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戰,民流氓遍地,盜賊土匪常有。
賈璉與王熙籌劃,只用一口薄棺裝殮林黛玉,兩匹老馬拉一輛舊車,黛玉的陪葬品和生前用品都用麻布裹好藏在車廂夾層。
雪雁雖然是黛玉從南邊帶來的,但是年紀小、腦子又拎不清。就找了紫鵑跟著去。賈璉和車夫駕車,紫鵑在車扶棺,其余五人輕裝簡行,扮農民模樣,騎驢圍在車左右。預備從長安去,再走水路到吳郡(姑蘇)。
賈璉生怕路上出事,吩咐眾人日夜兼程,每天只歇息三個時辰。
“二爺。”紫鵑掀開車簾,言又止,支支吾吾道,“二爺,我……我覺得不太對勁……”
賈璉狐疑,“什麼不對勁?你快直說!”
紫鵑打量周圍幾人,猶豫再三,“我們姑娘的……唉!二爺還是進來……”
“二爺!”車前領路的小廝打斷了紫鵑,扭頭笑喊,“再走半個時辰就到城了!”
賈璉聞言,欣喜若狂,瞅瞅天,“日頭要落了!我們加快腳步,今晚在城里好好歇息!”
隨行眾人都顛簸了兩天多,早就疲憊不堪,一聽這話,個個都振作起神,加快行程。
賈璉見紫鵑還是一副為難的神,安道:“你先進去,有什麼話我們進了城再說!”
“是……”紫鵑轉頭進車廂,對著黛玉的棺材發愣。自打上路來,幾次聽到棺材里傳來窸窣的聲響,吱吱呀呀,時斷時續,聽得骨悚然,不得不想起鬼神之事來。
紫鵑與黛玉相伴多年,誼匪淺,含淚跪在棺前,暗自祝禱:“姑娘,你還有什麼未盡心愿,托夢與我知曉。但凡紫鵑能做,一定幫你!你就閉眼去吧……”
轉念一想,姑娘走時神很是安詳,不像留人間、含恨而亡的模樣。興許是路途顛簸,姑娘上的飾磕在棺木上發出聲音,還是不要胡思想,自己嚇自己了!
紫鵑剛要起,猛地覺得心噗噗直跳,跳得面頰滾燙,耳朵里嗡嗡作響,神思恍惚,像有什麼大為不詳的事要發生!接著,“吁”的一聲,車子猛地剎住,紫鵑支撐不住摔倒在地。跌跌撞撞爬去掀簾觀,剛開一點就被賈璉反手按住。
賈璉和車夫拉住韁繩,隨從也都聚攏在馬車四周,團團守住。
外圍是二十來個民,握了匕首、短刀,個個窮兇極惡,虎視眈眈盯住賈璉一行。說是民,但為首的三人挎著刀,上依稀看出是破舊不堪的盔甲,更像是逃兵。
賈璉抱拳躬求道:“行行好!我們也都是窮苦人!只因妹子死在北邊,不得不運回故土安葬!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為首的匪徒冷笑道:“這年頭多的是死人!窮人回什麼老家,草席一裹埋了了事!你們倒有閑工夫跑!”
隨從見對方不為所,僵持不下,解下隨包裹丟在地上,乞求:“我們也是不得已!財給你們,求求放我們條生路,好回家!”
其余人紛紛仿效,把隨放干糧的包裹扔過去。民已是許久沒見白面,正要撲過去搶,被匪首喝止。
“想活命!這車馬這行李,統統留下!下車!”
周圍的民也是見匪首眼行事,頂著烈烈北風,干燥起皮的,眼珠子卻半點沒離開地上沾了灰的包袱。
賈璉大驚失,萬沒想到天下形勢如此,民走投無路,竟連一輛破車兩匹老馬都要拿命來拼搶。
“哼!前頭就是東都!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劫爺的車!”賈璉怒不可遏,尋覓時機,駕車先逃。
“上!”
對方不給賈璉反應余地,一聲令下,上前撲殺。
外頭慘連連,紫鵑心陡然一沉,暗不好,又無可奈何,只能死命抱住棺材,以期護住林黛玉的尸。
五個隨從抵擋不過,被民拉下驢子,幾刀就捅得沒了聲息。賈璉急中生智,甩鞭開道,不料匪首眼疾手快,飛殺來,一刀將車夫砍兩半,一把扽住鞭子,將賈璉拉下地。
賈璉頭磕在車上,登時流滿面,疼痛難忍,掙扎著吼道:“跑!快跑!”
話音未落,就被一刀搠死。可憐賈府年輕兒輩里有的當家人,就這麼慘死荒野。
紫鵑伏在黛玉棺上,先是看見車夫濺門簾,又聞賈璉臨終哀嚎,嚇得彈不得。忽得眼前一亮,一把沾大刀砍開簾子,接著就是一個彪形大漢上車,怒喝:“滾開!”
紫鵑腦中一片空白,涕淚俱下,抱著黛玉的棺木不撒手。
匪首揮刀砍在紫鵑肩頭,抬腳把踢翻。瞧了瞧車除這棺材,再無別的值錢件,罵了一句,要開棺盜走陪葬。提手三五刀就把棺蓋砍開一道三寸寬的口子,里頭赫然是一張蒼白秀的子面容。
匪首霎時癡了,把刀換到左手,蹭去右手上跡要去,不妨那子雙眸猛睜,一不直視自己。
“啊——”
匪首三魂不見七魄,癱坐在地,屁滾尿流跌出車廂,滿口嘶吼著:“鬼!鬼!鬼!”
同伴看他已是嚇得不人形,也心驚膽寒,不敢再靠近。匆匆撿了散落的包裹干糧,拽走了幾匹驢子,倉皇逃竄。
“唔……”紫鵑恢復意識,微微彈,肩頭就是一陣劇痛,“嘶……”
竭力抬頭張,周遭天已晚,再無人聲。車簾上一道殘,昭示著剛才的劫難不是虛幻。
“唔啊啊啊啊——”紫鵑滾倒在地,按住傷口哭得撕心裂肺。耳邊卻又傳來悉的棺中窸窣聲。紫鵑死里逃生,無所畏懼,強撐著殘軀直上,一點點挪過去。借著微明的月,看見棺木上方一道砍開的缺口,哀泣著一只手上去,捶頓足,“嗚嗚嗚……姑娘啊,你走了也不得安寧……何不帶紫鵑一起走啊!”
正哭得淚眼朦朧,眨眼一瞧,棺中的黛玉雙目微睜,薄翕。
“啊——”紫鵑向后跌倒在地,到傷口,生生痛出一頭冷汗,但也疼得清醒許多。
紫鵑巍巍再度過去,探探黛玉鼻息,指尖到一陣輕微的氣流,忍不住狂喜,嚎啕大哭:“姑娘啊!你就是鬼,我也不怕了!”
林黛玉雖則虛弱不得彈,但雙目含淚,神有所。紫鵑喜得手忙腳,把棺板推開,巍巍出水袋,一點點浸潤黛玉干燥的,稍稍喂進去些溫水。又從角落里拿來棉被,蓋在黛玉上。
黛玉緩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微微能開口說話,囁嚅著紫鵑的名字。
紫鵑答應幾聲,心神初定,出去看見流滿地,殘尸堆疊,空氣里滿是腥味,人作嘔。怕匪徒折回。可天已晚,放眼四周并無人煙,城閉,無可去。于是下車,單手拽馬,好不容易將馬車牽進不遠的樹林里藏好。
紫鵑想不通黛玉如何起死回生,但眼下棺木里躺著的確是活生生的姑娘。把干糧撕碎,用溫水泡,一點點喂進黛玉口中。不眠不休地看顧,可畢竟肩頭有傷,后半夜力不支,昏睡過去。
“紫鵑……紫鵑……”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紫鵑睜開眼就看見黛玉低聲喚。
“姑娘,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林黛玉虛弱地笑笑,“我還好。你的肩膀……”
紫鵑偏頭看看,傷口結了痂,疼痛也好些,怕黛玉擔心,忙去尋出藥來上藥包扎,“沒事。倒是姑娘你,有沒有什麼地方疼啊?”
“我并不覺有什麼病痛,就是沒力氣。”黛玉抬手摳摳木板,指甲里還殘留木屑,指頭模糊,“我早就有意識,無奈加,渾乏力,說不出話來,只能偶爾摳隔板,希你們能發覺,我還沒死。”
紫鵑鼻子酸,不覺下淚,“我聽到了聲響,可不敢想姑娘你還活著……”
黛玉不想難過傷,勉強打趣:“那我肯定把你嚇得不輕。”
“一切萬幸……唉……”紫鵑轉念想起發現黛玉尚有氣息的契機,眼前又浮現外頭淋淋的尸,很不是滋味。
黛玉垂眸,遲疑道:“我模模糊糊,聽見外面有喊聲,之后棺材就開了。想睜眼看看是誰,強刺眼又難再睜開……究竟出了什麼事?”
紫鵑低頭不語,怕車外的慘狀刺激到黛玉,“姑娘且先養好,等你復元了,我再細細說給你聽。”
黛玉躺著約能瞥見門簾帶,不忍追問,合眼睡去。
紫鵑看睡,并無大礙,惦記著賈璉和隨從的尸無人收拾,萬一讓野咬爛,更是痛楚。掙扎著起來出去把七尸首挨個拖到樹叢里,用車上的草席麻布包裹起來,安置在樹下。一通忙碌下來,就到了下午。
黛玉再度蘇醒,能坐起來,吃了些干糧充,神又好了不,詢問紫鵑前因后果。
紫鵑跪倒在地,一行哭,一行陳:“姑娘咽氣,闔家上下都以為姑娘去了。因姑娘囑咐要回南邊,老太太就讓璉二爺送靈回鄉……”
黛玉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能催,待紫鵑稍稍哭過,聲問:“后來呢?你別瞞我,橫豎我能住。”
紫鵑叩頭,伏在地上,悶聲道:“車馬行至城外,突遇盜賊,砍殺了璉二爺和隨從……本要搶奪姑娘棺中件,被姑娘嚇走……”
黛玉還未聽完,如遭霹靂,摟著紫鵑流淚。
“我今早出去收拾了他們的……尸……就在外面……”
林黛玉聯系自己聽到的靜,想象當時慘景,心如刀割,懷中紫鵑大哭發泄連日來的恐懼、痛苦。黛玉像安嚇壞的妹妹一樣一下下的頭發。
“姑娘,我們該如何是好呢?”
黛玉替抹去淚,理理雜的鬢發,商量:“你說前頭不遠就是東都,不管如何,我們先駕車進城。你我的都需要郎中診治。車上可有盤纏剩下?”
紫鵑掰開車壁,點頭道:“有的!走前璉二明智,把值錢什都藏在車廂夾壁里。”
黛玉想起賈璉命喪賊人之手,姐還全然不知,不免又是悲從中來,“待我們進城,先拿盤纏請人來收尸。一定要把他們送回長安!”
主仆二人商議妥當,紫鵑不會駕車,下車牽了馬往城方向走出。一路走走停停,走出去半個時辰,才看見人影。紫鵑花錢雇了個當地農夫,駕車送們進城,直奔醫館。
一番診治,紫鵑是皮外傷,且傷口干凈,上過藥,無甚大礙。紫鵑憂心黛玉沉疴未愈,要郎中仔細診斷。
“姑娘脈象弱,虛所致,不似有疾。”
得了這話,紫鵑才徹底放下心來。配完藥,和黛玉又尋了近的客棧住下養傷,此時天已黑沉,只好再做打算。
“姑娘,以后該怎麼辦?要回長安嗎?”紫鵑坐在黛玉床邊,兩人一起喝藥,藥氣騰騰,才覺得安定些,可兩下都沒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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