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簫回到了民宿。
七月的赤水,正值雨季。回來的路上,又是淅淅瀝瀝的雨。
黎簫有些發熱,蚊子卻不肯放過他,嗡嗡地在眼前晃。
柳歌伶給他發來了微信,“你媽媽來我家了,一直和我媽念叨你子野、叛逆,也不知道將來誰能降伏你。還和我媽說,你再不回去,他們要殺過去找你了。”
黎簫腦海里想到了竺笙。再拍一些竺笙竹上舞的視頻,就夠剪輯一個微紀錄片了。網友的直播呼喚,算了,管他呢。他在對話框里輸:“快了,再過兩天去機場接我。”
微信嘟嘟,又有新消息,“話說,那個竹漂人聯系方式能給我嗎?我十分迫切想和來個云端對話。我堅信不疑,會是我的繆斯。”
已經得到了竺笙號碼的黎簫,發出了一條微信,“明天可以拍攝嗎?我那天看你練一字馬,舞蹈加獨竹漂,非常驚艷。”
竺笙很快回了他信息:“明天不,我有安排了。”
既然也拍不,黎簫想想也不錯,正好給自己放個假,把這該死的冒治一治。
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醫院再次偶遇竺笙。
**
赤水市第一醫院,神經科診室里,竺笙張地著手指,眼神飄忽到醫生的診斷單上,卻又不敢看。“醫生,我怎麼樣?”
醫生四十多歲,戴著眼鏡,往鼻梁上推了一下。“我們懷疑,是阿爾茲海默癥。最好是去大醫院復診一下,筑城或者干脆去帝都,那的醫院比較權威。”
大城市的大醫院,掛號多難啊。而且竺笙現在的條件,實在是力不從心。“有哪些忌或者需要注意的?”
“病癥主要表現為記憶減退,對近來發生的事,忘突出,難以應付復雜的事,未來可能還會面臨時間和地點認知障礙。萬幸的是,發現地比較早。”
竺笙想起之前采竹蓀忘記了回家的路,做菜忘記了放鹽,當時就有一些不好的預,但聽醫生下了判決書,還是忍不住心痛。“醫生,我還不到65歲,平時看起來好好的,怎麼會……”
醫生耐心解釋:“因為咱們國家老齡化比較嚴重,基本25個家庭就會有一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你這種況,屬于早老癡呆。一般治療的話,分為藥治療和神治療……”
從診室出來,還等在門口,惶恐不安地迎上去,“笙笙啊,怎麼樣?”
竺笙出來一個勉強的笑容,故作輕松,“哦,沒什麼,主要是缺鈣。你在這等一會,我去開點藥,咱們就能回家了。”
識字不多,竺笙希蒙混過關。
愁云慘淡的臉上,總算出一笑容,“我就說了,我沒事地。要買鈣片咱們去鎮上診所就行,大醫院東西都貴。”
竺笙別過頭去,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太麻煩了,你在這等我,我去了。”
嗚咽的聲音被吞了下去,竺笙風一般消失在走廊盡頭。沒有先付款,而是找了個atm機,將在學校時辦的農行卡進去,四位數的存款讓雪上加霜。
在大學四年,基本都是全額獎學金,還會做一些兼職,沒花家里的錢。但讀的畢竟是音樂藝類院校,學費遠高于普通大學。而今剛畢業,銀行卡空空也是正常的。
取出卡片,在掌心,竺笙打開手機,翻到通訊錄,第二個名字——“a爸爸”。
猶豫了一會,深呼吸,摁下撥通鍵。
嘟嘟之聲響了很久,久到想放棄時,電話被接通了,話筒里傳出來的是疲憊的聲音。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父親?說吧,什麼事?”
竺笙小時候想學舞蹈,遭到了父親的強烈反對。父親指著的鼻子罵,“小姑娘家不學好,學那些搔首弄姿的作有什麼用?你文化課不錯,為什麼偏要學舞蹈?不要學你媽。”
竺笙五歲的時候,已經記事。偶爾聽鄰里鄉親說起,母親跳進了赤水河里,沒有找上來。
是怎樣的絕,會讓一個人甘愿拋下那麼小的孩子只赴死呢?
竺笙知道媽媽喜歡舞蹈,也是。希有一天,站上一個足夠高的舞臺,讓媽媽看見,哪怕媽媽在地下。
淚水伴著鉆心的往事,從眼眶沖出,就那麼兵荒馬,猝不及防。竺笙狠狠抹了一把,不想自己的更咽讓父親察覺。“,生病了。”
忍著,盡量用日常平順的語氣陳述。
沉默了幾秒鐘后,父親那邊似有微弱的嘆息聲,“知道了,我打給你。”
握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生怕再多說一句話,就會泄自己的緒。竺笙僵地手機放進包中。
幸好父親沒懷疑,也幸好他沒有繼續追問,不然真的不確定,自己的蹩腳演技,會不會讓父親發現端倪。
**
工友宿舍里,竺春河活了一下打了石膏的。
他在帝都找了份修地鐵的活,前些日子不小心被砸傷了,工程隊給了補,他基本治傷都花了。
正好他老鄉進來,“李老哥,能不能借我……”他眼神閃爍,磨磨蹭蹭地比了五手指頭,“這些錢?”
這年頭,打工人都不易。
“這麼多,發生了什麼事?”
竺春江耷拉著肩膀,垂著頭,把兒來電說了一下。“笙笙這孩子,大學四年沒和我開過口要學費,就們那學校,一年學費兩萬打不住。今天和我開口,說明是真的遇見困難了。我媽的病,可能比想象的更重。”
老鄉兼工友有些容,想了半天,“我只能借你兩千。”
能借點是點唄。竺春河連連道謝。
**
很快,竺笙收到了陌生號碼的轉賬,以及父親的微信。
抹去了眼淚,竺笙振作起來,先買一部分藥。
醫院里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這個平凡孩的無助,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只是,不知道的是,的表現都被一個人看在了眼里。
黎簫。
戴著口罩,拉著碩大拉桿箱的黎簫,頂著重冒的不適,尾隨著竺笙過來。
他看見開藥,看著對笑容燦爛,兩個人攙扶著走出醫院大門。
赤又下雨了,由大雨轉為淅淅瀝瀝,路面上還有一些積水。
他看見竺笙撐起傘,背著夸張的大背包,扶著走進雨里。
黎簫的心,隨著孩倔強的背影而起伏。忽然,腳下一,跌進了小水坑里,半條膝蓋沾了泥,傘手,喚了一聲“”。
黎簫以獵豹般的速度沖過去,將手中的大黑傘遮到了的頭頂。長臂如他,向著竺笙出了手。
細雨之中,竺笙的眼前升起蒙蒙細霧,與戴著口罩只出一雙漂亮眼的他相對。手上也有泥,甩了甩,要自己站起來。黎簫已經拉住了的手臂,將安放在的傘下,傘柄給。
這個大的足夠們兩個人用。
而后他快速撿起竺笙的傘,拿回自己的行李。
“笙笙,你朋友嗎?”問,笑容里老懷安。
竺笙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淡淡應一句“嗯。”
“你們要去哪,我送你們一程。”黎簫走了回來,扯下一半口罩,聲音平和地問。
竺笙本能拒絕,“不用了,我們個車……”
不想,黎簫已經主和打招呼,“,你好啊,我黎簫,是竺笙的……朋友。真巧,我也要去紅河。”
他鬼使神差說了出來,像練習過很多次。
而竺笙,剛剛默認了他是朋友,又不好矢口否定。
當即拍板,“那小伙子,就一路同行吧。”
就這樣,黎簫像一個護花使者,護著竺笙和,打上了出租車,趕去客運站,坐上了回紅河鎮的大。他手疾眼快,司機也默認他買單以及買票,車費都是他承擔的。
到了鎮口,雨下的更大了,都流小河了。老人走起來是不方便的。
黎簫索蹲下,“,我背你吧。”
竺笙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剛想拒絕,卻聽他說:“竺笙,我的行李箱你幫拿一下,很重的呦。”
這樣說,就不用擔心欠人了。竺笙幽幽嘆口氣。
于是出現了這一幕。
黎簫背著,竺笙大包小包打傘,倒像是流浪的難民三口。
送到了屋門口,黎簫拿回自己的傘和行李,“我就住在河居民宿,有事call我。”
竺笙注意到,黎簫的臉紅得驚人。不認為這是剛剛背人累的,他之前就冒了。“你等我一下”,說著跑進去屋里。
卻拉住了黎簫的手,“小伙子,進去吃頓飯吧,這天氣最適合竹蓀火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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