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妝心下的疑慮打消了，看樣子他的好像沒變，也如每年送來的信件那樣，是個長念舊的人。

　“好。”含著笑，會心點頭，“那我等你。”

　一旁的翼國公沒想到，時隔三年，已然高升的副將還能這樣恭敬對待舊主的兒，倒讓他對李宣凜刮目相看了。

　本想同新任的慶國公打聲招呼，結果被儀王截住了話頭，“五弟今日沒陪爹爹賞燈，原來是佳人有約啊。”

　翼國公的心思很單純，二哥這樣調侃，他也只是赧然稍作了解釋，“上回在梅園結識了易娘子，恰好今年除夕燈會辦得隆重，就邀小娘子一同出來賞燈了。爹爹有大哥和二哥作陪，我在那里也多余，站得那麼高，連人間煙火都看不真切。”

　就是這樣散淡的天，在諸皇子中得了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名號。

　儀王倒也沒將這位兄弟看在眼里，只是頗有深意地了明妝，笑道：“那日之后，我還曾盼著小娘子來我府上做客呢，沒想到等了半個月，也未等來小娘子，想是小娘子眼界高，瞧不上我這個朋友。”

　他的話別深意，只有明妝知道。今日親眼得見彌在圣前的榮寵，也不得不讓重新考慮，是否應當繼續結這位儀王，遂道：“王爺言重了，不是我不想你這個朋友，實在是年關將至，家下很忙，不出空去府上拜會。”

　“可小娘子竟有時間為慶國公準備贈禮。”他的言語間忽然換上了一點錙銖必較的味道，略略不滿地抗議了一下，見瞠著一雙妙目，很快便又笑起來，“我是同你開玩笑呢，千萬別當真。如今除夕過完了，年后應當得閑了吧？那我掃庭以待，迎接小娘子大駕。”

　這樣的對話，讓人分辨不清他們之間的關系。明妝有些無措，翼國公臉上浮起一點錯愕，李宣凜則是玩味地瞥了儀王一眼，轉而吩咐一旁的午盞，“今日天不早了，你伺候小娘子早些回去，免得商媽媽擔心。”

　午盞應了聲是，因是舊相識，分外拿他的話當金科玉律，忙扯了扯明妝的袖子道：“小娘子，咱們回吧！”

　明妝說好，翼國公雖還未從疑中掙出來，但該有的涵養半分不，既然人是他帶出來的，自然要安全無虞地把人送回去。

　“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他向儀王和李宣凜拱了拱手，復轉對明妝道，“小娘子，請吧。”

　午盞攙著明妝往街那頭去，走了一程，明妝回頭張，見李宣凜同儀王一起，走進了巨大的宣德門。

　翼國公鬧不清和儀王的，現在看回頭，愈發覺得可能是對李霽深有所不舍。

　心里頓時別扭起來，卻不能發作，更不能質問，只是裝得云淡風輕地隨口問了一句，“小娘子和儀王早前認識嗎？”

　明妝收回了視線，搖頭道：“不認識呀，就是梅園那回迷了路，才結識儀王的。”

　“那……”他斟酌又斟酌，謹慎道，“如何你們就說定，要往他府上做客了？”

　明妝爽朗笑了笑，“就是隨口的客套話，他邀我做客，我并未赴約，所以他今日才問我。”

　翼國公這才松了口氣，笑道：“也對，小娘子是孩兒家，平白跑到人家府上不合禮數。”但也看出來，二哥對是有幾分意思的。畢竟這樣容貌的孩子不多見，二哥對另眼相看些，也在理之中。

　然而競爭的意味忽然重起來，兄弟之間再友，遇見這種關乎姻緣的事，也沒有謙讓一說。到底芝圓帶來，本就沖著自己的，那日他甚至厚著臉皮向芝圓確認了一遍，待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就覺得自己相較二哥，更為名正言順。

　還好早作的準備，他慶幸地想。轉頭看的神，好像沒有與之容貌匹配的細膩心腸，只管和邊的使議論李宣凜，“我看李判和以前，長得不一樣了。”

　午盞說：“那當然，以前李判在郎主手下任職，不用心那麼多。現在自己要獨當一面，難免勞心勞力，所以看上去威嚴了不。”

　對，就是威嚴，琢磨了好久，一直尋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的現狀，午盞倒一語道破了。明明眉眼沒有太大改變，充其量年紀大些，看上去更沉穩了些，但不知為什麼，面對那張臉時，那樣讓五味雜陳，有高興、有欣、有陌生，也有傷。

　翼國公聽們對話，忽然發覺自己可能多心了，那一回頭，并不是沖著二哥。

　談論李宣凜，顯然比提防二哥輕松得多，自己便加進去，“俞白是咱們的族親，他祖上和太宗皇帝是兄弟，可惜旁支不能授爵，須得靠他自己掙功名。我還記得小時候在一個馬場上跑過馬，后來他遠赴陜州，就沒有再見過。彼時他任易公的副將？”

　明妝說是啊，“他是孤來陜州的，我爹爹很賞識他，說他有儒將之風。我阿娘憐他住在軍中不便，就收拾了個偏院讓他住，也方便他跟隨我爹爹出。”

　“這麼說來，易公與郡夫人對他很有知遇之恩，難怪他待你這樣恭敬。”

　“其實不必。”明妝難為地說，“他已經不是三年前的副將了。剛才那麼多人，讓他向我行禮，我覺得很愧疚，折辱了他的份。”

　翼國公卻道：“小娘子多慮了，他不忘微賤時的恩，是他的氣度與襟。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他當初是有心投易公門下的，易公和夫人善待他，是種下了善因。”

　明妝慢慢頷首，“我回到上京后，是他一直替我掃祭，我心里很激他。”

　翼國公笑了笑，“小娘子也是重義的人，所以他一回京，你就命人送去了贈禮。”

　明妝說正是呢，“我也不知道怎麼酬謝他，就送點果子點心。”

　這是小孩子送禮的方式，如果是為了攀，禮節應當重得多。

　緩緩走一程，后依然歌舞升平，剛才的意外對于狂歡的百姓來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并不影響今晚過節的心。

　前面就是易園，翼國公將人送到門前，趁熱打鐵說：“今日掃了小娘子的興，等過兩日約上芝圓，咱們一同去梁宅園子飲茶。”

　明妝道了聲好，“快到子時了，公爺回府路上多加小心。”

　盈盈福下來，翼國公忙還了個禮，見站在門前相送，自己也不推搪，回登上馬車，臨走打簾又一眼，方往巷口去了。

　午盞見車走遠，吁了口氣道：“這位國公爺，好像喜歡上小娘子了。”

　明妝“去”了聲，“別胡說。”

　但男人對人有沒有愫，一眼就看得出來，若不是上了心，一個堂堂的國公，哪里有閑心自告勇陪賞燈。

　不過這種小小的覺悟藏在心里，不足為外人道，回去之后見兩位妾母都還在，明妝訝然道：“夜這麼深了，小娘怎麼還不回去休息？”

　惠小娘打了個呵欠，打出了兩眼淚花，“小娘子不回來，我們哪能放心回去。”

　蘭小娘說是啊，“這是你頭一回跟公子出門，咱們的心都懸著呢。”又問，“外面的花燈可好看？街上八很熱鬧吧！”

　午盞迫不及待要把見聞告訴們，比劃著手說：“是熱鬧得，還看見家登宣德門樓了呢。可不知怎麼的，一個宮人在家眼皮子底下墜了樓，真真把人嚇死了！不過咱們因此見到了李判，人家攻打邶國立了大功，現如今已經是國公的品級啦。”

　說起李判，大家難免傷，因為在陜州時候一向見他隨侍郎主左右，如今郎主不在了，是人非事事休，乍然再聽說他，就格外讓人追念往日。

　還是商媽媽轉移了大家的思緒，笑著說：“我早前就說李判將來有出息，如今當上了國公，沒有辜負郎主的栽培。”

　明妝也笑著說：“頭一眼看見他，我有些不敢相認了，這些年他老了好多，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

　商媽媽道：“人會長大的，打下了邶國是多大的一場仗啊，能夠獲勝，想必吃了不苦吧！”

　午盞又興高采烈追加了一句，“李判說，明日要來咱們府上拜訪。”

　這是個好消息，易園太多年沒有故貴客登門了，商媽媽歡喜地安排起來，“明日讓廚上預備些好點心，一屋子眷留他吃飯，恐怕不便，但坐下品品茶點還是可以的。”

　因時候太晚了，大家各自回房歇下，等到五更時候被震天的煙火炮仗吵醒。明妝迷迷瞪瞪又合一會兒眼，約聽見房里響起了腳步聲，不久一雙手探進來捧住了的腳，商媽媽索著替套上足，連哄帶騙地，把人從被窩里挖了出來。

　“今天要早起，早上不賴床，一整年都有好收。快快快起來，廚上已經做好了八寶馎饦，耽擱不得，時間一長，可就變面糊糊了。”

　明妝實在睜不開眼，扭著說再睡一會兒，商媽媽不讓，“李判也不知什麼時候來，你今日忙得很，要去老宅和袁宅拜年呢，哪兒有睡覺的工夫！”

　無可奈何，只得強睜開眼，換上簇新的裳，腰上配了五荷包，待梳妝打扮妥當，挪到前廳一家人吃了早飯。

　不過今日大家確實都忙，上京有這樣的規矩，晚輩給長輩拜年，須得在初一日，出了閣的兒回門探爹娘，也是擇在這一日。初二日往后便輕松了，大抵是宴請和走親訪友，因此吃飯的時候商媽媽還在慨，李判這人真是不忘初心，初一便來拜訪，是當郎主和主母還在呢。

　明妝聽得鼻子發酸，那點懶散的筋骨抻起來，床的緒也沒有了。飯后惠小娘和蘭小娘要回娘家拜年，送走了們，自己便在前院等著李宣凜到訪。

　約辰時前后，門廊上有人通傳，說貴客來了，明妝忙起說“請”。

　很快便見幾個小廝捧著節禮進來，后面的男子穿著濯絳的常服，腰上扣銀帶，快步登上了臺階。因為量高，幾乎是兩級一邁步，還是原來軍中的習慣，仿佛時間永遠迫，仿佛永遠不能延誤。待進了門才驟然剎住步子，抬眼一顧很快又垂下眼，恭敬地道了聲小娘子新禧。

　明妝看著他，難免思緒翻騰，咕噥道：“看見李判，就讓我想起爹爹了。”

　他的眼睫微微一，想是被的話了，還如以往一樣溫聲詢問：“一別三年，小娘子在上京過得好不好？”

　不知怎麼，眼淚自己掉了下來，明妝忙拿手絹，卻無論如何都不凈。又氣又急，終于放聲哽咽起來，“今日是初一，我不該哭的，可我就是忍不住。”

　有的故人，會勾起很多回憶，當初李宣凜借居在潼關府衙，每常會遇見，或是明妝有什麼想要的，不敢和爹爹阿娘開口，就悄悄委托李判。他是有求必應，只要高興。現在想來不是看著爹爹的面，更多是日久年深，活了半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