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張曉楓幾個在院子里跟大隊長他們聊了好久。張曉楓回屋時臉嚴肅,程諾諾和沈晏卻沒有進來。
韓茵盤問了張曉楓半天,張曉楓也沒有回答,只道:“不是說分宿舍的事兒,睡覺吧!”
張曉楓難得這麼嚴肅,韓茵吐吐舌頭也不敢再糾纏了。過了好久,程諾諾才進來,雖然洗過臉,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哭過。悶頭鉆進自己被窩里,蒙上頭睡了。
韓茵跟程遙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疑。韓茵用口型夸張道:“啥事兒?”
“不知道。”程遙遙搖搖頭。
韓茵又沖男知青那邊了眼睛,用兩個大拇指對著比了比:“這個?”
“估計是。”程遙遙不興趣。
第二天,程諾諾和沈晏就鬧崩了。早飯的時候,程諾諾討好地給沈晏遞了一個窩頭,沈晏卻是黑著臉,直接起走了。
要知道打從兩年前沈晏和程諾諾勾搭上開始,沈晏對程諾諾可是呵護備至,從沒有一句重話,更別提是當眾給沒臉了!
韓茵死死拖住張曉楓,一定要問昨晚發生了什麼。張曉楓架不住死纏爛打,嘆了口氣吐:“咱們這宿舍,還是早點搬吧,怎麼盡出這樣的人!”
程遙遙和韓茵聽得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很快,村子里傳開了:程諾諾貪污食堂的糧食!
村子里沒有。大隊長和支書給知青們留面子,只單獨對張曉楓和沈晏程諾諾提了這事兒,可其他人的卻不嚴實!
事居然是兩個窩頭引發的。謝三沒有去上工,每天就剩下了兩個窩頭。一個黑五類罷了,有誰會替他記著?程諾諾見多余剩下兩個,也沒吱聲,給了沈晏。
誰知道這幾天程遙遙托韓茵幫從食堂領午飯的時候,把謝三的那份也領走了。程諾諾不知道,仍然每天多給沈晏兩個。
沈晏多吃了兩個,自然就有人吃了兩個。這個倒霉蛋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黑妞,是村里另一個黑五類。每天排在最后去打飯,卻連著幾天都沒有領著窩窩頭。
擱在別人上,肯定嚷嚷起來了。可是黑妞一向欺負,是個針扎了也不出聲的子,也不說話,著肚子去干活兒。回家就忍不住哭了。黑妞娘卻是個潑辣子,直接去了林大富家,坐在他院子里一通哭天搶地,說村里欺負們孤兒寡母,讓孩子著肚子干活兒。不想活了,要一脖子吊死在林大富家,讓林大富養活的幾個孩子。
林大富一家子正吃晚飯呢,林大富七十歲的老母親被這麼不吉利的話說得差點厥過去。林大富也是暴跳如雷:“食堂的飯菜都是可著人頭做的,咋能了!”
林大富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天程遙遙提起過,謝三一向是著肚子去上工,可食堂也沒有窩頭剩下啊?
林大富這麼一想,把支書上,兩人找了幾個流在食堂幫忙的人問了問,就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程諾諾貪污糧食!
雖然只是兩個窩頭,在這個年代,在食極度匱乏的農村里,已經算得上相當嚴重的貪污了!
林大富和支書還是考慮到程諾諾是個姑娘家,又是城里來的知青,沒把事鬧大。就單獨把知青點的男班長和程諾諾留下來,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教育。
程諾諾一開始還不承認,每天兩個窩頭那是多出來的,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等林大富和支書把證據擺了出來,還說要出韓茵和程遙遙對峙時,程諾諾才一下子慌了手腳。
村里人的談資立刻從程遙遙轉移到程諾諾上。
大隊食堂在吃大鍋飯的那幾年裝修得可好。村民們每天下了工,自己帶著碗筷去打飯,一人打一勺菜,兩個窩頭,比家里的伙食強。何況程諾諾做的飯菜吃得人上有力氣,人人都樂意,連帶著對大桶后頭揮舞細胳膊打飯的城里知青也有好。
現在就不一樣了。人人看著程諾諾的眼神都十分異樣,打完飯就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沖程諾諾指指點點的。
瞧那樣兒,個子小得跟個娃娃似的,心咋那麼黑,居然敢貪污糧食!
人家才不簡單呢,都這樣兒了,還沒事人似的,剛才打飯的時候還笑笑的跟我問好。你說城里來的姑娘臉皮還厚啊!
這些事都是韓茵學給程遙遙聽的。程遙遙聽完就忘到腦后了,跟韓茵盤算起來:“我想買頂蚊帳,等搬宿舍以后就能掛了。”
韓茵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現在黑市上蚊帳要七八塊一頂,哪兒買得起。”
兩人嘻嘻哈哈說著話,程諾諾進來了,兩人話音一頓,繼續說起來。
知青點沒有人當著程諾諾的面說過什麼。這種莫大的污點,是一起籠罩在知青們上的。知青們對這件事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也給足了程諾諾面子。
可程諾諾卻覺得,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對指指點點。程遙遙和韓茵的竊竊私語,一顰一笑,都是在背地里挖苦嘲笑。
程遙遙,程遙遙,都是程遙遙!要不是程遙遙讓韓茵多拿了兩個窩頭,給挖了一個大坑,怎麼會摔這麼重的跟頭!
程諾諾花費了多靈泉和心思,才換來現在的名聲,卻都被程遙遙毀了!現在連沈晏也對不理不睬,哪怕幾次暗示沈晏……沈晏也無于衷。
還好,還有玉佩。只要玉佩在手里,就不會輸。程諾諾看了一眼安然躺在枕上的程遙遙,角揚起一抹冷笑。
程遙遙最近,可是給提供了不靈泉!
程遙遙對這一切渾然不覺,躺在冰涼的竹枕上,睡得小臉發紅。
第二天早上,約上韓茵和張曉楓,又摘菌子去了。沿著后山一條不太顯眼的小路,東轉西轉,終于找到了一片松樹林。
韓茵驚起來:“你哪里找到的這麼好的地方!”
松樹林里涼昏暗,回著唧唧啾啾的鳥鳴。地上的泥土烏黑潤,常年曬不進的樹干和地表長滿了青苔,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了好幾從馬糞包。
張曉楓和韓茵沒見過世面,大呼小地沖過去摘。程遙遙可不要這些,背著心的小背簍,穿著膠鞋,全副武裝地跑進林子里。
張曉楓:“你不要跑!當心遇到蛇!”
“不會的!”程遙遙上帶著謝三給的驅蛇草藥包,何況謝三保證過的,這里沒有蛇。
程遙遙照著謝三教的辦法找,虛著眼睛掃過松樹下的枯葉叢。看見有隆起的地方就輕輕用樹枝撥開,底下果然總能發現菌子。
這兒的菌子比竹林要多多了,個頭大,種類也罕見。程遙遙找到了一些漿菌,這種菌子掐斷的地方會淌出漿一樣的白,很有趣。還有喇叭菌,顧名思義像個朝天吹的小喇叭。
不過很快,程遙遙也遭遇了知識盲區:一叢傘蓋圓且扁平的菌子,傘蓋上泛著幽幽的綠或紅。
摘了一朵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研究,傘褶是白,無毒。菌柄上卻又是綠,看著像有毒。
“是銅綠菌,能吃。”低沉嗓音冷不丁響起,一雙沾滿泥的破爛解放鞋停在眼前。
程遙遙抬起頭,順著一雙修長結實的長往上看,桃花眼里閃出笑意:“謝三哥。”
謝三狹長眼眸里出一責備的神:“我說過,不要獨自跑進來。”
程遙遙理直氣壯道:“我知道你也在,才跑進來的。”
的神態氣又天真,理直氣壯得人不忍再苛責。謝三垂眼,撿起的小背簍看了一眼,才鋪了個底,都是常見的菌子。
程遙遙把那個銅綠菌摘下來,放進小背簍里。謝三又走了兩步,彎摘下另一個銅綠菌:“銅綠菌是對長的,一米范圍能找到另一個。”
程遙遙忙點頭記下來。謝三對這片山了若指掌,哪一片有什麼菌子,都如數家珍,話也難得多了幾句。
程遙遙跟著謝三,撿到了油菌,銅綠菌和紅菇,還有長得小小的樅花。這些樅花謝三不耐煩摘,程遙遙倒是很喜歡。樅花的味道跟樅一樣,煮湯味道格外鮮,可以稍稍彌補一下沒撿到樅的憾。
程遙遙找了一片大葉子,蹲在地上摘,包了滿滿一大包才停下,都摘不完!
一抬頭,眼前遞過來一朵橙紅的巨大菌子,傘蓋比程遙遙的還大,橙紅鮮艷,得人移不開眼睛。
“天鵝蛋!”程遙遙欣喜地接過來,長長的菌柄是白,握在手里像接了一朵花,“這個好漂亮啊!”
“天鵝蛋?”謝三低沉嗓音重復,他道,“這是黃羅傘。”
“我就要它天鵝蛋。”程遙遙玫瑰的撅了下,很快就忍不住往上翹,小心翼翼把這棵漂亮的菌子放在背簍里。
黃羅傘又天鵝蛋,是漂亮的野生菌里難得無毒的一種,質也很味。
謝三見喜歡,又找了兩棵來,還囑咐道:“這個不好辨認,容易跟毒菌弄混,你自己不要摘。”
程遙遙乖乖點頭。
兩人找了一會兒,這次是程遙遙有了新發現——找到了一叢樅!
白的樅開了傘,菌蓋很大。許多菌子是沒開傘的味道最好,樅卻是各有各的味。特別是做樅菌,要用開傘的樅最香。
摘樅有講究,不能挖得太深,否則驚了底下的白蟻窩,白蟻搬家,明年就不長了。
謝三用柴刀撬起一片樅,程遙遙一棵棵把樅拔起來,手勁兒輕,菌柄完好無損。這一叢樅實在多,程遙遙摘完往謝三的大筐里放,居然有大半筐之多。
摘完了,謝三要倒進程遙遙的小背簍里,程遙遙按住他:“你留著賣。”
上次不知道謝三摘菌子是要賣的,否則也不會鬧著要分了。
謝三道:“這個好吃。”
“我摘了樅花,味道是一樣的。再說了,我是住在宿舍,帶回去也是便宜了其他人。”程遙遙多機靈啊,“你留著,等我搬了宿舍再找你要。”
謝三沒說話,靜靜看,眼底似有笑意閃過:“好。”
謝三難得笑,這一笑,狹長眉眼里經年不化的冰霜都散了,溫得程遙遙心里一。
頭腦一熱,就忍不住說:“我們要搬宿舍了,我還沒考慮好去誰家住呢。”
謝三的笑猝然消失了:“這種事,你自己考慮。”
長久的沉默。程遙遙頭腦在這難堪的沉默里漸漸冷卻下來,小臉陣紅陣白,撇了下。
又要哭了。謝三掌心冒了汗,頭腦卻前所未有地冷靜。
他審視著自己心中的矛盾與,又以一種自的心態,將這種了下去。
程遙遙到底沒哭。只是氣哼哼地背起自己的小背簍,轉就走。
走出幾步,又轉頭,謝三還站在原地看著,視線了個正著。
程遙遙被抓包似的忙轉回來,一腳踩碎了擋在腳邊的一個劇毒鵝膏,可以覺到謝三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心里又氣憤,又難堪。
氣自己,以為謝三對有了幾分好臉,便自作多,想要住進他家里去。程遙遙,你忘了原主的下場了嗎?!原主的悲劇,就是從鬧著住進謝三家里開始的!
可人都是貪心的。程遙遙從一開始害怕、討好謝三,到現在對他蹬鼻子上臉,恃寵而驕,也不過短短半月而已。
程遙遙越想越心涼,懨懨地走回了張曉楓和韓茵邊。這兩人還在林子邊緣吭哧吭哧地摘狗尿苔和馬糞包呢!
見程遙遙出來,韓茵抬頭驚訝道:“你怎麼了?沒找到菌子也不用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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