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玉當初跟著雪云大師離開沂山,一路來到姑蘇。路上曾有過一次毒發的經歷,那是離開沂山后第一次在完全沒有預兆的況下毒發,等再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之后的事了。
聞朔離開前留給雪云一個小瓷瓶,他似乎一早預料到聞玉會選擇離山,因此提前給留下兩顆解毒丸。雪云在毒發時令服下了半顆,隨后又替灌輸真氣,就這樣等兩天之后轉醒,只覺真氣空空如也,幾日之后才漸漸恢復力。
來到無妄寺后,聞玉住在了護心堂。雪心大師潛心研究世間各種奇毒,卻也找不到有關思鄉的解毒之法。之后他翻閱醫經,終于在書中發現確實有一種藥能令習武者的力得到極大的提升。但是,急功近利終究不是正途,這藥也會使服藥者遭到力反噬,若沒有辦法定期服用解藥,很容易最后走火魔筋脈逆行而死。
早些年,聞玉從來沒有毒發,一是因為沂山的氣候環境,二是因為有人替封住了氣海。但天坑下同封鳴對掌之后,真氣流竄,原先的那真氣已不住思鄉的毒,那之后,又離開沂山到了姑蘇,這才導致半路毒發。
好在毒不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半顆解藥的緣故,加之雪心大師之后又想了許多法子試著幫解毒,聞玉在無妄寺住了近三個月,果真再也沒有毒發。
半個月前,雪心想出了一個解毒之法,他想用銀針封住筋脈,再散去作的那真氣。這方法風險很大,也不知是否有效,但思鄉之毒猶如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聞玉再三考慮之后還是決心試上一試。
“因為發生意外,因此那天晚上護心堂沒有其他人,只有雪云大師堅持要在一旁護法。不過那天他有事耽擱了一會兒,雪心大師就先讓我服下了事先準備的湯藥,我喝完后不久就神智昏沉睡了過去,等一覺睡醒,就看見屋里濃煙滾滾,是雪心大師醒了我,他了重傷,拼著最后一口氣將我帶出了起火的屋子……
“那之后發生的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我清醒過來時眼前就是滿院的尸,雪云大師也已經圓寂。再然后,雪信住持就帶著其他人趕到了。”
說完之后,沉默半晌,顯然自己也覺得此事自己嫌疑最大:“你真的能在千佛燈會前查清楚這件事?”
“不知道,”衛嘉玉坦誠道,“但我會盡力一試。”
此時二人正在護心堂偏房里,正堂已大火燒毀,臨近的偏房有幾間保留了下來。這幾日寺中弟子還在清理廢墟,看看能從大火里留下什麼,撿出來的東西就都放到了這屋里。架子上放著幾本已被燒得殘破不全的藥理典籍,還有幾個沒摔壞的茶、瓷瓶、藥杵等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衛嘉玉詢問護心堂里的僧人:“后來可有查清因何起火?”
僧人答道:“窗下的油燈倒了,大火應當是從那兒燒起來的。”
“好好的油燈怎麼會倒?”
“這……興許是沒有關窗,風吹倒了吧。”
衛嘉玉沒有說話,他從架子上撿起一個銅鎖,那也是從護心堂的廢墟里撿出來的,上頭還沾著煙灰,不仔細看幾乎都看不出形狀來。他拿手指挲幾下孔眼,拈下一點煙灰,黃銅上還有些暗沉拭不去,湊到鼻尖下一聞有鐵銹的氣味。
二人在護心堂附近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于是又往山下走。
聞玉問:“你接下去要做什麼?”
“先回去看看那晚的卷宗。”
“那我要做什麼?”聞玉接著又問。
“你也有很多事要做。”他停下腳步看著,“首先你要先回去好好睡一覺。”
子眼下微微發青,比之夏天又消瘦了幾分,顯然已有許久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了。起先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鋪天蓋地的鮮和大火;后來是不敢睡,因為害怕睡著之后,思鄉毒發,再睜開眼不知道眼前會是個什麼場景。短時間的□□和困頓并不足以摧毀一個人,但是永無止境的自我懷疑可以。
聞玉站在原地,目古怪地瞧著他小聲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衛嘉玉沒有聽清。
“我說——我之前說謊了。”清了清嚨,不大自然地說。衛嘉玉以為要招認什麼與那晚有關的細枝末節,不想卻聽說,“你能來我很高興。”
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清楚,衛嘉玉卻還是不愣住了,過了片刻才微微笑道:“我剛才也說了個謊。”
聞玉一聽,果真好奇地抬眼朝他看來。
“我說我是特意來的姑蘇,其實也不盡然。”衛嘉玉負手站著跟前,似真似假地說,“我是不想留在金陵,又想到你在這兒,想來看看,這才到的姑蘇。”
二人像是對彼此招供完最后一點罪責的疑犯,站在山道上如釋重負地無奈一笑,這才又朝山下走去。
“百丈院是個什麼地方?”
“八年前,封鳴輸給南宮雅懿之后錯金山莊在江南名聲大振,其他江南門派生怕錯金山莊一家獨大,于是有人提議立一支武林盟,百丈院便是由此而生。”
話雖這樣說,但這兩年百丈院部紛爭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各大世家都想爭權,想盡辦法將自己的人安進百丈院中。這次千佛燈會,原本無妄寺是請了錯金山莊前來護塔,不想卻出了那樣的事,百丈院趁機介,派了葛旭等人到寺中調查此事,要是能查出些什麼,正好借機打錯金山莊。
聞玉雖不知道這背后錯綜復雜的勢力博弈,不過從白天發生的事,也看得出來那三個人明顯不是一條心:“今天那三個都是誰?”
正是夏末,路邊還開著一兩枝夾竹桃,衛嘉玉隨手折下一枝:“三人中形清瘦的名嚴興,他是青云門的人,只要證明這件事是你所為,他再稍作文章,就能給你和錯金山莊安個里應外合的罪名。所以他才格外不想我攪和進來另一腳,這段時間,對他你要格外小心。”
他一邊說一邊將花枝上枯黃的葉片摘下來,丟在一旁:“最高的那個名祁元青,他與錯金山莊走得很近。這回跟來應當是了南宮家所托,所以大多數況下,他會力保你平安無事,要是況當真不太樂觀,他也要保證,能錯金山莊與你撇清關系。非常時期,他對你會有所幫助。”
聞玉見他說到最后,手中僅剩下一個花骨朵:“為首的那個名葛旭,他是機關師葛洲的后人,輕易不會與人結仇,但也不是毫無本事。這回百丈院派他來當領頭,想來是希他能當個和事佬,別將場面弄得太過難看。此人非敵非友,是三人之中最想查清真相之人,或可加以利用。”
衛嘉玉說完這些,將手中的花遞給了。
聞玉看著那僅剩的一個花苞:“這花摘下來就活不久了。”
“清水瓶,細心照料,未必沒有生機。”
他話中似是意有所指,心有期待,總比坐以待斃要好。聞玉遲疑片刻,到底還是手將那朵淺的花接了過來。
二人走到山腳,見一個小沙彌匆匆趕來。這小沙彌名懷智,是寺中負責后山雜務的弟子,聽說眼前這位衛公子來頭不小,是以與他說話時還有些拘謹:“衛公子,再過幾天就是千佛燈會,這幾天寺里其他廂房已經住滿,只剩西廂房還有幾間屋子空著,百丈院的幾位大人也住在那兒,不知兩位搬到那兒去是否方便?”
這多半是百丈院的意思,想將聞玉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監管。
“寺里沒有專供客留宿的廂房嗎?”
“南廂房本來是客的住,但已有貴客搬進去了,所以……”
護心堂剛出了事,按理說寺中戒備甚嚴,不再招待外客。可竟然破例又人住在寺中,何況還是個子,倒是人好奇對方的來頭。
衛嘉玉還未發問,不遠的山路上忽然聽見一陣風鈴聲。只見遠遠的山道上行來一頂轎,那轎不大,只能坐下一人,但是轎中裝飾華麗,綾羅綢緞懸掛其間,金鈴銀飾綴于其上,轎頂上掛著一層輕煙紗,將轎子里的人與外頭隔絕開來,能夠看見轎一名穿黛長的子坐于其中。臉上帶著輕紗,額間有寶石點綴,手臂脖頸上掛滿金飾,顯然份尊貴,氣度不凡。轎子周圍四名番邦武僧替抬轎,一路走來只能聽見風鈴搖曳之聲,卻聽不見任何腳步聲。
“那是從北方琉鑠國來的圣,琉鑠國的國君信奉佛祖釋迦尼。他聽說雪月大師年輕時曾從海上帶回經書,一直心向往之。于是派來圣前往東海,替他出海求取真經。圣遠道而來,在出海之前特意到寺中拜會,正巧幾天后便是千佛燈會,所以現在就住在南廂房。”
聞玉聽后道:“那琉鑠國的國君自己信佛,卻人替他出海,我真是沒見過信佛信得如他這般容易的人。”
這兒離南廂房已經不遠,轎朝著南邊走去,他們三人站在山道上并不起眼,不過似乎還是引起了轎中人的注意。隔著紫的輕煙紗,聞玉注意到轎中的子仿佛側頭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太快,不等聞玉確定是否只是錯覺,轎就已經消失在了山道下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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