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實惠
“這一病倒是下了本錢。”王媽媽和立春咬耳朵,“請來的幾個相的醫生,都說是憂思郁結,又了風寒……”
大老爺只要是真心疼三娘子,怎麼都會有些的。
果然,當晚大老爺就難得地在溪客坊過了夜,溪客坊的燈亮到了三更才熄。
第二天,大老爺就讓人去寒山寺給三娘子與王家三爺卜吉兇。
一般到了卜吉兇這一步,親事就算是定了,沒有誰會不識趣到在這種事上卜出個兇兆來的。
兩家再往來了一兩封書信,雖然因為大太太不在,人沒有登門,但親事已經是鐵板釘釘,定了下來。
三娘子這幾天都沒有上課,在家養病。連乞巧節都沒出屋子。
幾個姐妹也都去看過了。
七娘子還是第一次進溪客坊。
溪客坊四周都是曲折流的水渠,在炎炎夏日,屋里也是一片清涼。荷花開了一池子,小丫鬟們彎著腰在池邊采蓮蓬,嘻嘻哈哈的聲音,都傳到了屋里。
三娘子就半躺在床上和六娘子、七娘子說話。
“二姐姐早上來看過了。”語調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眉眼盈盈,雖然猶帶病容,但已是有了的。“下午六妹妹、七妹妹又來看我,溪客坊好久都沒這麼熱鬧啦!”
三娘子這一病,倒是把整個人都病得從容了起來。
王家雖然不算是最理想的對象,但比起大太太可能找的人家,到底還是實惠心的。
七娘子就留神打量三娘子的臥房。
溪客坊很小巧,三娘子、四娘子都住在側屋,兩姐妹就如同現在的九哥和七娘子,一人占了一邊屋子。
長年累月這麼住,小了。
屋卻布置得很淡雅,雖然件件都不便宜,但也不像是七娘子想的那樣艷俗。臨窗的書案,甚而要比二娘子的書房還了些,書案邊的青石磚上層層疊疊,磊了無數的書。
就連七娘子看了都心生憐意,覺得三娘子住的實在是局促了點。不要說大老爺了。
七娘子若有所悟。
三娘子到底還沒有全好,才說了幾句話,就出了倦容。
六娘子和七娘子連忙告辭出來。
從頭到尾四娘子都沒有面,通向西里間的珠簾,一直安安靜靜的深垂著,也沒有一個人進出。
“四姐就這麼個子。”六娘子快人快語,“天板著個臉,活像是誰欠了銀兩不還。”又邀請七娘子。“難得今日不上課,去小香雪秋千吧!”
自從七娘子到小香雪吃了一次飯,六娘子就常常拉著七娘子到小香雪玩耍。
七娘子莞爾一笑,“九哥知道了又怨我們不帶著他。”
“我可不敢招待他。”六娘子笑嘻嘻地說,“出了什麼差錯,可是掉腦袋的事。”
七娘子哈哈大笑,一邊和六娘子說話,一邊出了溪客坊。
從溪客坊到小香雪,最近的路就是經過聚八仙,不過,現在萬花流落的荷花開得漂亮,兩個小姑娘一邊走,一邊看荷花,不知不覺,就撞見了八姨娘。
八姨娘著個大肚子,在萬花流落邊上怔怔地站著,邊兩三個丫鬟婆子環繞,見了兩個小姑娘,便笑著打招呼,“六姐、七姐!”
七里香在百芳園的東北角,從萬花流落再走一段路,就進了七里香。現在時令不到,桂花還沒有開,遠只能看到一叢綠蔭。
“八姨娘!”兩人都忙笑著問好。
八姨娘近來深居簡出,很出現在人前。除了上次端午了個面,便只在七里香周圍活。
看上去了一些,不再干瘦得駭人,七娘子還是第一次覺到,八姨娘也是個風韻過人的婦。
八姨娘見七娘子著發呆,便了肚子,沖七娘子了眼睛,“出來曬曬太,屋里有些冷!”
雖然已是傍晚,但天氣依然算不上涼爽,八姨娘為孕婦,怎麼會覺得屋冷?
七娘子暗地里皺了皺眉。
不過,楊家子嗣空虛,就算正院因為八姨娘的出,對不冷不熱的,也決不會打著害的念頭。
四姨娘就更不用說了,八姨娘到底是屋里出的,如果能產下男丁,對有利無害。
尤其是現在三娘子的親事說定了之后……
兩邊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便分了手。
回到西偏院之后,七娘子就閑談似的對王媽媽提起,“在去小香雪的路上見了八姨娘,說是覺得七里香冷了些,出來曬曬太。”
王媽媽自己是生產過的人,當下就一皺眉。
但百芳園里的事,一向是四姨娘在管,也不好胡手,免得惹來大老爺的忌諱。再說,八姨娘又是四姨娘的人。
“人人的懷相都是不一樣的。”笑著說。
不知不覺間,王媽媽已經把七娘子當了小大人似的。
“幽篁里就在七里香邊上,不曉得二姐收到過什麼風聲沒有。”七娘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王媽媽卻聽進了心里。
當晚就把二娘子請到了西偏院。
自從聚八仙事發,九哥就再也不曾進過百芳園,倒是二娘子時常到正院來看弟弟妹妹,這趟造訪,不至令人起疑。
“八姨娘自從有了子,只有溪客坊來過兩三次相請,才會出的七里香。平時給診脈的也都是我們家走老了的良醫。”二娘子痛痛快快地說,也不問王媽媽的用意。
雖然是如今家中年紀最長的姐妹,但總是置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
七娘子唯一見過失態許,便是在三娘子的事上。
“那就好。”王媽媽當著二娘子的面,也不敢說太多不堪的事,就起恭送二娘子,“二姐不要在意,只是八姨娘產期近了,雖然我們不好出面,但也要心中有數。”
二娘子倒是面沉,旋即又微微一笑,“四姨娘不會拿怎麼樣的。”眼中的不屑之意,濃郁得可以淌出來。“心中只有自己,就算二嬸把將來的事吹得天花墜的,也比不上八姨娘生下一個兒子,能給帶來看得見的實惠。”
二娘子心底果然什麼都清楚。
如果九哥出事,正院就算是完了。
大太太一向是剛烈的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年因為沒有子嗣,連家都懶得管了,讓四姨娘得意了好些年。直到九哥出事,正院才重新在楊家樹立起了威風。
如果九哥又出了什麼事,大太太肯定一蹶不振,再次振作神,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二太太打的是過繼的主意,所以才這樣積極地為三娘子說了親事,換來四姨娘的幫助。
四姨娘卻是一邊看著三娘子的親事,一邊看著八姨娘的肚子,想要進退裕如,立于不敗之地。
想得倒!
王媽媽臉上就閃過了濃得化不開的恨意。的恨意。
“真是個不知恥的……”
二娘子就瞪了一眼。
王媽媽立刻吞掉了剩下的話。
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說出來,只會落了下乘。
氣氛一時有些局促。
二娘子起進了西里間,聲和九哥說了幾句話,便出了堂屋。
王媽媽、立春、九哥和七娘子都站在院子里送。
“七妹和我走一段吧。”二娘子忽然沖七娘子笑了笑。
七娘子下心底的疑,上前笑著和二娘子并肩出了西偏院。
已經過了初更,天漸漸地黑了,小寒在前頭為兩人打燈,二娘子攜著七娘子進了百芳園,對看門的媽媽笑道,“李媽媽,給七妹留著門,一會還要進來。”
看門的李媽媽就對七娘子友善一笑,低眉順眼地應了是。
李媽媽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個做派,就連五娘子有時晚上想到百芳園逛逛,都能黑著臉擋駕,擺出大太太來:“正經人家,門戶森嚴,五娘子要給大太太留些面,不能學了那等下賤的小婢子們,沒個黑天白夜地到跑。”
七娘子心下就對二娘子多了幾分敬意。
雖然二娘子置事外,很牽扯進后院的渾水里,但嫡長的份卻變不了,京城定國侯孫家的尊貴,也是明擺著的。最難得二娘子在這樣的份下,為人世,卻依然沒有一點驕之氣。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二娘子才開口。“四姨娘太不安分了。”
二娘子總是這樣,或者不說,一開口,總是直指核心,蓋棺定論。
七娘子知道現在不是藏拙的時候。
“二姐想除掉?”七娘子一挑眉。
二娘子不由得失笑。
“是父親的表妹,”在黑暗里,二娘子的口吻反而放松了些。“父親又怎麼會讓落得個三姨娘的下場。秦家威震南北,母親就算脾氣再好,家里沒個人和斗,父親怎麼會安心呢。”
七娘子茅塞頓開。
還是二娘子說話直接。
大太太的幾個兄弟姐妹,不是嫁到了老牌權貴之家,就是居要職,秦帝師本人更是兩任帝師,教了先帝,教了圣上,現在又大有可能出山再教太子。
楊老爺雖然也是出世家,但能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秦家自然也是有出力的……岳家勢大,親弟弟娶的又是大太太的表妹,家里要是再沒個和大太太抗衡的人,這個是給楊老爺自己當,還是給大太太當,給秦家當的?
四姨娘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而只要有楊老爺在,四姨娘頂多只是失意一時,永遠都不可能太落魄。
也正是因為看準了這點,和二太太才毫無顧忌地興風作浪,想要在后院鬧騰出靜來。
“母親這次請了許夫人……”七娘子說話還是半藏半的。
二娘子可以直言不諱,那是因為是大太太的親兒,也很快就要出嫁了。
“三姨此來,肯定是為了殺一殺二嬸的威風。”二娘子提到二太太,就好像提到一只頑皮的小,輕描淡寫中,含著深深的優越。“二嬸娘家不算得意,一直制于秦家,不過仗著母親是續弦生的,不好擺出表姐的架子管教罷了。等到三姨來了,就算想再裝瘋賣傻,都要看三姨有沒有這個心看賣弄!”
“好事。”七娘子松了口氣,二太太能夠打消過繼的念頭,對九哥來說的確是再好也不過了。
二娘子就笑著看了七娘子一眼。
在昏黃的燭下,七娘子顯得格外稚弱,玉白下,淡青的脈絡清晰可見。
真是個瓷娃娃。
眼下雖然還稚了些,但再歷練上一兩年,也就起來了。
“深宅大院,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放緩了語調,“尤其是楊家……娘是個善心人,當年又是小兒,生慣養出來的,外祖父家,從來也沒有一個通房……”
家庭簡單,父母兄姐慣,就養不出大太太的心機。就算在楊家這麼多年,歷練出了一些手腕,但是又怎麼能和年喪父,要獨立支撐門戶的大老爺比?
就更不要說二太太和四姨娘了,這兩人的出,雖然七娘子不清楚,但想來也都不是簡單人家――簡單人家,哪會把守了門寡的貞潔兒出來做妾?又哪里會養出二太太這潑皮破落戶的子。
所以大太太邊,就不了錦囊袋。
從前初娘子是大太太的智囊,大太太也并沒有虧待,給了一個上好的歸宿。
現在,大太太遇事聽的是誰的主意,七娘子就不知道了。
二娘子接著說,“眼下娘邊,了個為出主意的人。”
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談論的是一朵麗的花。
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二娘子。
在燭下,二娘子清秀的面孔一片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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