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提社牛癥的林秀芬從簺子里掏出早上準備好的個小飯團,惗下幾粒米飯,摁在表揚信的背面充作漿糊,然后啪地把表揚信拍在了宣傳欄上。作為縣里有名有姓的好單位,二造的宣傳欄倒是寬闊,林秀芬一口氣了四張紙,也不顯擁。
好之后,退后幾步欣賞了一回,才心滿意足的往樓上走。作為家屬,找的當然是婦主任楊艷貞,至于副廠長江順川那,沒必要去,人家也不想見——工作且忙不過來呢,誰有空跟家屬扯閑篇。所以今天林秀芬的主攻對象自然只有楊艷貞了。
一路打聽問路,林秀芬順利找到了“婦工作委員會”的辦公室。因為是婦聯下屬的機構,大家口頭上舍棄了7個字的正式名稱,統稱婦聯。廠婦聯有婦主任1人,即楊艷貞;副主任2人,都不在辦公室,想來是出門調解了;最后還有干事3人,正在辦公室里忙碌著。
林秀芬進來時,有個圓臉小干事問道:“你找誰?”
詢問聲引得低頭辦公的楊艷貞抬起了頭,見到了林秀芬,先揚聲笑道:“是林同志啊!今天來廠里辦理代領工資手續?”
“呀?還要走手續的?”林秀芬著實驚訝了一把,真不知道代領王建業的工資有什麼程序,因著沒到發工資的時候,心思不在這上頭。于是笑道,“我不懂那個,謝主任提醒哈!”頓了頓,收起笑臉,一本正經的道,“今天我是專程來道謝的。”三言兩語的把在門衛袁開運那里的說辭改了改,復述了一遍,又抬手指了指外頭,道,“我寫了謝信,在我們廠宣傳欄上啦!寫得怪不好的,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別笑話我!”
楊艷貞在今天第三個被震驚了!70年代的人是含蓄且斂的,也就是說拍馬屁這事兒,遠沒有后世那麼卷,更沒有80年代改革開放后輒送禮的象。因此,表達謝意給兩把菜一煙,那都是極好的了。林秀芬上來白紙黑字可存檔的謝信,著實王炸!
尤其是,謝信來自一個農村婦!
建國后真正徹底規模盲還得數70年代出生的那幫人,而現在才1975年,那真是文盲多如狗、半文盲滿地走。教育要投的資金是恐怖的,而現在國家是真的窮,教不起。
因此,落于紙面的謝顯得格外的珍貴!
當了多年干部的楊艷貞都沒繃住,跟個小孩似的蹭地竄出了辦公室,撒丫子往樓下跑。婦聯的干事們跟主任的步伐,蹬蹬蹬的下樓。婦聯的靜引來了別的辦公室的好奇,沒一會兒,辦公樓下的宣傳欄前了一大群吃瓜群眾。
70年代已呈現就業難的趨勢,以至于大把知識青年要下鄉務農。因此,二造辦公樓里的工人們,絕大部分是高中畢業且績比較優異的部分。不存在看不懂謝信的況。
林秀芬四頁紙看起來多,但不是什麼難懂的文章,在習慣閱讀的人眼里,頂多兩分鐘掃完。很快宣傳欄前熱鬧起來。因為林秀芬寫得實在太細了,一個廠混了多年的人,很容易識別出誰是誰。有些工人在廠里干一輩子,都未必能上一次宣傳欄。林秀芬倒好,是個人都給安排上,辦公室里與產線上相的那些人,也替親友們高興起來。
楊艷貞激的不能自已,一只手握著林秀芬的手,另一只手不停的拍著的肩膀:“秀芬同志!你真是我見過最能干最上進的同志!那天聽你說《婚姻法》,已經覺得你非常了不起!但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會寫文章!誰敢想你一天學都沒上過呢?真是我們婦同志的楷模啊!下次再開掃盲班,我非得跟那些寧可打也不肯識字的家屬們好好說說你的事跡!們再難、家務再忙,能跟你比嗎?”
楊艷貞說著音調驟然拔高,“列寧同志說過,‘在一個文盲充斥的國家,是建不了共產主義社會的。’”轉對周圍的同事道,“林秀芬同志,為農村婦,在舊思想的影響下,一天學堂都沒去過!但是!沒有自暴自棄,堅持不懈的學習!”楊艷貞砰砰砰的敲著宣傳欄,“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現在能寫文章了!”
“我問你們!你們有幾個人能順順利利的寫四頁紙!?”
有個男干事不服,反駁道:“好多錯別字!”
楊艷貞雙眼一瞪:“你一個全家姐妹供你上了高中的寶寶崽,有臉挑人家自學的錯別字!?”
饒是林秀芬臉皮八尺厚,也愧的低下了頭。實不相瞞,不僅上了高中,還上了大學,離譜的是還了中國作協……鍵盤誤我!輸法誤我啊!
誰知見紅了臉,楊艷貞來氣了,逮著剛才那位不服的男干事一頓輸出!把人罵了個面紅耳赤。一個男高中生去找人農村婦的茬,著實不要臉。婦聯的干事們跟隨者主任的腳步,一致對外。完了逮著下來看熱鬧的其他廠領導狠狠告了一狀。
男干事:“……”我就多余說話!
領導們了解了來龍去脈,當然先把男干事噴了一頓。70年代的民風尚且淳樸,舊思想橫行,但舊道德也未崩潰。習慣男尊卑,也同樣認可男人得有心、得謙讓婦。不像后世網上的那群妖魔鬼怪,一天到晚想著占人的便宜,毫無男子漢氣概。
這位后世常見的賊男干事,在此時被各級領導罵到懷疑人生。然后,農村婦林秀芬則被公開表揚了仙下凡。
副廠長江順川搖頭晃腦的嘆:“王建業同志,真是娶了個好妻子啊!”嘖嘖嘖,在那種逆境中還能堅持讀書識字的人,哪一個是好惹的?這份毅力,能把王建業磨死!開心!趕再表揚林秀芬同志幾句!
于是江順川話鋒一轉:“不過,學無止境。林秀芬同志的學習神值得贊揚,但作為建設共產主義的一份子,還須不驕不躁,繼續攀登啊!”
“主席說了,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我相信以林秀芬同志的認真態度,在學習上能更上一層樓。”
“剛小林的話不對,也對。”才被噴狗的小林了脖子,心中暗道求放過。奈何江順川并沒放過他,接著道,“秀芬同志確實寫了錯別字嘛!所以,小林同志贈送秀芬同志一本字典,大家說好不好?”
廠長李榮錦啪啪啪的鼓掌:“是段佳話!”說畢,他看了江順川一眼,心中熨帖。小林是他家不的親戚,被人嘲笑了半天,他面上很有些掛不住。江順川一個轉圜,壞事變好事,這個同志是要得!
于是林秀芬莫名先得了本字典。接著,因廠長發話,各領導都有品相送。楊艷貞更是大手一揮,讓人從后勤領了足足一尺厚的信紙,嗙地砸在旁邊不知哪個的自行車后座上,砸得自行車一陣搖晃:“信紙拿給你練字了!好好練!信紙廠里有得是,用完了問我來拿!”
林秀芬懵,這走向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然而大家已經鼓起掌來了!
林秀芬:“……”好吧,練幾張字,送來給領導們看一看;再練幾張,再送來看一看……emmm?似乎很符合領導們養的樂趣。最要的是,這和想好好練字的想法不謀而合,且拍馬屁居然不用花錢!
這是什麼神仙領導啊!王建業,你必須給二造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于是林秀芬滿臉正氣,拍著脯道:“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領導們和同志們的期!”又看似膽大包天的對楊艷貞提出了個要求,“楊主任,其實我最想抄寫的是主席的語錄。可是我們大隊只有大隊長那里有一本,你能不能先給我一本,等王建業下個月發工資,我補錢給你!”
“好同志!”楊艷貞用力拍著林秀芬的肩膀道,“我們同志之間談什麼錢?語錄我們婦聯好多本,我做主了,贈你一本語錄,讓你好好學學主席的先進思想,提高覺悟!真學得好了,沒準縣里招工、公社里提婦干部,有你一份呢!”
“楊主任過獎了。”林秀芬切換靦腆模式,“我先學了再說。萬一學不懂,我來找主任跟我分說分說,主任千萬別嫌我笨、嫌我煩啊。”
“不會不會。”楊艷貞越看越喜歡林秀芬這個上進的小姑娘,才19歲的年紀,正是該上進的好時候呢!
中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總是對肯努力學習的人抱有極大的善意與敬意的。林秀芬積極努力的神,讓在場所有人都心生嘆。順便暗罵了不知珍惜的王建業八百句。正在山路上吭哧吭哧開車的王建業,在幾百里外中了無數槍,還一無所知。他可真是有個好老婆!
喜提一籮筐表揚和一堆紙筆資料的林秀芬喜滋滋的挎著簺子,在廠門口與領導工人們揮手告別!盡管那堆信紙很沉,扛著走8里路很艱辛,但林秀芬的心好得要飛起來了!因為練字并不一定需要字帖,書籍報紙的印刷普遍是宋。那也是一種極為經典的字。只要練好了宋,在70年代可以橫著走啦!
然后,挎著簺子的林秀芬,在老街的十字路口,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同樣挎著簺子的疑似主的陳海燕。區別是,的簺子里是紙筆書籍,而陳海燕的簺子里是滿滿的做點心的原材料。簺子跟細竹編籃子不一樣,它是很獷、有著無數個大孔的容,基本能一眼看到里面裝的東西。
林秀芬:“……”
陳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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