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何出此言?”
謝知寒卻不愿意解釋。他覺一陣莫名的疲憊,勉強才維持住一個平靜的神。
玄凝真君便沒有強問下去,將此言掠過,又道:“只要有什麼問題,必然是驚天下的災禍。前些天的事已讓無數居修士現,我雖然沒有回到八病觀中,但也猜到他們正鑼鼓地商量對策。”
“對策?”謝知寒問。
“無非是如何宰制妖魔。在貧道眼中,此乃異想天開之舉。我想很多人應該也意識到,被昔日劍尊封妖魔塔的,是一柄鋒銳無匹、難以掌控的絕世之劍。”玄凝道,“不過貧道也有一個想法,若是鎮天神柱里的魔心不得,是否換個方向,尋找能夠君神魂的靈,來代替魔心,恢復的理智?”
謝知寒沉思片刻,道:“未聽聞有這樣的靈現世。”
玄凝手掐算了一下:“眼下確實沒有。但短則半月,長則半年,在幽冥酆都的冥河之中,將有一日倒流。那是‘不滅火玉’出世的征兆。君雖然聽了此事,卻沒有表態,請謝道長……”
后半句他沒有說下去。
謝知寒心中略無力。不論怎麼看,玄凝已經將他當黎九如的男寵之類的份來游說了,他就算想反駁,也無從下手,只得沉默聆聽。
“最后還有一事。我想了很久,還是讓你知道。”玄凝真君從袖中掏出幾張被封好的傳訊玉書,“這是已仙逝的林道友在幾年前與貧道來往的書信,其中有幾件提及……你的事。或許可以解開你心中的一些癥結和不解。”
謝知寒接過玉書,玄凝便率先起離開。他弱無法相送,聽到珠簾放下時的相撞聲才重新低下頭,手指著纖薄的信紙。
他在沒有記憶的時就被領回蓬萊派,對林云展的可謂是亦師亦父,就算他一直瞞了關于劍尊轉世的舊事,他也對師尊毫無怨言。他出信紙,用指腹著字跡。自從被尾針上的毒素滲經脈后,他的變得越來越敏,指腹過紙面上,都能覺到上面輕微凹凸的形狀。
謝知寒沒有放出神識,只用這種方式緩慢地讀了下去。
“吾友玄凝……念之的容貌與那位前輩一般無二,前些時日慧殊菩薩現論佛已然將他認出。并談及他有一個天大的孽緣,即便菩薩不多言,我也能猜到是誰。……那個敗壞前輩聲名的人,若不是,前輩又怎會道心寂滅,陷衰敗之劫,只剩下短短百日的壽命?可嘆他臨終之前還謀劃盤算,為天下眾生計議,將黎九如鎮塔下……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我已央求菩薩不要告訴他,也請你告訴其他知悉的人,不必讓他知道無念劍尊與他的關系,以免增添不必要的負累。劍尊在忘塵海坐化,他的記憶已被這紅塵之海消磨殆盡,不是搜魂之可以喚醒的,這樣也好,念之就只是念之,我只把他當我的弟子,以報答劍尊死前對修真界的恩德,而他的慧劍心,也定能將蓬萊發揚大……”
“只是有一件事,我仍舊還不解。玄凝,你說那些抹黑無念前輩,說他與那魔頭有不可告人關系的謠言,為何不僅沒有被掃除,劍尊閣下反而任其流傳,兩人雖是因為道途不同、正邪難容而反目……罷了,我會焚燒那類的記載,滅除謠言的。”
我的師尊啊……謝知寒在心中輕嘆。按他目前所回想起來的容,這恐怕不是謠言,說不定無念前輩恨不得讓他和黎九如為一對生生死死的怨,最好是糾纏不清,一旦提起其中一個,就不免會想起另一位。
哪怕如今也是一樣,兩人雖站在不同種族的立場上,但往日共同走遍九天十地、五湖四海,彼此唯一的知己之,又兼分崩離析、反目仇的宿敵之恨。黎九如的名字,似乎就是要跟無念放在一起,才顯得融洽。
那所謂的“道心寂滅”,又是因為什麼呢?
……
黎九如了眉心,閉上眼,甩了一下腦袋。
但沒有用,耳畔還是響起了幻聽的聲音。睜開眼,在伏月天的畔見到一個十歲左右外貌的孩模樣,扎著紅的發繩,眼神怯生生地看著,小聲:“義母。”
“君?”伏月天注意到的視線,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側。
黎翡盯著小福的臉龐。年輕、稚,還沒有被染紅,臉頰白皙。上穿著撿到小福時的那破舊衫,乞丐似的破破爛爛,手上全是凍瘡和潰爛的紅腫傷痕。
沒出聲,小福就慢騰騰地挪了過來,在的左手邊、坐到了地上。
“君……”伏月天心驚膽戰地看著的眼神變化。
那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尊主究竟在看什麼啊?就算腦子不好也得有個限度,這不是剛瘋完嗎?還是說這種病本沒有停歇的時候,想瘋就瘋?
也對,這玩意兒要是有規律的話,那就沒那麼棘手了。偏偏謝知寒又病得起不來,要是這時候把他塞進尊主懷里,說不定還能說得上話。
伏月天腹誹了半晌,怕黎翡幻視到了異種巨,把自己給當怪殺了。他尾繃,忍不住后退半步,忽地聽到黎翡說:“地上涼,起來。”
伏月天:“……”什麼?在跟誰說?
坐在地上的烏嚇了一跳,撲棱棱地飛起來,跳到伏月天手臂上,跟伏將軍大眼對小眼。
但在黎翡的視野里,小福很快就乖巧地站起,像是一只溫順的小貓咪。的還很孱弱,在的邊。
黎翡出手,剛要把衫襤褸的小福抱在上,突然覺正對面的空座椅上多了一個人,的眼眸余
掃到一截雪白的道袍。
黎翡抬起頭。
無念坐在對面。
黎翡看了他一眼,又掃過一旁惴惴不安的伏月天和他手臂上的烏。這一次,連分割幻覺和真實的場景變化都沒有了。他就這麼普普通通、平靜如水地出現在面前,好像他本來就應該留在邊,作為隨時會出現在邊的人,永遠地停留在腦海里。
“爹。”小福他,但沒跑過去,還是靠在黎翡邊,出手拉住黎翡的手指,因為還小,只能攥住黎翡的指節,那些潰爛的紅腫瘡疤在的上,小福卻眼都不眨。
“誰教你的,他爹?”黎翡道,“不是他無念前輩麼,這從哪兒學得稱呼?”
“我教的。”無念說。
他一雪白的道服,有著一對霜雪般冷淡的眼睛,但眼眸在向的時候,卻留有一至極的溫和與平靜。他站起,從對面走了過來,他俯下了小福的手,然后手牽住了這孩子的手。
黎翡皺了下眉,火氣蹭地一聲躥上來:“別惡心我了。”
這兩道幻覺往這兒一站,活像是被拋棄的寡父孤。黎翡寧愿他像是上次那樣單獨出現,或者干脆回到兩人關系決裂對峙的時期。
“你的狀態,似乎不怎麼好啊。”無念道,“陪我和小福坐一會兒,不行嗎?還是說要等你的腦子里塞滿異種巨的模樣,睜開眼都是流漂杵的景象,你才會懷念眼下的景。”
在黎翡被鎮之前,也不是沒有會過無念形容的畫面。隔了太久的時,的腦海里幾乎回憶不起那個畫面,只能覺到一陣令人胃部痛的反胃。扶住額角,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你該不會想說,把我關起來都是為了我好吧?”
無念沒有回答,反而是他領著的小丫頭面疑,小聲地問:“義母,你們在說什麼呢?”
小福至死都沒有看到最親近的兩個人反目仇的模樣,自然不懂兩人的對話。
“大人講話小孩子別。”黎翡板著臉說了一句。
無念取出一塊梅子糖遞給小福,然后忽然抬頭著黎翡,問:“你要吃嗎?”
“不用了。”黎翡面無表地道,“多謝你惦記著我。”
“我不惦記你,還能想著誰呢。”他道,“有什麼打算嗎?你也知道自己的腦子開始不控制了。從你第一次聽到幻聽、見到幻覺開始,你就會讓烏傳信給我,與我商議。滄海桑田,一別經年,如今還有跟我商議的習慣,那也是應該的。”
黎翡道:“是你說……”
“是我跟你說什麼都可以告訴我的。”他自然地接過來,眸如同寒夜下冷月照的湖面,帶著沁人心脾的清冽與冰涼,“你那時候很好取信,所以什麼都跟我說。你相信我是世上待你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是你的臂膀、你的后盾……”
“好了,敘舊的話就不用再說了。”黎翡煩躁地敲著桌案。
“不過那時,你的幻覺是自己殺過的每一個人。”無念轉移話鋒,聲音平靜地道,“你一閉上眼,就是那些變回原樣的尸,那些哭喊和吼。失去魔心之后,第一個出現的幻覺是一個街邊乞討的婦人,的嬰兒是邪修轉世寄宿的軀殼,企圖將那個村落的人全部變祭陣法的養料。”
這是兩人尋找突破契機、游歷人間時遇到的。
“我們解決了邪修與祭大陣。但沒想到為了你第一個出現的幻覺。那個乞討的婦人央求你把的孩子還回來,的哭聲、懇求聲、辱罵聲,鎮日鎮夜地回響在你的耳朵里。九如……比起他們,難道你不會更想見到我嗎?”
黎翡支著下頷,道:“到最后都是一樣的。”
沒錯,到了最后。黎翡其實無法分清眼前的人是真是假,無數次在幻覺中將無念被異種撕碎的尸拼合在一起,卻又在他冰冷的懷抱中醒來,聽到他低微而溫的聲音,他說:“你醒過來了……九如。還好你醒了……”
他們像兩個傷痕累累的野,在黑暗籠罩、無法看清的叢林里相互依偎。他們久負盛名,互為令世界安定的另一半。但在失去魔心、異種源頭真正解決的那些時日,是走在漫長黑暗道路上、不知如何走到盡頭的失路旅人,而他,則是旅人手中搖搖滅的燈火。
“是啊……”無念嘆息,“離開我的封印之后,你又要想起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了。以前我只能聽你的描述,現在終于可以看一看,你見到的場景是什麼樣的了。”
因為他也為了黎翡的幻覺之一。
那些尸山海、糾纏不休,那些令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假的絕和崩潰。他終于能親自陪領了。
但這是因為恨他。的恨更長遠、更刻骨銘心,就像扎進里的一刺,隨時保持著難以忘懷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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