌地往邊上躲讓,企圖避開喬奉天像個家長似的審視目。
喬奉天眉目濃烈,認真看人的時候,總能顯出幾分善惡不明,又似乎能見人心的凌厲標勁來,「那我再問你,後面是不是傷了?四個問題你必須給我挑一個回不然我立馬開了你。」
呂知春肩膀一,審時度勢後點頭,「傷、傷了……吧。」
「還在出?」
呂知春雙手攥著擺,神尷尬,目閃爍,無奈而憤,「是……喬哥……別問了……」
喬奉天踢了一腳床腳,長胳膊從床上拽了件跑飛絮的羽絨服往呂知春塌肩上一鋪。
「走,上醫院。」
呂知春立馬慌了,嗓也開了,「我不去醫院!我不跟你去!」
「沒他媽讓你出錢。」喬奉天手去抓呂知春的瘦胳膊。
「我不去!我不去喬哥!不是錢!不是因為錢哎喲喂喬哥!哥!我親哥!」呂知春蜷半躺在床上,活泥鰍似的扭著避著耍賴著,不敢蹬腳踹喬奉天,就只能去強摳他虎鉗似的手,床板給碾地吱呀作響。
「你這什麼破床板兒?」
呂知春愣了一刻接著推搡:「你管這個幹嘛哎別拽我!喬哥!你讓我怎麼跟醫生說啊?!丟人都丟死了我親娘哎!」
「怎麼說?!說你那窟窿眼兒給狗.娘養的捅爛了怎麼說!」真要談吐大俗起來,喬奉天完全能無障礙繼承他親老娘的缽。
「那我寧願死這兒!」
擱林雙玉形容,活一副「貞潔烈」的做派。
喬奉天鬆了手。破了束囿的呂知春慌忙轉了轉被掐疼的手腕。沒等喬奉天繼續開口發難,呂知春突然往前一沉腰,上下突然一陣輕微翕,背部深蜷弓型,一陣抑的痛沒留神兒就溢出邊。
反應過來想堵自然來不及了,喬奉天聽得清清楚楚。
他立刻坐回呂知春邊,手上對方的肩背。呂知春的瘦,超乎了喬奉天的想像。儼然不能再以削薄清減形容,脊線深凹,胛骨高突,分明是稜峭嶙峋。
「怎麼了?哪兒難?我傷到你了?」喬奉天蹙起眉頭,上一秒還高促的聲音不由得放緩放低,「是不是哪裡疼?恩?你跟我說。」
呂知春難得了,手護著小腹,依舊執拗地搖頭。
「是肚子?」喬奉天提了提口罩,圖手去按。
「呃—別按!」忍疼往後挪了半米,「你別按我求你別按……」
「確實是肚子疼?」
「……是」
「哪種疼?」喬奉天猜他是吃多了外賣,又作息顛倒,弄壞了胃腸功能。
呂知春深呼口氣繼用力一咳,覺出一刻輕鬆緩釋,眉目也舒展開了,「就是,堵著……啊不是,不是,就是普通的那種肚子疼。」
「堵?」明如喬奉天,撿了最重要的那個字兒。
呂知春忙擺手,「不堵,不是堵,我沒說堵。」天生沒長撒謊那弦兒,分明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未曾。
聽出話裡的遮遮掩掩,喬奉天長眉一皺,思索了兩秒,神霎時冷肅。他手撈起呂知春滾燙尖細的下頦,住往自己的方向用勁兒一掰。
「老老實實告訴我,那畜生是不是往你門裡塞什麼東西了?」
喬奉天說的一點兒都不晦。
呂知春眨眨眼,臉蛋兒刷拉一下染紅了大半,目閃爍,顧左右而言他:「沒……他他……我那個……」
「你再接著這這那那地扯謊我就把你連人帶鋪送回下塘!」
「哎我說我說我說!」呂知春耷拉下眉眼,原地彈了一下,「就就……就一個,一個小的假、假假假……假,的橡膠的那種……出、出不來。」
「呂知春我你大爺!」
喬奉天站起來抬腳踹飛了通著排的暖燈。燈罩翻著個兒撞上龍骨,丁零五四碎了一水泥地的塑料殼子。不小的靜,嚇得呂知春一下就蜷起了。
喬奉天生是要給氣笑了。打聽了消息知道他上有傷,但不知道他還給不吭聲不吭氣兒地含了這麼個。合著自己今兒要不來揪人,就這麼捱著?瞞著?臊著?
腦子進了水葫蘆了!
「沒讀過書?沒看過報?覺得這是小事兒是不是?染要不了人命是不是?非他媽死出租屋裡生蛆了放臭了等法醫給你叮五四剖完再一把火燒了才算舒服是不是?!你才十九歲你給我拎清楚點兒!要臉還是要命?!」
咬牙切齒的模樣煞了呂知春的膽兒。他怔怔按著肚子,眉尾倏而下撇,像把這些天的憂慮委屈全掛上了臉。
「不是的……我是害怕……」
喬奉天在屋裡來回踱步,口罩下的腮角突出,恨不得原地打轉,「今兒不跟我去醫院,要麼我打120來,要麼我冬瓜過來一道拖你走,他那麼大塊兒一隻手能捆你倆你清楚我也不吹。你呢,也別想躲也別想跑,把你街坊四鄰招來你最不好做人。反正我話就撂這兒了,你還就別不信了。」手往呂知春臉上「橫刀一指」,下了「最後通牒」。
呂知春的鼻尖眼可見的漫開淡淡紅,人往後一仰,手往眼上一覆,突然哭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ps. 文博專業是簡稱,全稱做文與博館學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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