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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月》 9.秋雨

戒毒這件事,一看中毒的深淺,二看人的決心,中毒當然越輕越好,決心自然越重越佳。金世安在澳洲讀書時,見過邊的人因為吸毒而傾家產,心知這種事常常是說得容易做得難,但片畢竟是原始毒品,并非沒有的可能。

生再怎麼豬隊友,既然他有決心重新做人,金總就講義氣地幫人到底。

求周裕去外面請了醫生,專門過來看察生的病況。日本醫生一口半生不的漢語,問了半天,朝世安聳肩:“他片不是很久,只要努力,那這種狀態的毒癮,是有希克服的。不過我見過的病人里,比他狀態更輕的還有很多,可惜,沒有一個努力功。”

生咬咬沒說話,等醫生走了,他看著金世安道:“戒大煙,自己來就了,你又何必興師眾地請大夫”

“醫生能給指導啊。同志,土法戒毒跟專業人士還是不能比的好不好”

“那他來了,不也是說兩句文話兒,藥也沒開,方子也沒有,酸人兩句就走了。”

“好笑了,我給你找醫生,你還懟我”

生一時語塞,低頭半天,輕聲道:“不是怨你,是怕人哄你上當。說到底,我煙戒煙,都是自食其果,這等丑事,不值得你為我揚鈴打鼓,再讓太爺知道了,我挨打不妨事,不得還要連累你挨一頓罵。便是不罵,外人知道了,也要笑你,何苦來呢”

他別過臉去:“眼下我也沒有幫你什麼,別為我花這沒著落的錢。”

算得真清楚,這是一點便宜也不肯占的意思。

金世安看出來了,生心里到底把他當外人,爺的錢可以花,外人的便宜死也不占心里不免有點沒趣,只是忍著不說。他拉著生坐下:“簡單的事,不要想得這麼復雜,戒毒這事不是一拍腦袋就功的,這個不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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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看不起人,再說了,他要騙你的錢,自然把這事兒往難里說。”

“你沒聽他說嗎比你輕的人有的是,但是一個都沒戒掉。”

生瞅他一眼:“我就偏要做能的那一個。”

“哎喲,不要蛋,先聽我說。”

醫生是建議用片酊來緩解治療,慢慢降低攝取量,逐漸也就能夠離藥的控制。金世安覺得這方案非常靠譜,類似于后世的沙酮治療法。看生風吹吹就倒的樣子,這個方案也的確合適。

花錢請醫生是正確的。

誰知他把這方案說了一遍,生卻搖首道:“今日減些,明日減些,減到何日才是個頭這法子我從前試過,只是騙有錢人家另買一種藥,自己哄自己的。”又說:“怪道他說一個功的也沒有,去了大毒,又來小毒,可不是永無絕嗎”

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但你可能小看了戒毒的難度。

“那你打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既答應了你要做這個事,答應了就必能做到。別和那東洋鬼子一般瞧不起人。”

這還扯上自尊心了,金總頓覺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不爽之余干脆火上澆油:“好好好,要戒是吧到時候有你難的,哥哥我等你哭著鼻子回來。”

生起便走:“就說你瞧不起我,偏你服氣我要是低一個頭,管把這頭砍給你”

兩人說了一通,不歡而散。生出來便柳嬸:“我吃煙的那些東西,凡收著的,全找出來丟了。”

金世安在后頭煽風點火地驚訝:“哎喲這麼有志氣”

生頭也不回。

周叔柳嬸為首的家政人員集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兩個這是鬧什麼脾氣。不過丟煙這個事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過去白小爺戒煙,已經上演過七八回,結果純屬表演。往往小爺拿去扔了,熬不了幾天,爺心疼不過,閉著眼又準下面買一套。柳嬸練應對,柳嬸象征地舉了兩個煙泡出來:“這就去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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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一眼瞧見:“糊弄誰呢我難道是跑堂的卷鋪蓋,演給人看一遍煙燈煙槍,煙膏煙泡,一樣也不留”

柳嬸震驚了:“真丟假丟”

金世安在后面惡意幫腔:“真丟假丟”

生氣得臉也紅了:“我哪一次不是真丟你們就是誠心拆我的臺”

調戲作真是太樂了,金世安在后頭笑到打鳴。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金世安這個人,做事一向枝大葉,三分鐘的熱度,勁頭過了就忘了。比如他小時候看爽文,看得不高興就罵娘買版權,結果人家好容易重新寫完,他蹄子一撂,又厭了。豬看世人都是豬,狗看世人都是狗,他以這個角度將心比心,覺得白小爺大概也是一樣。眼見白生含帶氣地扔了一堆東西,后面就沒有靜了,他心里也沒當回事。

這個洗白隊友的計劃,金世安不急在一時,只等抓他一個吃的現行,使勁嘲笑一通,以后不怕他不服

誰知白生真跟他賭上了氣,自那天起便不同桌吃飯,兩人隔了一個花園,竟有楚河漢界的意思。有道是做隊友好比做夫妻,誰先低頭誰先屈,金總熱臉不冷屁,你不找我我他媽也不理你。

這幾日他賴在床上養傷,有時逗逗珊瑚,周裕又給他尋個白鸚哥來,站在架子上“好疼好疼爺看看”金世安笑起來了,作勢要踹周裕:“什麼玩意兒啊周叔,你也笑我一傷是吧”

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忽然尿急,到這里幾天,已經習慣了有丫鬟守夜,平時都是一就有夜壺和茶水,誰知那天半個人影也無。了一聲“翠兒”,翠兒不應,又蘿莉,珊瑚也不在。金世安捂著弟弟,飛奔去找茅廁,找了一圈不知道廁所在什麼地方舊社會有錢人房子太大,這人生第一次會到解個手都是千里之外的尷尬。沒有辦法,反正夜黑風高,干脆就在花園里解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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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樹叢里站著噓噓,黑燈瞎火,只見月明星稀,遠遠的仿佛敲鼓打更的聲音,“咚”、“咚”,又像什麼東西撞在棉花上,聽不真切。忽然聽前面有人腳步聲,提著個人燈籠,輕手輕腳地過去了,金世安定睛一看,正是翠兒,后面還跟著另一個丫頭紅,手里捧了個東西,再仔細一看,不怒從心頭起,紅手里一個黃銅大盤,燈籠照得清楚,上頭全套的煙

金總心里生氣,又覺得得意,早算到白小爺滴滴的吃不起苦,這不是三更半夜又上了嗎

還他媽,金總一想白小爺左擁右抱,兩個貌丫鬟伺候著煙,簡直鄙夷。當然也可能是跟宮斗似的生娘娘榻上坐,下面丫鬟捧著煙,總而言之心里是又惱怒又好奇。他提著子跟過去,兩個丫頭走得一陣風,面上都有憂慮之,等到了白生那廂房門口,兩人又不進去,一轉彎,向山墻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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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山墻下面也有兩個人,各擎一盞紗罩燈,又聽見那個敲鼓的聲音,越敲越急,走得近了,又像什麼東西撕的聲音。紅翠兒不知后有人,急急悄聲道:“周叔,開了門罷小爺熬不過了”

方知那兩個擎著燈的,一個是周裕,另一個大約是柳嬸了。

只聽周裕在墻角底下,低聲里帶著哭腔:“小爺啊出來罷沒人知道,咱們吃一口也不妨事的,要麼你開門喝口水啊”

柳嬸也急:“我的好孩子,你和爺置什麼氣呢這又不急在一時,這兩天不也是他不見你你不見他嗎好歹緩一口,我這翠兒熬的濃濃的茶你別撕了、別撕了、別把手給撕傷了”

金世安心下大驚,花叢里蹦出來:“干什麼呢”

周裕柳艷全跪下了,兩個丫頭嚇得煙也打了,燈籠也撒在地上,金世安撿起燈籠:“媽的,怎麼回事”

周裕蜷著腦袋道:“小爺里頭熬煙呢,熬了幾夜了。”

“這什麼聲音”

“熬不過,總撞墻,被也撕了,帳子也撕了,日日都撕,又把自己給捆上了”

金總崩潰:“怎麼不告訴我”

周裕為難道:“小爺說沒有個底氣就不見你”

原來生自那日和金世安拌,回來便不聲不響,只周裕來說:“長短都是痛,早晚都是熬,何必還等吉日良辰就是今日就斷。晚上周叔你來捆我,伺候的一個不用。”

頓一頓,又道:“也別爺知道,他傷過的不得驚別再把他嚇著了。”

前頭分明還是,后面又上了,周裕覷著他神,不免笑道:“小爺何必賭這個氣,這事兒告訴爺一聲也是應該的。”

生紅了臉生氣道:“這是我家,還是他家你要一心向著你那爺,你回金公館里做事去說了自己來就是自己來,我難道離了他不能活不

他是自小養就的心高氣傲,那是窮苦人的心高氣傲,再薄命也要掙的志氣萬事要麼不做,要做就必得做,做不便朝自己發狠。

過去金他戒煙,周裕為怕他失神自傷,往往好說歹說,先捆起來,生為這個還惱過幾回,現在他急于求,也不在乎是捆是鎖了。只是晚來藥癮上頭,一時半會怎熬得過且藥癮這種東西,越熬越急,頭天還只是呵欠連天,次日就開始涕淚流,越到后面,越是四肢百骸都疼痛起來,他也不說話,也不人,自己悶在房里,一氣往肚里灌冷水,捱不過時便撞墻。

金世安聽得頭大:“你們是玩蛋的嗎他說不進去你們就不進去他在里面炸你們也在外面看”

周裕無可奈何,把頭磕了又磕:“小爺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說尋死就尋死的子,把個臉面看得比命還重,他說答應你,哪有回頭的話昨夜我和柳艷端著煙進去,好說歹說,沒有說,為著我們勸了兩句,今日索飯也不吃了”

誰敢進去

大家早就想告訴爺知道,又看爺漫不經心,不知怎樣開這個口,拐彎抹角送只鸚鵡去,取“白”這個意思,鸚鵡喊疼,只盼爺能腸,想起小爺關鍵金總哪是過去的金爺,能聞弦歌而知雅意提心吊膽了四五日,倒在今夜撞破了。

金總只覺得這些人太蛋,有話明說你打什麼啞謎搞個扁畜生來報告,你是在拍諜戰劇他也懶得噴人,也來不及為自己捉急的智商尷尬,仰頭“嗷”了一聲,氣得踹花兒。剛開的木芙蓉凄凄慘慘,給踹得一地凋零。

大家圍在門前,進退兩難。只聽見里面悶聲氣,一聲一聲撞在墻上的聲音。

金世安聽得驚心魄,站在門外打轉,場景活像生孩子難產,里頭痛不生,外頭抓耳撓腮可惜有急,沒有孩子出來。幾回他拿了鑰匙要開門,周叔柳嬸都攔:“爺,腌臜得很,看不得。”

“他在里面撞墻啊大哥,要出人命的”

“墻上都是棉被,不當的。”

不當你麻痹啊,墻都要撞破了好嗎金世安著急地拍門:“我說哥們兒你行不行不行我們請醫生啊你搞得老子很擔心啊”

生有氣無力地在里頭道:“你出去,你要進來,我死在你前頭”

“這時候不要耍脾氣好吧我相信你可以,但是你這麼撞墻他媽的毒沒戒掉命先戒了,你是腦子里的水沒搖干嗎”

瞧不起人說了我能,就是能,休說醫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見”

“我日你媽啊”

脾氣真大,頭也是真鐵。周叔柳嬸又勸:“我的爺,你給小爺留點臉,那里頭形難看,你進去了他還要做人嗎”

“”那你們進去了他不也一樣做人嗎為什麼要搞區別對待

金總想不通,又怕這唯一隊友真的含恨自殺,鼻子,只在門前抱著頭打轉。

這他媽太罪了,都怪自己賤啊

早知道就不激他了,金總后悔莫及。

下人都知道爺起來,漸漸地一院子的人都被驚,誰知捱了片刻,烏云漸漸合攏,滴滴瀝瀝,又下起雨來。

周裕三番四次請爺回去先睡,金世安氣得想捶他:“他在這難產,你讓老子回去睡我他媽還是個人好嗎”

周裕禿嚕,心道哪來的難產又沒有孩子。不敢再說,只好舉著傘,金總走他也走,金總退他也退。一群人在蕭瑟秋雨里無措,只剩里頭一個白小爺掙命,形也不像孕婦難產了,像一堆修仙的圍觀渡劫。

金總知自己這次是真做錯了,不該小看生,又拿話兌他,此時要開門進去,以后只怕朋友也做不

雨越下越大,瀝瀝雨聲,如打人心,只是漸漸聽不見里頭的靜了,金世安干脆趴在地上,耳朵著門,先喊:“寶貝兒啊哥服了你了以后你是大哥我是小弟,行不行”

里頭沒聲音。

金世安扭頭又問:“他平時什麼時候開門”

周裕瑟道:“都是小爺人,我們才敢開。”

金世安著門又問:“你是不是熬過去了熬過去我們開門啊”

里頭還是沒聲音。

大家都覺得心驚,再幾聲,忽然聽見稀里嘩啦一片瓷打碎的聲音,接著仿佛人倒在地上,金世安再也忍耐不住,捅開門鎖,里頭一片狼藉,白生繩子也掙斷了,淋淋地倒在碎瓷里。

金世安一把將他提在懷里,向外大吼:“圍著看蛋醫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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