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僻的巷尾，程逐流站在院門前，等他哥哥回家吃飯。

從前在東境，他們就對吃飯有著超出尋常的執著。畢竟誰知道哪一頓是最后一頓。

后來魔族中有一個部族被驅逐出雪域，順著滄江流竄在白雪關外一帶，不時潛村鎮劫掠殺人，東邊的世道就愈發地。

程千仞那時出門前，總要給逐流代清楚，做什麼，去哪里，最晚幾時回來。若過了時間，我還沒回來，你就收拾東西跑路進山吧。雖然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程逐流面上答應的老實，包袱都準備好了。心里卻想，你要是攤上事兒死在外面了，我進山也活不長啊，不如去找你。能砍對方幾刀算幾刀，即使不能把你救回來的，痛快跟你死一起，總比活著生不如死的強。

這種危險的想法被程千仞發現后，展開思想教育工作，程逐流立刻乖乖答應。

程千仞太了解他了，上答應的特快時，心里一定還是自己的主意。便只好換個角度勸他：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要拼命活著，以后有本事了才能給我報仇雪恨，好讓我含笑九泉對不對。

程逐流這次沉默片刻，緩緩道，你說的對，我不能死。

程千仞松了口氣，心想現在知道不能死就好。以后他們離開東境，孩子在良好環境下接正經教育，懂得生命的價值，許多觀念自然會慢慢改變。

如今已經是他們來到南央的第二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程千仞卻沒注意到他弟弟的人生觀，其實并沒有改變多。

不然為何執意要每日在門前等他回來

主人還站在門外等，兩位食客不好意思先吃，也出來轉悠。

不知誰家種的榆樹枝繁葉茂，出墻外，綠意蔥蘢。

徐冉摘下一片葉子，對五谷不分的顧雪絳科普：“你看這個，可以藥，也可以吃。小時候我娘包餃子，蛋蝦仁的餡，拌點榆錢沫進去，鮮爽口，脆甜，味道一流。”

顧二聽著稀奇，也摘了一片：“只見書上說杯盤粥春冷，池館榆錢夜雨新，知道它能煮粥，原來還能包餃子。”

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這架勢讓走進巷里的程千仞大吃一驚：“你們都站在這里干嘛進去吃飯啊。”

還對著樹葉咽口水眼冒綠

顧二愣了一下，突然掐起嗓子：“郎君，我們都是在等您回來呀。”

徐冉給了顧二一個多半有病的眼神。

“哥，你回來了。走，吃飯。”

逐流從兩人后走出來，笑著來拉他的手。看得程千仞深欣，哎，家里只有弟弟一個正常人。

中午的菜是紅燒魚塊和鹽水。

飯后還有魚湯，白的湯頭，殷紅的枸杞，鮮的豆腐，綠的蔥，喝得人通舒暢。

程逐流去燒水泡茶時，顧雪絳對程千仞嘆：“你這孩子怎麼教的我有個侄子，我離家那年他九歲，年紀跟逐流差不多大，還沒逐流一半懂事，無法無天，害他爹天天收拾他的爛攤子。

程千仞難過地想，因為逐流他哥沒本事啊，護不住他無法無天，只能讓他懂事。

不過在育兒方面，程哥哥還真有一點心經。

“其實不用教，小孩子一張白紙，想要他勤勉三分，必要自己勤勉十分，想要他堅韌自律，自己先吃苦耐勞，他看著你怎麼做，就會照樣子去做。”

記得剛撿到逐流時，還以為撿了個啞，天天盼著他出聲。后來說話了，開口第一句竟是霧草。嚇得程千仞“啪嗒”一聲掉了筷子：“你會說話了再說一句”

程逐流：“尼瑪。”

程千仞：“”

打那天起，程哥哥深知以作則的重要，戒掉相伴兩輩子的口頭禪，了一個五講四的文明好年。

可惜在兩個狐朋狗友面前，有時還是難自，害他們學會了拿傻叉智障互懟。

顧二

聽完嘆氣：“看來我侄子是教不好了”他轉向徐冉，笑著問：“你今天接到那位師弟了嗎”

徐冉被他笑得滲的慌：“沒有，他可能沒來吧。怎麼了”

“你再仔細想想，真沒人帶凜霜劍”

徐冉老實道：“是有一個，我上去問了，他說不是，想來帶的劍也是復刻品。”

程千仞有種不好的預，已經大概猜到顧二說的麻煩了。

今天徐冉接人時，顧公子一直在不遠煙。

徐冉攔住一位神木訥的年，抱拳道：“在下青山院徐冉，敢問閣下可是鐘師弟”

年旁的錦公子突然上前，著怒意道：“你能不能用眼睛看，鐘天瑜何等份，自然是氣度非凡，貴不可言”

徐冉沖他連連點頭：“哦，我知道了。” 又轉向年，“所以這位師弟，你到底是不是鐘天瑜”

木訥年道：“我不是”

徐冉再抱拳：“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完就走了。大步流星，頭也沒回。

聽顧雪絳給程千仞講完，徐冉才知道自己找錯人了。

“我看他帶著凜霜劍啊。我輩武修刀劍不離，這還能錯”

顧公子道：“當然錯，那是專門為他拿劍的下人，世家里劍侍，門派里抱劍子，明白了嗎”

徐冉約想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天，你們皇都人事兒真多。”

還想垂死掙扎一下：“但是，學院不是止帶仆從嗎”

“要是鐘家連個能考上南淵學院的仆從都找不出來，還是趁早從四大貴姓里除名吧。”

徐冉看了眼程千仞，程千仞同地看著。

心生煩躁：“沒接上就沒接上，這種小事，還能怎麼樣”

“當然是小事。但他們家的人，都有睚眥必報的病，在他眼里，你不是你認錯人，是在侮辱他。”

徐冉被這邏輯驚呆了：“素昧平生，無冤無仇，我干嘛侮辱他”

顧公子悠悠道：“可惜他不這麼想啊。”

徐冉突然回過神來：“顧二，你當時就在旁邊看著，為什麼不站出來糾正我”

顧二含混道：“我站出來更糟，在皇都時，我跟他家有點小過節。”

“那你后來還讓我上樹你說站得高看得遠”

“啊，我讓你站上去吹吹風，醒醒腦子。”

徐冉拍案而起：“王八蛋顧二老娘今天就砍死你”

程千仞飛上前，摁住要刀的胳膊，高聲喊道：“小流，快來幫忙啊”一邊低聲在耳邊勸：“徐大，消消氣，你跟智障計較什麼。”

程逐流從屋里跑出來，見怪不怪地摁住另一只胳膊。兩人合力將拖開。

徐冉泄了氣，又罵了顧二幾句，推門走了。

顧公子：“嘖，說好的今天替我洗碗，不守信用。”

程千仞心俱疲，將他往門口推：“你也走吧，今天我洗。”

顧公子出門之前，忽然轉：“徐冉有修為傍，不好拿，對方若有心報復，一定先從邊人下手。我們三人天天混在一，誰不知道我是不怕，最麻煩的，可能會是你。”

程千仞笑了笑：“我也不怕。”

對方能有多兇比滄江里的水鬼更兇嗎

他關上門，一回頭就看見逐流站在他后，仰頭看他：“哥，我們有麻煩了嗎”

程千仞只覺得弟弟臉上寫滿乖巧兩字，沒忍住他腦袋：“沒有，別瞎想。午睡去吧，睡醒讀書。”

“你跟我一起讀嗎”

程千仞想了想，確定今天沒有要出門辦的事：“嗯，我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