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齊氏拽了拽道，“快說呀，急死我了。”

　易大娘子嘆了口氣，“我在那里啰嗦半日，人家是油鹽不進，起先嫌男家門第低，后來索牽扯出了翼國公，你說晦氣不晦氣！”

　齊氏有點晃神，“翼國公？五皇子翼國公？般般那小丫頭，怎麼同他攪合到一去了？”

　易大娘子瞥了一眼，“窈窕淑，君子好逑，般般這丫頭脾氣雖不好，長得倒是不錯，男人瞧見的臉，有幾個挪得步子的。”

　“啊……”齊氏靠在車圍子上，泄氣地長嘆，“那咱們這算是白了一回心，人家自己已經找好郎子了……”仔細忖了忖，又發現了另一宗好，“倘或果真和翼國公攀上親戚，那倒也不賴，將來親戚之間好歹有幫襯，人家可是皇子！”

　結果易大娘子嗤笑了一聲，“你們這樣算計的家財，將來還幫襯你們？想什麼呢！我說，讓和翼國公了，才是大大的不好，親戚這條路斷了不說，易園的產業你們是徹底休想。有了那麼大的靠山，還準你們那心思？”

　齊氏聽罷，呆怔地看了半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麼辦法！”

　易大娘子因未做，臉上正無呢，自然不希這門婚事能。拍著膝頭，沉了好半晌，“倒也不著急，翼國公畢竟是皇子，皇子娶親，哪里那麼簡單，先不說家點不點頭，就是他生母張淑儀也不會答應。這等皇子聯姻，自然是希岳家有權有勢，將來前程上頭能有助益，般般的爹娘沒了，咱們這頭和外家都是尋常員，既是沒有半點好，做什麼要娶？再者，婚姻是父母之命妁之言，父母不在了，理當聽族中長輩的才對，到時候老太太咬死了齊大非偶，這樁婚事就不了。”

　齊氏回過神來，緩緩點頭，“這話說得很是，不是他們李家要人，咱們易家就得答應的。反正且耗著，那頭要是來人商議，讓母親回避，人家自然明白咱們的意思。”

　易大娘子抿笑了笑，“反正我瞧知州家好，等過陣子時機了，讓老太太松口應準這門婚事，不答應也得答應。”

　這麼一說，就又竹在了，齊氏笑道：“還是妹妹的腦子好使，我一聽翼國公，人先慌起來，咱們幾時和這樣的大佛打過道！”

　易大娘子失笑，“怕什麼，世上的事，總掙不一個禮法，他們還能繞過長輩，私定終不！”說罷又乜了齊氏一眼，“不過你那哥兒，著實要好生管教管教才好，長此以往別說一個易園，就是有金山，也不夠他造的。”

　齊氏被說得灰頭土臉，耷拉著眼皮子說：“我何嘗不知道，可這冤家不聽人勸，我有什麼辦法。現如今老太太說要抬他做命繼子，真了，他也只是頂個名頭罷了，你是姑母，你知道的，我們元不是塊做生意的料，最后產業還不是落進大房手里。”

　總之各有各的難，易大娘子掖著兩手，長嘆了一口氣。

　“倒是可惜了，早知如此，你家二哥兒晚些娶親，來個親上加親多好，你姑作婆，還愁這丫頭逃出你的手掌心？”

　結果換來易大娘子更大的冷嘲，“快別說這話了，我當初也過這心思，你們哪個開口應承了？橫豎個個都打著主意呢，怕易園的產業便宜了我們王家，將來短了你們的好，打量我不知道。”

　齊氏忙“誒”了聲，“我可從未這麼想過，你曉得的，我的兒子不，家里哪兒有我說話的余地。所以你們商議，我只聽著罷了，照我的意思，在你手里和在易家手里，誠如左手倒右手，都是一樣的。”

　易大娘子哼笑了一聲，這話說得好聽，真要是讓王家鉆了空子，老宅那幫人不紅了眼和掙命才怪！

　所以啊，還是做個局外人吧，不去惦記那些不歸的東西，只要娘家基壯了，自己在夫家也說得響。如今就是要找個正大明的辦法，不人說閑話，否則就算接過了易園，外人議論起來也夠的……不是心狠，這麼個不聽話的丫頭，當初要是跟著爹娘一道去了，了多麻煩！

　只是這話等閑說不出口，不過心底里的想法罷了，畢竟三哥就這一道脈，留存于世也是個念想。

　罷了罷了，暫且不去管它，“興許是那媼虛張聲勢也未可知，說是除夕夜里會邀般般賞燈，到時候派個人盯著，是真是假，到了那日就知道了。”

　姑嫂兩個坐在馬車里，搖搖晃晃往外城去，走到宜秋門大街時，看見張燈結彩，街邊上吹糖人的小販吹出個馬揚鞭的大將軍，笑呵呵遞到孩子手上。

　易大娘子有些慨，現任的安西大都護打服了邶國，要是三哥還在，如今凱旋的應當是他才對。

　***

　朔風起，吹得檐下燈籠吱扭作響，雪雖不下了，但云翳也未開，年前這段時間幾乎不見太，偶爾下上一陣雨，天氣愈發冷。

　過年的新已經做好了，今日匹帛鋪子派人送了過來，果真是上京最有名的裁，穿在上很合適。

　兩位妾母換好了裳，扭在鏡子前看，們原本是阿娘的陪嫁使，與爹爹算不得多深厚誼，更在乎的，一向是阿娘。所以阿娘過世前，還問過們的意思，打算每人贈些錢，讓們回家改嫁，們拒絕了。一則改嫁未必有好人家，二則也放心不下明妝。照著惠小娘的話說，“我們小娘子老實，萬一將來有人欺負，有我們在，雖不能撐腰，但可以拼命。”

　就是因著有這份“拼命”的義，明妝拿們當親人一樣看待。只可惜好好的年華，都浪費在郡公府了，有時候也覺得怪對不起們的，因此平常盡可能地待們好。

　到了年尾，外面的賬都收進來了，每位妾母分得了三十貫錢，作為過年采買的用度。惠小娘還好，家下父母兄弟日子都過得不錯，不必心。蘭小娘則費心些，家境不怎麼樣，家里還有個不事生產的兄弟，每月的月例錢總要勻出一半來，補給娘家。

　明妝呢，原想多給蘭小娘一些，但阿娘的陪房趙嬤嬤說，給多都填不滿那個虧空，反倒助長了娘家兄弟的胃口，這事就作罷了。不過逢年過節指松些，反正妾母們面上的禮數到了，們怎麼支配，是們自己的事。

　“你這腰，怎麼愈發圓起來了！”惠小娘瞥了蘭小娘一眼，“想是心境開闊，近來吃得多了。”

　蘭小娘立刻不滿，氣呼呼道，“你怎麼盡說我，看看你自己，腮幫子晃，臉都大了一圈！”

　說起胖，可不是前朝以胖為的年代了，如今講究單薄纖細的，誰也不愿意落了下乘，三句話不對，就要吵起來。

　“你這人，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惠小娘扯到明妝跟前，“你讓小娘子說，你的腰可是了？”

　蘭小娘氣得紅了臉，“何惠甜，你別讓小娘子為難，小孩兒家家，哪里知道你話里有話！”

　“啊，我什麼時候話里有話了，大節下的，你別尋晦氣！”

　蘭小娘一蹦三尺高，“郎主都不在了，你說我腰，腰是什麼意思，你要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惠小娘大吃一驚，白眼翻，“你莫不是瘋了吧，我哪里是這個意思！都是孀居的人，這麼說你，我有什麼好？”

　“沒什麼好，就是心里高興罷了！”

　……

　們吵得不可開，明妝尷尬地杵在們中間，已經對們相的方式習以為常了。

　人都很好，但到一塊兒就不對付，蒜皮的小事能夠爭執半天。這也算盡好做妾的本分吧，兩下里就是要爭，可以對主母畢恭畢敬，但是妾與妾之間，須得分出個高下。

　當然基本都無傷大雅，吵吵更熱鬧，如今這樣冷清的家，沒了們拌，就愈發沒有煙火氣了。

　最后還是得明妝來打圓場，“蘭小娘的六破打裥不細，讓他們重做一條就好。惠小娘的臉也不大，等年后買個玉滾回來，據說滾啊滾的，臉就瘦了。”

　所以們斗，最后一般都是小娘子破費。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蘭小娘了鬢角，說算了，“我們一把年紀，還要小娘子來哄，也枉做長輩了。”

　所以不吵架的時候，還是一團和氣的。

　第二日就是年三十，家里過節的東西一應都準備好了，到了天將暗的時候，就該往爹爹和阿娘的靈前上貢品了。

　果子、點心、酒，還有團圓飯，一一經明妝的手送上去，最后大家叩拜，近的人都在，一個沒，是最值得欣的事。

　頭幾年每到這個時候總哭，今年是第三年了，好像逐漸適應了這種酸楚。大過年的，應當高高興興的，明妝眨去眼角的意，笑著讓大家席，雖說爹娘不在了，也沒有骨至親在，但在座的都是心的人，反倒比各懷鬼胎的易家人更令輕松。

　外面的煙火已經燃起來了，坐在西花廳用飯，漫天的花火投下各的影，將這除夕夜點綴得火熱喧嘩。

　年的小使們推舉出一個膽大的來請示下，莽撞地說：“小娘子，咱們也點煙火吧！”

　明妝說好，那些孩子就哄然一聲喝彩，在園子里辟出一塊空地，把預先準備好的煙火搬來。負責點火的邁著鶴步，一腳在前一腳在后，一手拈香一手捂耳，既興又恐懼。

　終于捻子被點燃了，一簇火星燃燒后沒了靜，大家屏息凝神靜待，砰地一聲火沖天而起，易園的上空，也有了屬于自己的輝煌。

　正在好聲一片的時候，有使進來傳話，說翼國公來接小娘子了。明妝怔愣了片刻，本以為那天是隨便一說，沒想到人家果然當真了。

　蘭小娘和惠小娘面面相覷，“怎麼來了位公爺，好大的兒啊！”來不及想別的了，趕替明妝整理裳和花冠，匆匆又人取妝盒來，鉛口脂一樣不能，畫上彎彎兩道遠山眉，最后再上朱紅的花鈿。細看看，娟秀佳人芳華無兩，蘭小娘輕輕將往前一推，“快去吧！”

　明妝抿笑了笑，帶上午盞出了門，站在階前的翼國公甫見，心頭的驚艷更勝之前。

　梅園那回，是淺淡的妝容，看著年天真，讓人生憐。這回是盛裝，戴著芙蓉冠子，穿著金花紅，那容貌殊勝，竟有種壁畫上神像的錯覺……

　翼國公發了一回呆，臉上的笑容現，爽朗地喚了一聲，“怎麼了？公爺走錯門了？”

　“沒有、沒有……”翼國公倒鬧得不好意思起來，忙比了比手，“小娘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