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霜風結丹前, 趙崢宇來找過他。
那日虞城罕見的落了秋雨,細雨綿綿,落在芙蕖塘中的碧綠荷葉上。
滾落大小不同的明珍珠兒。
繼而搖搖晃晃地往池水里下去, 濺起一圈圈溫至極的水紋漣漪。
寧琪安的病好轉,楚夫人心松快。
瞧見雨如銀線墜落在團團荷葉間,給芙蕖水榭添了兩分別樣風, 忽而起了游湖的興致。
覺得獨游無趣, 遣青雀過來請顧硯。
“乘著細雨泛舟湖上, 別有番趣味。”
顧硯剛練完劍, 閑來無事就應了下來。
他們乘坐著楚夫人的畫舫, 自綴滿水珠的荷葉間穿過時, 顧硯總有會被那些水珠會甩到臉上的錯覺。實則那水珠距離推開的窗戶尚有尺遠,便被畫舫自帶的結界攔截在外, 并不會靠近他們所在的船艙。
青雀就倚在窗邊煮茶。
緩緩飄起的裊裊水汽中, 著陣陣清苦茶香,格外清心醒神。
伴隨著茶香,楚夫人姿態悠閑的開口。
“月凝的傷,多虧你費心了。”
“楚仙君也幫了我許多。”顧硯笑著回道,這些時日他每日都會替楚月凝運功療傷, 加上有醫修們的丹藥養著, 對方的兩外傷都已經痊愈。
腹部被傷到的臟腑也好得七七八八, 早可以下床自由活, 他們相的還融洽, 畢竟都是劍修,通常都能圍繞著劍道聊上兩句, 顧硯算是益匪淺。
楚夫人知曉這些, 也就不再提此事。
端了杯剛煮好的茶喝, 示意青雀也給他倒了杯,“嘗嘗,我讓們曬的蓮心茶,喝著味道有點兒苦,梳理靈力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顧硯接過來喝了口,“味道也還行。”
苦是真苦,染到舌尖就跟苦藥似的,但很快就有帶著蓮子香氣的回甘。
細品之下更是回味無窮,猶如人生百味。
楚夫人看了他眼,見他的神并不勉強,居然是真心稱贊,“噗嗤”笑出聲來,“你倒是不嫌苦,琪兒是一口也不愿意喝這個,虧我有心曬了兩大包,就只能擱在箱子里落灰,待會我讓青雀都收拾出來,全給你送過去,難得有人喜歡,也算是蓮心茶的福氣了。”
是長輩,顧硯不好推辭,低聲道了謝。
楚夫人擺擺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我這,你雖不如琪兒和月凝同我關系親近,我卻是很愿意有你這麼個子侄的,只要你別嫌棄東西不好就行。”
既是靈茶,即便是味道再苦,那也是頂好的東西,顧硯哪有嫌棄的道理。
兩人隨意說笑兩句,又去看窗外。
寬闊無垠的芙蕖塘中不知何時起了層霧。
荷葉和挑高的荷花都籠罩其中,比平時碧接天連日、白荷花相搖曳著的景多了兩分朦朧。就這樣悠閑的坐在畫舫中,看著窗外和朦朧的荷塘景,耳畔是刷刷細雨聲,無端讓人生出幾分寧靜來。
顧硯端著蓮心茶,陷種空玄的狀態中。
青雀面微驚,手捂住,“夫人,是頓悟……”
“別吵。”楚夫人遠比見多識廣,自然不用說,抬手阻止了青雀即將出口的驚呼。
再看向顧硯時,眼神中著些許贊賞。
顧硯的天資,比之當年的月凝也不差什麼。
這點是早就知曉的,其實也不僅是,寧家那位老祖宗約也是清楚的。像他們這等天資,只要背后有足夠的資源勢力護持,百年至修煉至元嬰,甚至化神可期!
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若非琪兒子和資質都實在太差。
就算耗盡自己的半數家、也得給琪兒求個跟顧硯結契的機會。也就寧天明和寧霜風兩個滿腦子都是傳宗接代的狗男人,有眼不識金鑲玉。
非得因著納妾的事,著顧硯跟他們鬧翻。
姬妾群,子孫滿堂有個屁用!
寧天明的兒難道還不夠多,可外頭的人提起他們寧家,首先想起來的不還是寧家老祖宗?!若沒有實力足夠強的老祖宗護持,寧家怎麼可能位列仙盟八大世家之一!
當然整個仙盟皆是如此。
能夠撐起一個宗門、一個世家的實力,從來都不靠他們有多子,多弟子。
而是足夠多、足夠強的強者。
以及能夠長為絕世強者的后輩。
而現在的寧家。
看著倒是人多勢眾,熱熱鬧鬧的。
但自寧天明往下,日后能修煉至老祖宗那個境界的……
一個都沒有!
為家主的寧天明不能。
小輩中天資最好的寧霜風也不能。
好不容易遇到個天資卓越的顧硯。
老祖宗心里恨不得立即將人迎回寧家來,當時礙于兩人的年齡小才定的金丹后。
卻被寧霜風父子給搞砸了。
寧霜風即便是納數十個姬妾替他生兒育,能夠生出與顧硯天資相當的子的幾率,也是略等于無。
——可他們卻因此錯過了顧硯。
可笑的。
不知道老祖宗出關后心會如何。
估計不會多高興,老祖宗不高興了,寧天明這個家主就得遭殃。
而向來是最喜歡看寧天明倒霉的。
那個男人在知曉琪兒弱,又是三靈的資質后,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這個兒子。
知道琪兒天資不夠,也不奢自己的兒子能被他偏疼,寵上天去。只希他能稍微盡點當爹的本分,甚至都不用他分薄寧家的資源來供養琪兒,只需要他偶爾陪陪他、跟他說說話。
可這麼些年來,寧天明見琪兒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見到,都是毫不掩飾的嫌棄表。
每每都害得琪兒心思沉重,病反復。
如此狠心絕,讓如何能不恨呢!
楚夫人彎著抿了口茶,輕聲吩咐青雀,“將畫舫停了,讓顧爺安心頓悟。”
青雀極小聲的應了,“是。”
這次頓悟持續了兩個時辰。
顧硯自那種玄而又玄的境況中醒過來,見楚夫人早令人停了畫舫,不再繼續往前走。
正閑得無聊、斜倚著床榻看書。
略有些不好意思,“擾了您游湖的興致。”
楚夫人抬起頭,著書輕笑,“頓悟可比這看了不知道多遍的芙蕖塘稀罕多了,我是樂意看的。”
又喊他,“快看看你修為長進如何?”
頓悟向來可遇不可求。
絕大多數人一生都遇不到,唯獨那些天資絕佳、心又打磨淬煉得極堅的人能遇到。
當然修為進度也是相當可觀。
通常一次頓悟,至能抵得數年苦修。
顧硯依言查看自己的修為,“金丹中期。”
他年初剛結丹,最近才將修為穩定金丹初期,沒想到一次頓悟,竟直接讓他沖到了金丹中期。顧硯忍不住心生喜悅,正跟楚夫人道謝,“今日若非夫人邀請我來游湖,我也遇不到頓悟這等好事。”
“這也是你的緣分,天意如此。”
楚夫人不愿意貪這個功勞,笑著道,“不信你看我跟青雀,日日住在這荷塘之中,隔三差五就來這芙蕖蓮葉間游一回,怎麼不見我們頓悟了呢,你若是實在過意不去,就當欠我份人好了,待日后我有什麼難辦的差事,再去尋你來回我的人。”
顧硯當即應道,“好。”
兩人又說了兩句,喝了會兒茶。
楚夫人招手過青雀,“回去吧。”
又笑著和顧硯說道,“大半個時辰前,留在家里的紅荔傳信過來,說你師弟來芙蕖水榭尋你,那會兒你正在頓悟的關鍵時刻,我就沒打擾你,咱們這就回去吧……來者是客,別讓那位師弟等太久。”
顧硯搖頭,“不必管他。”
他與趙崢宇和林真真的關系冷淡,不管來的是誰,他們要等多久等多久。
他甚至都不愿意見。
楚夫人笑道,“那行,再往前面走走。”
因著他頓悟這遭,畫舫并未開出去太遠。
楚夫人也不愿意就那麼回去,聽他不著急回去,就按照原本計劃的,讓青雀將畫舫駛荷塘最深,摘了些含苞放的睡蓮,打算帶回去瓶使,又摘了些荷葉、蓮蓬,挖了籃子老藕出來拎著。
“回去讓紅荔做糯米藕,味道可是一絕。”
轉轉悠悠,再回水榭已經又是兩個時辰后了。
趙崢宇居然還沒走。
紅荔得了楚夫人的令,將他請進了聽雨軒等候,通往聽雨軒的路上有個四角小涼亭。有人過來一眼就能看得到,趙崢宇急著想見到顧硯,也不進屋,就站在涼亭里等顧硯回來。
那個亭子小巧別致,四周都無遮擋,微風吹著雨一陣陣的往里頭飄,很快便落滿趙崢宇的上。
他卻跟察覺不到似的,任由霧水落了滿也不彈,就那麼漉漉的站在那,像是化作了樽石像。
見顧硯回來,才肯了,“師兄。”
顧硯手中撐著傘,神冷淡,“有事?”
趙崢宇的狀態不太好。
他在落日山脈中的毒深肺腑,與渾靈力肆意糾纏,本無法分開。
寧府醫修本事不錯,卻也保不住他的修為。
經過深思慮后,給他開了兩幅化濁湯,這種湯藥在化解他毒素的同時,會將他被毒素污染的靈力全部化去,好歹保住了靈、日后能重頭再來,只日后修煉起來會很吃力,終其一生能修至筑基已是萬幸。
連著喝了幾日的化濁湯,趙崢宇辛苦修煉了二十多年的修為,很快便化為烏有。或許是沒有了修為護,在服用化濁湯時,又渾都會伴隨著針扎似的疼痛……那種疼痛通常會持續很久,日夜不散,疼得太厲害了,夜里總會噩夢纏,本睡不著。
“我做了個噩夢。”
“師兄,我父母是怎麼死的。”
他已經有好些時日沒睡好了,眼底青黑濃厚,神更是憔悴不堪,拖著漉漉的裳站了三、四個時辰,臉看著既蒼白又狼狽,眼里的痛苦好似快盛不住……像是要將他整個人沖碎得七零八落。
奇怪的,顧硯心道。
他自認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看到自己認識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擺出這般痛苦模樣的站在跟前,他即使做不到關懷備至、替人排憂解難,也該將人請到干爽溫暖的屋,讓人喝杯茶緩緩神。
偏偏這個人是趙崢宇。
面對這個他曾真心護過的師弟,顧硯心里居然當真半點緒波也無。
只冷眼看著其暴在秋雨里,臉逐漸蒼白。
“師兄……”趙崢宇面祈求。
顧硯嗤笑,“總歸不是我殺的。”
趙崢宇猛地怔住,“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起來像個做錯了事、手足無措的孩子,面對顧硯的冷漠,表局促,“我只是想問他們是怎麼死的,師兄,這些天我總是不停的做噩夢,夢見他們死狀格外凄慘、模糊的朝我手求救。他們在不停地呼喚我救他們,而我卻連他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簡直、簡直……”
“枉為人子。”
顧硯冷漠的給出評判,“你確實如此。”
趙崢宇的臉更難看了。
整個人如遭雷劈、似乎不敢置信般,“所以我父母他們真的……真的是死于非命麼。”
顧硯懶得跟他啰嗦,“是。”
趙崢宇的世,其實說來也簡單。
他父母并非什麼舞刀弄槍、與人結仇的江湖俠客,也沒被卷什麼了不得的人命風波中,他們只是在街邊擺了攤,賣些胭脂水、絹花珠釵的小販。
因為制做的胭脂漂亮,在附近小有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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