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危急，孫科的傀儡政府毫無懸念地原形畢。1月30日, 蔣介石電令全國, 號召抗日：“我十九路軍將士既起而為忠勇之自衛, 我全軍革命將士此國亡種滅、患迫燃眉之時，皆應為國家爭人格，為民族求生存，為革命盡責任，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決心, 以與此破壞和平、蔑視信義之暴日相周旋。”

此即為告全國將士電。

慷慨的號令在廣播里嘹亮地響著，自然也有忠勇之士請戰，但募軍的大門并未向平民敞開。對于自以為銳的國軍而言, 他們其中的許多人自軍校畢業, 還懷著一顆保護弱小的心, 上陣殺敵乃是軍人之天職, 何須手無寸鐵的平民參戰。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也熄滅了之前一即發的寧粵對峙，軍閥們還保持著起碼的自尊心, 在侵略和侮辱面前先聯合起來。一切戰略都步正軌, 調度得當。在蔣介石發表通電之后的三五天里，國軍第88師師長俞濟時主請戰，何應欽亦命前往南京駐防, 并派兵增援滬上, 追隨率先起抵抗的十九路軍, 與日軍展開正面對抗。

國軍的裝備并不良, 與蓄謀已久的日軍相比，更是倉促應戰，著單薄冬的戰士們一面指揮民眾撤離，一面與敵軍火。他們口中大聲呼喊著：“我們是蔣鼐部十九路軍不要留在這里向嘉定走往北去”

而那聲音時常為槍聲所終結。

蔣鼐所率十九路軍的英勇與冷靜，對敵時的沉著和無畏，令中外皆刮目相看，也讓金求岳記住了他的名字。

混之中，人對于生和死都很快變得麻痹。數日激戰中，人們已經不再恐懼，國軍將士的抵抗給了民眾信心，大家開始有序地撤離上海，或者進使館保護區。求岳和生隨著人群，徒步向嘉定走，好容易上一輛卡車，也不知道是往哪里開，而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拿出上所剩無幾的銀錢，才跳上這輛破車。

到了嘉定，就不再像上海，這里是國軍駐扎的前線，更有好些落魄的旅客，給這里添了熱鬧的氣氛。小攤小販不敢跟大頭兵起哄，只對著旅客們漫天要價，一個饅頭也要五角錢，這引發了旅客們的激憤。而金求岳不說什麼，他和生幾天沒有吃東西，剩下一點錢，全折進了肚子。

他出生在暴發戶的家庭，對于商人的臉毫不驚奇，生見他就著涼水啃干饅頭，心酸地笑起來。

求岳問他笑什麼。

“我見你過去脾氣很大，以為你吃不得苦。”生說，“哥哥，是我眼淺，大事上你比我有分寸。”

金求岳低頭笑笑：“做生意不就是這樣嗎沒良心的人多的是，懟他們也沒意思。”

生更敬服，他低頭去掰自己手里的饅頭，分下一塊，放在求岳懷里，不想求岳也正掰了一塊，往他手里遞。

兩人面面相覷，都笑起來，又覺眼眶發熱。患難之，無非如此，一塊饅頭，互相惦記著，也就罷了。

他們都不推辭，接過彼此的饅頭，小口嚼著。生想，金求岳那樣吻他，換做往常的時候，他大約要琢磨三天三夜，可現在沒有這些閑心。他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彼此傾心誰也不知道，或許就為著隆隆炮火里，都想著同生共死，也為著茫茫前路，互相依靠。

他問求岳：“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不知道，”金求岳說，“先休息一下，旁邊不都是國軍嗎我去問問他們要不要新兵蛋子。”

答案當然是不要。

窮極了想當兵的人不止他們一個，多無賴在兵營門口打轉。金求岳善于扯淡，也不免于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只能說他運氣不好，來晚了一步上海人并非只會吳儂語里調，抗戰甫一發，一位姓王的黑幫大佬就在市組織義勇軍，聯合十九路軍起抵抗，三萬多人開赴太倉，聲勢浩大，真有軍民一心的壯志豪。

原本是好事，但軍方和大佬在武的問題上突然矛盾。

時前線指揮的蔡廷鍇和蔣鼐兩位將軍激軍民熱，和黑幫大佬商量挪用上海兵工廠的槍支，蔣蔡二位將軍不會辦事，忘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這句重要格言，節外生枝，又給蔣校長打了個電話。

蔣頭回復：“槍都運來南京。”

蔡將軍、蔣將軍、王大佬：“”

大家心中p，不過那什麼用，蔣校長心里比你還要p。蔣校長上雖然說得很鏗鏘，心里已經在考慮和談問題，原本就是憂外患頭都要禿了好像已經禿了，這時候又拉一個地頭蛇來攪屎，不是事是什麼還讓他當義勇軍司令令你個兒。

蔣校長一聲令下，撤了大佬的司令，嚴令散兵游勇不得渾水魚。大佬也沒有辦法，民有報國之心，奈何君無河海之量干脆帶著小弟們搞暗殺去了。

金求岳正是晚來了這一步，此時守衛嘉定的是第五軍八十七師的王敬久師長，王將軍不勝其煩，責令衛兵將閑雜人等統統趕走。

他在軍營門口來回壁，并不灰心，一面盤算著下一步計劃，一面慢慢往回路上走。只是這一路行來，荒草敗屋，格外凄涼，原本是鄉下景象，并不凄涼，是軍隊和流民令它凄涼，那凄涼是熱鬧里夾雜了家國一的惶與哀愁，是離人無家可歸亦無路可走的愁緒，也是山河破碎國運飄搖的迷。東北打，上海也打，無不打，里頭打，外頭也打，為什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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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求岳眼看一群群人為一口冷飯爭吵鬧，又見前線下來的卡車運著傷兵轟隆隆地駛過，心里想不難過也難過。他是在中國的自信心里長起來的一代人，談到中國是“厲害了我的國”，對自己的祖國，心中只有膨脹，沒有什麼自卑，最多是看看鍵盤俠們吐槽中國游客沒素質，中國商品傾銷沒底線，他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景象，可又覺得這樣的景象太悉了，想了又想，發現那很像是電視里的伊拉克和敘利亞。原來世從來都不遠，它遠不是因為它是歷史，而是因為你不在戰之中。

求岳在那頭思緒萬千，生這里卻逢著故人。他在另一條路上小心詢問，順帶留心給求岳帶些吃的金總婚雖然沒結，gay也是頭一次當，妻的態度卻很端正，從服里拆出最后的錢，仔仔細細，都在生手里。生尋思著買塊山芋，自己把皮吃了，到時候告訴求岳，就說等不及他，已經先吃了騙那個呆子還不容易上留一點殘渣就是。邊想邊笑，看路邊傷的流民，又覺可憐，徘徊之間，忽然聽旁邊有人啞著嗓子遲疑地喚：“白小爺”

生略吃一驚，未料這里被人認出來，回頭一看，原來竟是春天來訪他的陶士。

陶士臉也破了，手臂也負傷了，只是見了本命豆，依然忍不住激臉紅，生未敢說出金家大和自己同行，只求陶士收留自己。

陶士躊躇再三，還是拒絕了。

“上面有令，不得擾民，也沒有募兵的意愿。白小爺，你怎麼流落到這里了”

生和地笑：“命當如此，您不也是在這兒嗎我們下九流的人，自然不比軍爺，卻也愿意保家衛國呢。”

陶士被他說得不好意思，正一正軍帽道：“現在當兵吃不上飯，你看我的服，也冷得很。”

他說的是實話，生見他抬起的手上已經結滿凍瘡，凍瘡下又著老繭，許多開裂的口子。

陶士覷著他的神，謹慎道：“白小爺金爺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生見他問破，只當是金忠明四在找，只好垂頭笑道：“是在一，您都知道了。”

陶士神有些不豫：“他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嗎”

“出什麼事”

“金老太爺進班房了，聽說因為囤積居奇，他自己先去請罪，誰知道牽連了別的事，不但沒討上好，反而直接關起來了。”陶士嘆息，“這邊打仗，原本就缺錢缺糧，金家這次怕是要被掀個底朝天。”說著他又看生：“聽說你是被金大爺帶出來的，我還以為是謠傳，你們別回南京，我出錢送你們去北平吧。”

生聽得面煞白，半天才說：“不必了，陶長，謝謝你。”他陶士的手，只猶豫一瞬，便將藏著的雪花膏拿出來，放在陶士手里，“冬日寒冷，你是要上陣殺敵的人，拿著潤潤手，或許好些。”

陶士哪里肯收，反從上出兩個大洋，死活塞給生：“這里到底是前線，白小爺，你快走罷，我失陪了。”

生目送他離開，回頭尋著金求岳，一五一十將陶士的話說與他聽。兩人都沉，生道：“哥哥，太爺恐怕是故意使計趕你走的，金公館規矩那樣嚴，我就納悶，怎麼你出來一個攔的人也沒有。”

求岳低著頭：“那又怎麼樣他還是個商，我跟他三觀不合。”

生勸道：“我在金家十來年，太爺什麼人我知道。他氣雖大，可決不是惡之人，更不會做賣國禍民的事。哥哥，你不可為一時之氣冤枉了太爺。”

求岳被他說得焦躁起來：“那怎麼辦”

生抬起臉來：“參軍的事先放放罷，太爺七十的人了，經不起折磨。”

金求岳窩火極了他一個穿越男主，一次英雄都沒逞上，反而讓許多人為他累。他看看生，煩躁道：“我回去，你去北平。我爺爺見了你估計更生氣。”

生輕輕牽住他：“說定了天涯海角咱們總在一，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這話說得萬般，求岳原本一腔心事，并沒有多余的腦子談說，忽然聞得生這一句，兩個人想起紛里那一個吻，都臉紅起來。

他們搭次日的渡回了南京，兩人也沒有座位，站在甲板上，清冷的江風陣陣吹來，卷著葦絮蘆花。金求岳忽然鄭重其事地問：

“生，我們現在算不算”

甲板上全是人，立刻來許多瞧熱鬧的眼睛。生窘得無地自容，分開人群向甲板另一邊走，求岳跟在他后面，又問：“算不算”

生背手搡他一下：“你這個人，怎麼什麼話都問得出口”

求岳不依不饒：“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想。”

生惱得掉過頭來，看他半晌，卻在窘迫里忽然生出一縷溫的心意。金求岳的確野，可他喜歡他的眼睛，這樣明亮，心事無遮無攔地全在里面，一眼就能到底。

他們倆在彼此的眼里瞧見自己，滄桑得竟要不認識自己了。

生靜靜看他，輕聲道：“我同你想的是一樣的。”

他們沒有再說下去，互相凝彼此憔悴的臉，不覺將手握起來，所求為何同生共死，心意相通，余下的也就不必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