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肚子里揣上陳標的時候, 常遇春剛投奔朱元璋,正于觀察期,在朱元璋手下當親兵和先鋒。
征戰路上時, 朱元璋聽聞夫人終于懷孕,樂得昏了頭。
巧常遇春說他夫人也終于懷了第一胎。朱元璋一時口嗨,說自己這第一胎一定是兒子, 常遇春這一胎一定是兒,到時候就讓常遇春的兒嫁給他兒子。
朱元璋真的只是口嗨, 只是欺負一下常遇春。
他和常遇春都盼了許久才盼得夫人懷孕, 眼等著兒子出來繼承香火。他說常遇春夫人的第一胎一定是兒, 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哪知道, 他一語中的,他真的一舉得子, 常遇春真的只得了一個兒。
更尷尬的是, 如果常遇春之后又十分努力,為了他的心腹大將, 地位節節攀升。今年終于從先鋒榮升元帥, 可以獨自領軍了。
那這開玩笑的指腹為婚……呃, 好像、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啊。
以常遇春現在的份地位,這婚事其實也結的。親之后,再說起那個玩笑, 就了佳話。
但他的兒子不是一般人。
朱元璋已經能想象出他兒子得知指腹為婚的事后,會出什麼樣的表, 說出什麼樣的話。
爹啊, 有病吃藥, 我陳家給你治病買藥治腦子的錢還是有的。
嗚, 兒子一定會這麼說!朱元璋心底的小人抱著腦袋滿地打滾。
常遇春很識相, 沒有主對外人提起過。可當時朱元璋興過頭,大嗓門拉拉,很多人都聽到了。
咳,有點對不起常家的閨,但孩子們還小對不對?不急,等等吧,再等等吧。
朱元璋暫時選擇逃避。
這不是逃避,是孩子們還小!不宜早說親!
朱元璋把心腹將到邊后,繼續主持祭奠。
這一場祭祀,不僅是為揚州百姓報仇,也是為他麾下將士敲響警鐘。
常遇春今年終于能獨自領兵為帥,朱元璋對他期很重,希他能收斂住匪氣,為如徐達、湯和一樣紀律嚴明的好將領。
朱元璋瞥了一眼常遇春和藍玉的臉,心里點點頭。他們知道怕,就可以教。
被俘虜的青軍面無地填土。
看了朱元璋用人祭祀揚州百姓后,他們心中那子惡魔當久了的氣息好像一下子散了,膽怯重新爬上心頭。
膽怯也是人的一部分。看著他們滿臉驚恐,里念著顛三倒四的不知道從哪聽來的驅鬼的詞,朱元璋眼神有些黯淡。
他眼神黯淡的原因,是意識到這群吃人的青軍原本也是人,都是被欺辱的下民,是和這尸骨坑中一樣的普通老百姓。
人變了惡鬼羅剎,真的是世的原因嗎?
有什麼能徹底解決這件事?儒士們所說的“教化”有用嗎?
如果有用,他們怎麼能面不改地任由母親妻的腳變那個鬼樣子?
朱元璋以前腦子是懵的,和現在的常遇春一樣,只知道出人頭地,讓自己和自家大妹子、孩子過上好日子。
他看到常遇春,就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所以才對常遇春多加照顧。
現在他讀了不書。腦子好似清醒了,又好似更懵了。
他看到了很多問題,卻翻遍了史書,都看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些方法只能自己思索嗎?可他連頭緒都沒有,如何思索?
朱元璋蹲在坑邊發呆。
宋濂和葉錚看著剛才還一副暴君氣質的朱元璋,現在突然變了一個好像是蹲在門檻前曬太的樸素中年農民,臉上令人心驚膽戰的霸氣表褪去,居然顯得有點憨厚,不由心復雜。
兩人嘆了幾口氣,把袍子下擺系在腰間,袖子打了個結,也在幫著埋土。
幫不幫這個暴君以后再慢慢考慮,先讓揚州百姓土為安。
坑填好,朱元璋帶著徐達、常遇春當苦力,三人一同抗了一顆壯的柏樹,種在了墳堆上。
之后將領們依次上前,在墳堆上種下了更多的柏樹。
宋濂和葉錚也一同親手種下柏樹。
柏樹蒼蒼,如同護衛一樣,筆直地立在石碑后面,讓可怖的祭祀場面,終于回歸了肅穆。
不過朱元璋把祭祀用的人和湯放涼后,全灑在了柏樹林中,肅穆又重新回歸可怖。
宋濂和葉錚角微微搐。
朱元璋此人,做事隨心所,毫無章法,更不顧名聲,不計后果。怪不得李善長提起朱元璋,四十多歲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甚是狼狽。
待柏樹林種好之后,朱元璋親手寫下不可砍伐,但可以進林子來拾取柴火的律令。
宋濂很疑。若要保持墓林肅穆,應該全部止才對。
朱元璋道:“占了這麼大塊地,若完全止老百姓進來,好事都變禍事了。我想林子下埋著的這些人,肯定也不介意分些柴火山之類給貧苦人。”
宋濂臉有點白:“柴火就罷了,山?!還能有人在這里打獵不?”
朱元璋見宋濂這模樣,失笑:“人要是狠了,佛前的貢品都能,到墳堆里抓狐貍、黃鼠狼、甚至老鼠來吃,多正常。好歹也是一頓啊。”
當過和尚也當過乞丐的朱元璋對此非常有心得。
宋濂嘆了口氣,雖臉仍舊有些不好看,但點頭道:“說的也是。”
朱元璋見宋濂這反應,倒是有些驚奇了。
他還以為宋濂會難以接,沒想到這位宋先生,居然是個開明的人。
一同埋了土,種了樹,朱元璋和宋濂、葉錚之間的氣氛好了許多。
陳標馬上要來了,徐達把常遇春帶去老遠的地方住,以免他揭穿朱元璋。
陳國瑞的住安排在揚州臨時征用的大帥府的后面,有暗門先通向徐達暫住的院落,再去大帥府。
兩位先生的住有些麻煩。徐達問過朱元璋之后,把兩位先生的住安排到常遇春附近,其名曰常遇春上煞氣足,能鎮得住揚州這還未散去的森森鬼氣。
常遇春言又止。其實他自己都還害怕呢。徐將軍真是太高看他。
宋濂和葉錚對這安排并無異議。他們才剛投奔朱元璋,朱元璋肯定不會把他們安排在核心機之。讓常遇春給他們當“護衛”,朱元璋已經足夠尊敬他們。
當晚,朱元璋在大帥府設宴,款待難得主來投奔他的兩位大文人。
剛祭祀完,不適合吃大魚大。但朱元璋邊的廚子都是陳標在陳府中培養的人,只用素菜和主食也能做出一桌子好菜。
就是朱元璋捧著大盆子吃面的模樣,實在是不雅觀了些。
“抱歉,我本來想裝一裝,但以后大家要共事,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朱元璋不好意思道,“大半天沒吃東西,得我前后背了。”
宋濂和葉錚看著朱元璋的憨厚表,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看朱元璋現在,怎會想到朱元璋將來一定是一個暴君?
有遠見的人都能以小見大。
會殺人的人不一定會為暴君。
甚至屠城的人都不一定會為暴君。
朱元璋此次手段并不算太殘暴,但宋濂和葉錚認定他一定會為暴君。
濫殺的暴君遲早被人推翻,并不足為懼。文人們最擔憂的暴君,是如秦皇漢武那種,其“暴”,只是他們作為優秀皇帝的手段。
宋濂和葉錚雖然不贊同朱元璋用人祭祀,但他們并不是認為朱元璋這樣做有傷天和。
張明鑒這種人,說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他們試圖阻止朱元璋,只是因為這樣做,會對朱元璋的名聲造危害。
他們本以為朱元璋不知道這一點,但聽完朱元璋的話之后,他們發現,朱元璋對這樣做的后果很清醒。
朱元璋說,他要為惡人所懼怕的最大的惡人,要代表民意的最銳利的那把刀。
這句話就表明,朱元璋如果將來為皇帝,一定不會選擇緩和的方式治國。
貪污吏?豪強世族?快刀斬落,就算這朝堂空了大半又如何?
宋濂和葉錚確實看得很準。
歷史中,朱元璋不懂為什麼員皆貪,他便將貪剝皮充草,用更大的“惡”來止那些員心中的惡。
軍屯商屯、軍戶制度、糧長制度……這些在明朝中后期被人詬病的“惡政”,在朱元璋和朱棣當政的時候都是善政。因為他們手中的刀,比人心腐化的速度更快。
朱元璋這種很清楚自己每一次“作惡”原因,每一次“作惡”都很冷靜很理智的人,就是合格的暴君。
合格的暴君,也是合格的君王。
但歷史中合格的暴君,最后都很容易變不合格的暴君。他們失去了理智,被殺戮蒙蔽了雙眼,清醒的殺戮變了純粹的釋放殺戮,給國家和百姓都會帶來重大災難。
朱元璋現在確實是一個合格的暴君,但未來呢?他能控制住自己,不變純粹的殺戮惡鬼嗎?
宋濂和葉錚心里都沒底。
朱元璋也忐忑。
他雖然覺得自己沒做錯事,但如果又把大文人們氣走,李善長會不會被氣得罷工?
那可不行。李善長要罷工了,他就得頂上,沒工夫出外征戰了。他還想早點給兒子把這個江山打下來呢。
“那個啊,宋先生,葉先生。”朱元璋一張就會手手,這是當農民當和尚當乞丐養的壞習慣,“你們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宋濂和葉錚回神,看著朱元璋忐忑的模樣,更是無奈。
這朱元璋……格分裂的有些厲害啊。
葉錚嘆氣,率先問道:“朱大帥。你說你要為了百姓為最鋒利的那把刀。你……你以后是準備把貪污的人都砍了?”
朱元璋道:“啊,對!”
宋濂和葉錚:“……”啊對個頭!
宋濂和葉錚到了十分的心塞。這朱大帥……怎麼說呢,暴君是暴君,就是有點憨,讓人更頭疼了。
宋濂和葉錚試圖告訴朱元璋,即使他們讀的是圣賢書,相信所有人經過教化都能為圣人,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就算要整頓吏治,也不是直接提起屠刀這麼簡單。
朱元璋聽得直撓頭:“好復雜。”
宋濂和葉錚:“……”如果這是他們學生,他們已經上戒尺了。
朱元璋也發現自己這樣子有點氣人。他拿出敷衍自家兒子的憨厚笑容道:“如果能一勞永逸就好了。唉,我也知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只是看著史書中的盛世,仍舊有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仍舊有貪酷吏欺負人,仍舊有被得揭竿而起的人……”
朱元璋頓了頓,繼續道:“我就想,盛世都是這個樣子,我想做得更好。”
如果他和漢高祖一樣,代表著底層老百姓抗爭千年的“天命”,如果只是做到史書中盛世那種地步,他不甘心。
何況他還有個神仙兒子。
他必須、也應該能做得更好。
“當然,我也知道,靠殺,肯定是殺不出一個盛世。”朱元璋了腦袋,得意笑道,“但我有個厲害的兒子。我先幫他把這天下打下來,把韃子都趕出去,再把貪污吏都殺怕。之后兒子再治國,肯定會容易很多。”
宋濂和葉錚:“大帥,你兒子多歲?”
朱元璋豎起大拇指,出并不太白的八顆牙齒:“五歲了!”
宋濂和葉錚:“……”
你現在就指才五歲的兒子,你很……
兩位大文人把心中罵人的話生生咽下,仿佛咽下了一口老,有點傷。
朱元璋還在那里憨笑:“宋先生,葉先生,你們是不是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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