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奚將闌的臉上是徹底的茫然無辜,像是不明白盛焦為何會說出這句話。
——就算獬豸宗最擅長審問的執正在此,恐怕也看不出他的毫異樣。
盛焦又重重按了下那顆尖牙,手指著奚將闌蒼白的探出,出指腹上那顆漆黑毒丹。
證據確鑿。
奚將闌依然迷茫:“大人說什麼呢,我怎會恩將仇報對您下手?”
盛焦眼眸好似凝著寒霜,冷眼看他打算如何編。
奚將闌無聲嘆息,捧著盛焦的手輕輕湊上前,出滾熱的舌在盛焦的指腹上輕輕一,將那枚漆黑毒丹卷到口中。
他結輕輕一,吞咽了下去。
盛焦面無表看著他當著自己的面“銷贓”。
“那是我吊命用的靈丹。”奚將闌解釋,“……能讓我這個廢人在要關頭積攢些逃命的靈力,不信您看。”
他抬手輕輕一,本來毫無靈力的經脈竟然飄出一團靈力,浮在掌心發出雪白微。
盛焦不知有沒有信,甩開他的手,任由傷口崩開流如注。
蜿蜒朝上的林山階上,無數厲鬼嗅到鮮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而來,一雙雙死瞳直勾勾盯著鮮活的和生魂。
奚將闌心疼地看著他猙獰的傷口。
“大人,您傷口又裂開了,真的不需要我為您引出劍意?”
盛焦不需要,他一抬手,鋪天蓋地的靈力隨著呼嘯寒風疾沖而去。
砰砰。
那靈力好似一道曲折驚雷,順著千層山階一路狂掠,所過之竟將那群厲鬼生生撞齏。
一陣凄厲慘,半個鬼林的厲鬼瞬間灰飛煙滅。
狂風呼嘯,將滿臉麻木的奚將闌散長發吹得胡飛舞。
奚將闌:“……”
完球,獬豸宗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兇殘?
盛焦一語不發拾級而上。
奚將闌連都用上了也沒能將此人弄死,約知道此人是個不輸盛焦的狠茬,只好了另一顆虎牙藏著的毒丹,乖巧地跟上去。
只盼這麼大的靜,酆聿能快點尋到他來解救他于水火。
奚將闌慢吞吞地爬山階,注視著盛焦寬闊的背影,也不知在盤算什麼壞主意。
突然,后傳來腳步聲。
奚將闌心中一喜。
酆聿來得這般快?!
若是此番被解救,奚將闌決定三日不騙酆聿作為報答。
奚將闌按捺住狂喜,淡定地回頭看去。
只是一眼,臉瞬間垮下來。
來人并不是酆聿。
之前在十二居醫館抓捕他的兩個獬豸宗“黑白無常”袂翻飛,轉瞬便到跟前。
倦尋芳遠遠瞧見兩個人,頓時知道自家宗主已得手。
他正要上前行禮,盛焦突然側冷冷看他一眼,傳了一道音過去。
倦尋芳一愣,差點彎下去的膝蓋瞬間繃直,視線無意中落在奚將闌上的獬豸宗外袍,輕輕吸了一口氣。
宗主的鶴氅?
為何會在一個犯人上?!
“大人?”
盛焦看他。
“奚絕此人險狡詐,最好收到囚芥中,省得夜長夢多。”倦尋芳道,“六年前他都有本事從獬豸宗逃出去,不能不防。”
險狡詐的奚將闌無辜眨了眨眼。
盛焦眉頭一皺。
倦尋芳說著,將搜捕令拿出,正要將奚將闌收囚芥中。
搜捕令一拿出來,奚將闌肩上好不容易褪去的黥印再次席卷而來,燒得他險些直接跪下去。
“冷靜啊。”
奚將闌騙都騙了,也不在乎再多騙幾個人,抬手比了個“打住”的姿勢:“你家盛宗主已向我求親,要是知道你如此苛待我,必定獬豸宗那六十二套刑罰全都讓你驗一遍。”
盛焦:“……”
聽到這個“求親”,倦尋芳和上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什?!”
“胡說什麼八道!!!”
倦尋芳平生最尊敬之人便是盛焦,聽到此人竟敢詆毀宗主,當即丟下淡然氣度,直接連兵刃都祭出來了,厲聲道:“胡言語!我殺了你——”
上沅倒是大吃一驚:“宗主竟然求親了!?”
倦尋芳:“他在騙人,別信他!”
奚將闌飛快躲到盛焦后,有恃無恐道:“不信你可以去問盛焦啊,我倆在天衍學宮里還同床共枕,恩恩不分你我呢。”
盛焦:“……”
倦尋芳:“?!”
他第一反應便是去看盛焦。
但盛焦常年喜怒不形于,單從那張臉上本看不出什麼。
上沅倒吸一口涼氣:“宗主竟然和奚絕上了……”
“沒有!”倦尋芳一掌拍在上沅腦袋上,“別人說什麼你信什麼啊?!”
倦尋芳眼皮直跳,抬手就要用搜捕令收了這個妖孽。
一直沉默的盛焦卻抬手一招,倦尋芳和上沅的搜捕令瞬間出現在他掌心。
五指輕輕一捻,玉令瞬間碎。
奚將闌肩上的黥印再次變回紅痣,灼意頓消。
倦尋芳急道:“……大人!”
見盛焦如此維護他,奚將闌更加確定此人定是信了“盛焦對我深種”的鬼話。
只不過,一個化神境都夠他吃一壺的了,現在又來了倆。
酆聿能不能一打仨?
奚將闌莫名有種撞進天羅地網無法的錯覺。
得盡快。
姑唱寺的鐘聲倏地響徹山階鬼林。
午時到了。
奚將闌走了兩步,突然抬手拽住那藏空中的半明縛綾,手腕反轉幾下,將兩人相連的縛綾猛地繃。
“大人啊。”
盛焦被扯得手腕往后一垂,蹙眉回頭看他又作什麼妖。
奚將闌臉蒼白,不迭息著,病懨懨道:“我……我走不了,姑唱寺戌時才開始唱價,現在還早,能休息一會嗎?”
盛焦沒說話,倦尋芳就冷冷接口:“區區階下囚,有什麼資格休息?”
倦尋芳自十六歲就跟在盛焦邊,自認極其了解他。
這等一聽就欠打的矯話,宗主肯定一天雷劈下……
他還沒想完,就見盛焦古井無波地開口:“今日午時唱價。”
竟是在給一個階下囚解釋?
最重要的是……
倦尋芳愕然看他。
獬豸宗人人都在傳宗主盛焦修了閉口禪,常年只用靈力傳音,現在……
竟然開口說話了?
上沅呆呆道:“大人竟然不是啞……唔!”
倦尋芳一把捂住的。
奚將闌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蹙眉思緒翻飛。
午時?
姑唱寺自建立以來,從來都是初一十五的戌時販賣靈,這還是頭一回午時就唱價。
看來這件靈的確特殊。
“今日姑唱寺販賣的是什麼靈,為何要在午時唱價?”
盛焦:“一幅畫。”
姑唱寺常年售賣奇珍異寶。
今日唱價的那副畫并非花鳥魚蟲、盛景人,而是一副平平無奇像是古樹盤錯節、漆黑森然的詭畫。
能姑唱寺唱價售賣的自然不是俗,就在眾人紛紛猜測這是哪位大家醉酒后的“名作”時,畫作下方標注了著者名字。
——奚清風。
十三州皆驚。
奚清風,是奚家旁支的長子,曾任職懲赦院,沒聽過他會什麼丹青。
而且眾所周知,奚清風早在六年前那場殘忍屠戮中,尸骨無存。
眾人面面相覷,細看下才悚然!
那幅畫本不是尋常的畫,竟是被活生生剝下的靈相紋!
盛焦在獬豸宗坐鎮多年,此番難得來玉川北境,便是因為這幅畫。
賣畫之人,不是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也定是有關聯之人。
這是奚家遭難后的六年來,除了奚將闌外,唯一的一條線索。
奚將闌問:“什麼畫?”
盛焦沒回答。
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卷來一堆黃紙落在山階上。
奚將闌還在那思索,視線無意中掃了幾片飛的黃紙。
鬼林山階的風像是從地獄黃泉吹來的寒風,將奚將闌單薄的形吹得一個踉蹌,直直跪了下去。
奚將闌下意識將手按在地面臟的黃紙上,但還未落地,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拉。
奚將闌猝不及防,單薄形好似折翼蝴蝶往旁邊一撲,厚厚的獬豸宗外袍掃過厚厚黃紙,一頭撞在帶著冰雪氣息的懷里。
倦尋芳:“?!”
上沅:“哦哦哦!”
盛焦冷冷道:“站穩。”
奚將闌驚魂未定,激地朝著盛焦笑:“多謝大人相救,否則我必定磕個頭破流。”
他的恭維、道謝從不走心。
盛焦也沒應他,依然抓著他的手。
“不過大人還是放開我吧。”奚將闌聲說,“盛宗主可是個千年大醋缸,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下屬這般親昵握著他道的手,嘖嘖,噫!”
盛焦:“……”
剛剛默念數十遍清心咒終于安穩下來的倦尋芳再次怒了:“我殺了你!!!”
上沅一把抱住他往后拖:“冷靜!那是宗主的道啊!”
倦尋芳掙扎著要腳去踹奚將闌,氣得腦瓜子嗡嗡的:“什麼道?我們宗主修的是無道,怎會凡心?!你竟敢胡言語平白玷污我宗主清白,到底是何居心!?”
盛焦早已習慣手下人的聒噪,將奚將闌松開。
“走。”
奚將闌乖巧道:“是,大人。”
他故意將“大人”這聲尾音拖得長長的,約是在中州長大,語調帶著些溫,小鉤子似的。
盛焦腳步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前走。
奚將闌目送著他走了幾層臺階后,不知為何一抬步,又是腳下一,踉蹌栽了下去。
他本以為盛焦都離了這麼遠,這下肯定救不了自己,正閉著眼睛打算摔個正著,卻覺到一道靈力朝著他一裹。
一陣天旋地轉,奚將闌單薄軀一個踉蹌,失重瞬間襲來。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已被盛焦橫抱住。
奚將闌:“???”
倦尋芳大概是震驚過了頭,整個人麻木僵在原地,眼珠子都不會了。
上沅掩,震驚道:“還真是道?!”
鶴氅遮住奚將闌單薄消瘦的形,膝彎被堅實有力的小臂勾住,他赤著的雙足不安地垂在半空,微微蹬了一下,似乎想下去。
“大、大人……”
盛焦好似做了件再尋常不過之事,眸子漠然地看他。
“不是說走不了嗎?”
奚將闌:“……”
奚將闌干笑,掙扎著要落地:“不、不勞煩大人了,若是盛宗主知道……唔!”
盛焦大概不想再聽自己如何如何“暴怒”,直接給他下了個短暫的閉口禪,抬步就走。
奚將闌:“……”
奚將闌目瞪口呆,下意識攀著盛焦的肩往后看去。
剛才那堆被吹來的黃紙中……
酆聿散落四尋人的小紙人就夾在其中!
酆聿鬼尋人之簡直算是十三州第一,奚將闌估著方才那群厲鬼中也有酆聿的鬼,但還沒看到奚將闌就被盛焦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卡在山階隙中的小紙人是酆聿靈力所化,只要到它就能立刻讓酆聿知曉自己的位置。
看著救命的小紙人離自己越來越遠,奚將闌心都涼了半截。
盛焦目不斜視,一腳將地上又一個飄來的小紙人踩一堆黃紙中彈不得。
奚將闌:“……”
奚將闌從未栽過這麼大的跟頭,滿臉木然盯著盛焦的脖頸,輕輕了牙中的毒丹。
此人,真是個難啃的茬。
得換個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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