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琴酒給轉手的人后,早乙天禮被蒙上眼,又經過多次轉手。車輛和人聲不斷從他邊經過,接著是水浪相互拍打的靜。
走下一條長長的階梯,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眼罩被摘開,天禮來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監獄。
說起來他對這種地方并不陌生,雖然只住了一天一夜,但收益頗,還認識了咱們天賦流選手織田老師。
日本監獄和英國監獄并不完全相同,但基礎的元素還是那幾樣:厚重的墻壁,混泥土塊的灰,還有冷酷高大的獄警。
「老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天禮被帶著穿過冷的過道,無數雙暮氣沉沉的眼睛從欄桿后攀附上來,看著他的視線既干癟又虛浮,像是香煙燃燒掉落在地上的灰。
驚悚的是,這些被關在兩側的人……全部都是灰發綠眼,營養不良的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天禮似乎聽見了輕輕的音樂聲。
過道最深,那個最大的房間角落放著黑膠唱片機,赫的「馬太難曲」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而在房間正中央的圓桌上放著冒著熱氣的餐盤,桌旁坐著一個人,年紀出奇的小,厚實的黑披肩也沒能把瘦削的撐起來,頭上戴著白蘇聯氈帽,護耳蓋住側臉。
天禮不免有些吃驚。
能泰然坐在這里的不會有其他人,可手握巨大報網的「老鼠」居然只是一個這麼小的年?
察覺到有人接近,他轉過頭,出一雙紫水晶般的雙眼,被笑得彎彎的眼皮包裹著。
「тынеон.」
那個年隔著玻璃的話聽不清,只能依稀看見翕的形。
天禮被送進了牢房,坐到年對面的座位上,馬太難曲停止了。
“好久不見。”這是年說的第一句話,是用日語說的。
第二句則是:“我是費奧多爾·米哈伊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可以我費佳。”
很奇怪,以重逢的問候作為開場白,接著的卻是自我介紹。
天禮想了想:“我是早乙天禮。”
“嗯,我知道哦。與英德戰局報等價的「早乙天禮」。”費奧多爾笑了笑,突然說,“你的日語現在很流暢了啊。”
嘖嘖嘖。
報販子收集報的能力還真是恐怖。
天禮還記得琴酒的指令,也找不到別的話聊,于是非常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費奧多爾的眼神從天禮的臉上下移,看著面前的餐盤,然后手指著盤子邊緣往前推了一段距離:“吃一點。”
那是一盤非常簡單的黑面包熱羹,這樣稱呼只是因為沒有別的說法,兩片切好的黑面包擱在半濃的湯上,看著就令人食全無。
在據點的時候,一直是伏特加在準備食,今天他不在,琴酒也懶得去管早飯這件事,天禮從昨晚開始的確沒有吃過東西。
可琴酒讓他活著回去,雖然覺得這不太現實,但天禮還是顧慮著食里摻了其他東西的可能,搖搖頭:“我不。”
“可你沒有別的選擇,吃一點,不然就去死好了。”費奧多爾溫和說。天禮:“……”
搞不清楚對方想做什麼,天禮慢吞吞拿了一塊黑面包塞進里。
口一般,沒什麼味道,面包上蘸著的湯也只是讓糲的面包塊更容易下咽而已。
“很難吃對吧,參雜了木屑和礦,很難說有什麼營養價值,僅僅只為了可以飽腹。”看見天禮一點一點咽下食,費奧多爾的笑容明顯真摯了許多,前傾,下抵在手腕上,“你喜歡這里嗎?”
這里?
天禮環視四周。
四周都堆著滿滿當當的書,或許是為了方便閱讀,燈也很明亮,單說環境而言,這里要比橫濱的地下拘留所要好多了。
“不喜歡。”天禮答道。
“為什麼?”
“沒有窗戶。”天禮說。
“你喜歡窗戶?”
“沒有窗戶,看不見太,會很冷。”
費奧多爾愣了一下,撐著下的手腕向上翻,手掌捂住半張臉低低笑起來。
“*過一扇窗戶,人們可以看到很多東西——是這樣說的吧。”
費奧多爾突然打開了話匣子,和的嗓音流水般接連說出一長串話。
“是這樣啦,沒有窗戶的房間無法被稱為住所,只是用來關押牲畜的牢獄;沒有自由的個無法被稱作人類,只是被看慣的牲畜。如果住在這里,那就為了牢獄中的牲畜,不喜歡是正確的。”
最后,他誠懇道:“天禮,你是他們找來的人里最像他的一個。”
“……”
對方的話直接破了虛假的平和。
天禮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對方要找的人,由松本清張造的筆名沒有過去,僅僅只是作為一個「合理的存在」出現在這個世界而已。
顯然,費奧多爾自己也很清楚,早乙天禮是個「贗品」。
他一直在尋找,一直沒有找到,外面那些長相相似的小孩就是證明。
天禮起自己的發梢看了看:“是因為同樣的嗎?”
費奧多爾搖頭:“不,是那種等死的覺。”
“可我不想死。”
“這是兩碼事。”費奧多爾說,“你不想死,可卻并不抗拒「死亡」本。不如說那也是你等待的東西,就像一句話寫到最后一定會有休止符,如果沒有句點,故事就不算完整,不是嗎?”
天禮聽著他的話,心里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個年敏銳得恐怖,差一點就直接穿了筆名的本質。
被帶到謝爾比前,死于炸。
被給老鼠,死于對方對「贗品」的憤怒。
即使跟著琴酒,也會有一天因為某件事而死去。
取材的對象如果是某件事,那麼終點就會落在故事的結局;取材的對象如果是人類,那麼終點就只會落在人類的結局——*死亡不是人生的結束,它只是生涯的完。
筆名死亡的那一刻,對自己的觀察也就圓滿結束了,他沒有必要去抗拒自己的死亡。
費奧多爾要找的人……真的和他這麼像嗎?
天禮看著費奧多爾的臉,他笑著,角的弧度無疑是愉悅的,眼里蘊涵著的東西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聚焦起來是那種很瘆人的暗紫,隨時都可能會刺穿空氣。
而費奧多爾又說:“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天禮是因為還不懂死亡的概念,所以覺得無所謂吧。而那個人像是拋棄了原始、巨大又不可控的本能,在這個世界橫沖直撞的死魂。我時常嘆,真的有那樣熱一切命運安排的人嗎,那個人,就連死亡也一同熱著啊。”
年很高興,只是提到那個人就會這麼高興。只有在這時候,他的笑容才暴出本的年齡,有些奇怪的稚,像是故意維持著某個時刻的純真一樣。
維持著某個時刻……啊……
早乙天禮倏地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完全不像普通監獄的房間、滿地的書籍、墻角的唱片機、桌上的黑面包、還有坐在這里的兩個人——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定格住的畫面一樣。
而且費奧多爾提到了死亡……天禮很難不懷疑,他并不是在找人,只是在尋找他想保存下來的畫卷里那個缺失一角的「替代品」。
這里或許坐過無數個和「那個人」相似的孩子,吃過黑麥面包,和他進行頭皮發麻的談,然后永遠的留在了這里,等待著下一個「替代品」的更迭。
監獄的每個房間都是畫框,回憶的每次現都為一種重逢。
天禮有一種預,如果自己無法離開……一定會面對比死亡還要糟糕的無聊結局。
只能說……
琴酒你還是小看「老鼠」了,他本不是像你們那樣的利益至上者,這個人他年齡雖然不大,但是完全不太正常啊!!
既然這樣……
·
小孩依舊沒什麼表,綠眼睛空空的,只是周遭溢出的不安和茫然在費奧多爾眼中完全無可藏。
費奧多爾好整以暇看著他,閑聊般開啟了別的話題:“天禮,你討厭戰爭嗎?”
小孩歪過頭:“我不知道。”
“你討厭掀起戰爭的那群人嗎。”
“我不知道。”
“那是一群很厲害的人,一揮手就像龐貝的火山噴發,天火讓那些渺小的生命永遠定格在瞬間,留下向外探出的手,讓惱人的尖徹底消失,聽起來很厲害是不是?”
“很厲害。”男孩承認了,然后平靜地說出自己到的東西,“可費佳不喜歡。”
費奧多爾勸哄般說:“我不討厭戰爭,也不討厭嫌棄戰爭的那群人哦。不如說,托他們的福,我才能和天禮像現在這樣聊天。”
男孩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又說:“費佳只是不喜歡「天火」。”
費奧多爾笑容停止了:“很明顯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費佳不喜歡。”男孩耷拉著眼,溫的眼皮蓋住綠眸,“也不喜歡面包,不喜歡窗戶,費佳也不喜歡我。”
——那個人也說過相似的話。
費奧多爾定定看著早乙天禮,目穿過了數年的時,回到了西伯利亞的極寒之地。
他和那個人坐在沒有窗的房間里,看完的書被撕幾塊扔進了火爐,空氣也因此變得很糟糕,到最后不得不將火堆熄滅,敞開門讓寒風送來氧氣。
他們隔著距離,聆聽著彼此那些為了方便理解而短的話,呼出口的白霧模糊了對方的臉,他們從來不談過去,只講明天。
那個人說:要是費佳能稍微喜歡一些東西就好了,一定能找到的吧,讓心寧靜的東西。
而他們最后的對話是——
“為什麼天禮不想死呢?”費奧多爾突然問。
這個問題是那麼簡單,男孩幾乎是立刻給出了回答:“我要活著去見琴酒。”
「在未來的某一刻,讓我們活著相見吧。」
費奧多爾很久沒說話,而對面那雙綠的眼睛始終安靜地呆在那兒,在沉默中表著自己微弱的意愿。
純白的紙張在找著他的筆,可如果一味的選擇讓人填寫涂抹,結局是完全眼可見的——沒有人比費奧多爾·米哈伊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清楚這一點。
他有些興趣了,這個小孩的結局是否會如自己所預見的那般。
“我改主意了,天禮。”費奧多爾說,“你可以離開這里。如果可以,多去看看這個世界吧,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大,這樣的話,或許你就會開始害怕了。”
男孩不解:“害怕什麼?”
“「單純」是一種罪惡的特質,會忽視人類淺薄的意愿,被這樣的特質裹挾,連西西伯利亞的冷氣都會變熱浪。”費奧多爾說,“你會害怕這種「單純」的,天禮,那就是你必須承這份罪惡的懲罰之時。”
“謝謝。”年的男孩似乎還無法理解這些話,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迫不及待的想回到某人邊。
“而在離開之前,我們玩個游戲吧。”費奧多爾十分友善地提議,“如果你贏了,作為新朋友,我會送給你一份禮,你一定會喜歡的。”
他跳過了懲罰,直接宣布了游戲的容,“猜猜看呢,天禮,「тынеон」是什麼意思。”
這是他們在還隔著玻璃的時候,費奧多爾輕聲說的話,毫無疑問是俄語。
這無疑是一種為難,至可以理解為為難。讓一個才把英語說得流暢,勉強能用日語對話的小孩,去猜一句從來沒有聽過,也毫無上下文可推測的陌生語言,想要獲得游戲勝利是完全是不可能的。
而男孩似乎只是一心想著離開,連思考的時間都很短,稚聲稚氣給出了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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