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建國張口結舌,十分想不明白:“為什麼?”
“等你的房間收拾干凈,我再住進去。”宋招娣往墻上睨了一眼。
鐘建國順著的眼神看過去,臉上閃過一尷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沒想到我會跟你過來,沒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沒怪你。”宋招娣跟鐘建國沒什麼,嫁給他不過是找個人搭伙過日子,確實無所謂,“先把東西歸置一下,再給他們仨洗澡、換服?”
鐘建國點了點頭:“我待會兒就下去燒水。北邊屋里有木盆,臟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水井,廁所在樓后面,洗臉盆在一樓廊檐下,胰子也在那邊。”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頭找不到什麼再問你。”
鐘建國“嗯”一聲,想回屋換服,走到門口轉回東面客房去給宋招娣鋪床。
鐘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換一個人似的后媽,不敢再熊,跑到他爸邊小聲說:“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個,今天已經吃過了。”鐘建國一邊鋪床一邊跟宋招娣說,“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慣著他倆。”
“不會。”宋招娣道,“他們仨是你兒子,你說怎麼養,我就怎麼教。”
鐘建國眉頭微皺:“他們仨也是你兒子。你,你別把自己當外人,咱們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對的,無論是打他們還是罵他們,我都沒意見。”
“爸爸!”鐘大娃瞪眼,“你要變后爸嗎?”
鐘建國抬手朝他腦門上彈一下:“你再敢調皮搗蛋,你媽不打你,我也拿皮帶你。”
鐘大娃頓時蔫了。
“二娃,怎麼了?”宋招娣眼角余注意到二娃肚子,意識到忽視了老二。
鐘二娃下意識看向鐘建國一眼。
鐘建國聽到宋招娣的話,正好回頭看:“怎麼了?”
“我。”鐘二娃弱弱地說。
鐘建國套上被罩,把被子疊豆腐塊,過去抱起二娃:“咱們現在就去做飯。”說話時看向宋招娣,沒問題吧。
宋招娣:“我也了。你給他們仨洗澡,我做飯。”
“好。”十月的濱海已進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島依然很熱。宋招娣和鐘建國穿著長長褂,在申城轉船的時候覺不到熱,一到翁洲島就熱的汗流浹背。鐘建國聞到宋招娣上的怪味,也聞到自己上的餿味,到一樓就拎著桶去水。
宋招娣把睡的老三放在客廳的長椅上,大娃和二娃看著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臉。
鐘家廚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鍋留給鐘建國燒水,準備用小鍋做飯。
打開櫥柜,里面有米有面有蛋,油鹽醬醋也不缺,也只有這些東西。宋招娣便問提著水進來的鐘建國:“有青菜嗎?”
“應該還有。”鐘建國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鐘家小樓有兩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竹圍起來,遠遠看過來像個小別墅。
宋招娣先前隨鐘建國進來,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給自己點贊——沒嫁錯。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這麼大的一個院子里種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幾顆莧菜。
宋招娣彎下腰,手到一半停下來,沒有拔莧菜,而是把莧菜的葉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嘆氣。隨后拿個竹篩子去水井旁邊洗菜。
“現在燒火嗎?”鐘建國見進來就問。
宋招娣原本想找點蔥,可連個蔥葉都沒找到。宋招娣很想問鐘建國,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開火:“燒吧。”說著話往小鍋里兌兩瓢水,又分別在三個碗里打三個蛋。
“你在做什麼?”鐘建國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麼都沒有,咱倆吃白面疙瘩,給你三個兒子做三碗蒸蛋。”
鐘建國眉頭皺:“別總是我家我家的,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劉靈也喜歡花花草草,變宋招娣以后這個喜好也沒丟,前提是得吃飽穿暖。實際況呢,想給三娃買四袋,猶豫將近十分鐘還是只買兩袋,端是怕把錢用完,回到島上一家人得勒腰帶過日子。
劉靈上輩子最窮的時候也沒這麼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劉靈告訴自己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然而,在申城打細算,翁洲島上的鐘家連一棵蔥都不種。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蔥都得去買,劉靈就忍不住頭痛。
鐘建國回到自己家,整個人放松下來,不如在小宋村時心細,聽著宋招娣的聲音不對才注意到好像不開心:“是不是累了?告訴我怎麼做,我來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沒事。”屜子放鍋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個碗放進去,“鍋里的水開就好了。”
鐘建國眉頭鎖,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說。
五點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著短袖和大衩上樓,看到鐘建國抱著三娃來回走:“給我吧,你去洗澡。”
鐘建國見宋招娣臉上沒有一笑意,嘆了一口氣,轉下樓。
宋招娣沖著他的背影扮個鬼臉,就去西邊的房間,推開門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經睡著,找個巾毯搭在兩小孩肚子上,才抱著三娃出去:“小家伙,兩個哥哥都睡了,你怎麼還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這會兒不困,見宋招娣跟他說話,出手咿咿呀呀比劃。
宋招娣聽不懂,便教小孩喊娘。
小孩“啊”一聲,口水流出來了。
宋招娣轉就想去拿紙,走到一邊停下來:“紙也得省著點用。算了,趕明兒多給你做幾個圍。”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蔥蔥,宋招娣腦殼痛,點了點三娃的小臉:“你親媽真是個大家閨秀。”
鐘建國走到樓下,一邊盛水一邊仔細回想他有沒有惹宋招娣生氣,前前后后過兩遍,猛然想到自打他們下船,宋招娣再也沒說過“俺”。
宋招娣跟馬中華搭話時,普通話字正腔圓,沒有一點濱海口音?他剛剛跟宋招娣說話,宋招娣的普通話也沒有濱海口音。
鐘建國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沒電視機,也沒有廣播,宋招娣一個從未出過紅崖鎮的農家,跟誰學的普通話?
匆匆洗個戰斗澡,鐘建國套上大衩和背心就往樓上跑:“招娣,我覺得我們應該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現在最當的不是咱倆開誠布公的談談,而是你家連一蔥都沒有。明天早上吃什麼?白米粥就白饅頭?他們仨吃什麼?繼續吃蛋羹。”
鐘建國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覺得需要買什麼,我現在就去買。”
宋招娣嘆了一口氣:“你去找個筆,再找幾張紙。”
鐘建國原來的妻子活著的時候,柴米油鹽蔥姜蒜都是他妻子置辦。妻子死后,鐘建國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東西,他也不甚清楚。縱然心中有很多問題,在生活危機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遞給他,接過本子和筆:“三娃的親媽生三娃的時候,你如果不在家,是怎麼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兩個月是我那個丈母娘照顧。”鐘建國道,“大娃和二娃聽話,三娃偶爾哭鬧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劉師長的妻子,段大嫂幫。”
宋招娣邊寫邊問:“大娃為什麼不喜歡他姥姥?”
“重男輕。”鐘建國想起他的那個丈母娘,腦門就一一的痛,“無論大娃的媽媽給幾個孩子買點什麼好東西,老太太都會藏起來一大半,寄給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嘖一聲:“是夠重男輕。我知道大娃為什麼不喜歡他姥姥了。你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大娃的媽怎麼去的?”
島上人多雜,鐘建國也沒想過瞞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戶家當過仆人,大娃的姥爺在報社上班時寫過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發‘革命’,老兩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媽是工人,子是無產階級,老兩口的問題也不大,那些人也沒怎麼苛待他們,就是讓他們寫檢討。老太太不知道聽誰說部隊里不用寫檢討,就發電報大娃的媽媽過去接。”
“接?”宋招娣的手一頓,“被那些人盯上怎麼接?你之前的那個媳婦不會真去了吧?”
鐘建國:“我不去,上說不去,其實并沒有打消念頭。估著我快從海上回來了,就把仨孩子托給段大姐,帶上錢和服走了。
“打算從杭城坐火車直達申城,到達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車沒法開,就回來了。可是出了火車站就刮起臺風,然后就那樣了。”
“哪樣?”宋招娣不明白,“被臺風刮走了?”
鐘建國嘆氣:“是刮倒的樹砸著了。”
“那還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怎麼知道的?”
鐘建國:“我們收到有臺風的消息就往回趕,我到家的時候才走半天。我安頓好三個孩子打算去找,這邊也刮起大風,船沒法開。
“兩天后風停了,我以為該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媽媽去接的電報,我那時候才意識到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幾天才查到,找到的時候勉強能認出是。要不是找到兜里的車票,我也不能確定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閨因而死,也沒說幫你照看他們仨?”宋招娣瞧著鐘建國不甚難過才繼續問。
鐘建國冷笑:“大娃的媽媽橫死街頭,怕我找麻煩,大娃的媽媽火化的那一天,他們家都沒敢來人。”
“大娃的媽媽走的時候不知道有臺風?”宋招娣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鐘建國的極品岳母,干脆轉移話題。
鐘建國:“我們前年夏天搬到這邊,當時遇到過一次臺風,只是下幾天雨。大概存著僥幸心理,覺得不會刮大風。”
“也是倒霉。”宋招娣嘆了一口氣,把本子還給他,“你以后時常不在家,我一個人帶他們仨,不可能挨個喂他們吃飯。你找木匠幫我做三把椅子,再給三娃做個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飯,三娃睡著的時候,小床放在我邊,我也能做別的事。”
鐘建國看著本子的圖紙比他用尺子畫的還標準,心中一驚,面上不聲:“除了椅子和床還有什麼?”
“先買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買些種子。”宋招娣道,“這邊的天氣很熱,冬天來臨之前應該還能種一茬菜。多買一些菜籽,趕明兒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種上菜,以后就不用買菜了。”
鐘建國頷首:“還有嗎?”
“暫時這麼多。”宋招娣道,“三娃給我,你去吧。”
鐘建國出了家門,沒去島上的供銷社,而是拿著圖紙直奔軍營。走到辦公室,直接推門進去,“老張——”
“團長?”四十多歲的男人猛地起,“什麼時候回來的?”
鐘建國:“剛回來。我記得咱們團有幾個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錯,幫我做三張椅子和一張床。”把本子遞給張政委。
張政委下意識接過來:“這個破島連個像樣的木匠都沒——”說著話低下頭,不睜大眼,“你畫的?你什麼時候有這等本事,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學的?”
“這算什麼本事啊。”鐘建國上謙虛,眼睛盯著張政委的表。
張政委瞪大眼:“這不算本事?我老張沒上過大學,但我老張上過私塾,紙上的椅子沒個三五年工夫甭想畫這樣。團長,藏的夠深啊。”
鐘建國眼神一暗,看來宋招娣瞞他不事:“不是我,是我剛娶的媳婦畫的。”
張政委想說,你媳婦不是死了?話到邊突然想到鐘建國一走七八天,就是為了給他三個孩子找媽:“聽師長說你回去見的姑娘是個農村妹子,有這麼大本事?”
“的本事大著呢。”鐘建國笑道,“家里還有點事,這件事給你了。”
張政委一把抓住鐘建國:“別急著啊,你的這個媳婦不是村姑?”
“是的。”鐘建國回想著宋招娣的變化,“是個有大學問的村姑。有什麼事明兒再說,我家連一個菜葉子都沒有,我得去買菜。”
張政委松手,忍不住說:“你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好呢。”
“是好。”鐘建國笑笑,出了辦公室,仰天長嘆一口氣,但愿不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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