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柯照例出來打圓場：“這司馬安罪大惡極，裘兄弟也是一片俠義之心。既然此事已了，大家還是進殿去罷。”

宋時俊不置可否，決意暫時忍下這口氣，徐徐再圖以后。

誰知裘元峰卻不肯罷休，笑意挑釁：“既然戚宗主這麼說了，太初觀自然沒有二話。不過我勸宋門主此次回去后好好整頓一番門戶……”

宋時俊沉著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裘元峰：“此次雷公寨求救，知道的，是廣天門家大業大忙中出，不知道的，還當這司馬安送足了金銀財寶，廣天門的管事師叔伯們被買通了，這才裝聾作啞呢。”

這話說的頗為損，宋時俊這輩子何曾過這麼大的欺辱，不等他發怒，他的長子宋茂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罵：“姓裘的你放什麼狗屁！”——以他起頭，廣天門的眾弟子們當即越眾而出，群激的罵起來。

太初觀今日來了這麼多弟子自也不是當擺設的，于是扯高了嗓門，以牙還牙的也跟著對罵起來。

一時間，暮微宮前仿若市井里弄，刻薄鄙的污言穢語滿天飛，熱鬧的不可開。幸虧因為今日祭典，眾弟子皆不許武，否則恐怕早就叮叮當當七八糟了。

靜遠師太一言不發，只垂首念經——這等北宸六派部的紛爭，旁人自是不好干涉的。還是法空上人看不過去，向蒼穹子勸道：“原本貴派之事不到老衲多言，可手足相殘并非正道之福啊。道長是眾位掌門的長輩，還須出來說句話平息紛爭。”

蒼穹子卻道：“元峰師侄行的俠義之舉，難道我做長輩還要責備于他麼。何況如今我是個廢人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法空上人搖搖頭，無話可說。

見此形，戚云柯與周致臻鎖眉頭，楊鶴影輕悄的后退數步，不置其中，只蔡平春站在一旁毫無波。

另一邊的寧小楓百無聊賴，就讓旁的管事從外頭閑置的果籃中拿了集個橘子吃，一吃之下，發覺這萬水千山崖的水土真是不錯，種出來的橘子尤其甘甜淳，于是吩咐管事給兒也送幾個過去。

那管事揣了滿懷的橘子給蔡昭送來，正聽見常寧在那兒不無幸災樂禍的說：“……真是同氣連枝，六派同心啊。”扭頭看見小姑娘正笨拙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摳橘皮，當下一把搶過來，“橘子不是這麼剝的。”

說著他利落的破開橘子底芯，唰唰兩下將橘子皮從兩邊撕開，然后把完好的橘放在蔡昭白的手掌上，語氣中難掩疼：“吃吧。”

橘子的確好吃，蔡昭沖常寧開心一笑。

常寧見小姑娘笑的明，生平頭一次會到‘看別人吃比自己吃還高興’的微妙緒。雖不知緣由，但的確到莫名愉悅，于是他又拿了個橘子歡快的剝起來。

樊興家：“……”其實師兄我也不大會剝橘子。

寧小楓母吃橘子正歡，尹素蓮卻再也無法忍耐，一氣奔到最前面，尖聲道：“今日是老祖兩年忌辰，你們要鬧事也要挑個日子！這樣不顧份大肆喧嘩，在友派面前丟人現眼，這不是有意下我們青闕宗的臉麼？！”

是青闕宗老宗主之現宗主之妻，頤指氣使了幾十年，一開口自有青闕宗弟子四下喝令安靜。其實尹素蓮這招頗妙，是流之輩，份高貴偏又武功極差，裘元峰要是與針鋒相對，那有欺凌流之嫌，若是不反駁便算自認倒霉。

誰知裘元峰目一轉，笑道：“喲，是尹師妹啊，今日你邱師兄回來了麼？唉，說起來，我與人杰兄弟也是多年未見了。”

此話一出，尹素蓮面孔漲紅，憤難言。然而除了部分年長弟子，場中九人都不解裘元峰這話的意思。

“這邱人杰是誰？”蔡昭也不知道。

樊興家其實聽說過一籬半爪，但囁嚅著不敢說。

“這位邱人杰是尹岱老宗主七位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也是原先定的宗主人選。家父說，他與素蓮夫人原本定過親的。”常寧回答的很歡快。

“那后來呢？”

“后來戚宗主突破‘天火龍’的經絡桎梏，神功猛進，在青闕宗的大比試中技驚四座，一舉拔得頭籌——這位邱師伯與素蓮夫人自也沒有后來了。”

蔡昭一怔，不自覺的去看戚凌波宋郁之甚至戴風馳三人：“這尹家，還真是……”

忽然想起親娘寧小楓。

六派之恐怕沒人不知道寧小楓與尹素蓮不對付，寧小楓也肯定知道尹素蓮的過往，可不論多生氣，也只拿尹素蓮忘恩負義兩面三刀來諷刺，從不曾在人前提過邱人杰。

蔡昭忽覺一陣驕傲，再輕蔑的看了一眼裘元峰——還太初觀掌門呢，氣量還不如母親一個小子！

戚云柯見裘元峰對自己妻子神輕佻，語氣欺辱，終于了怒，當即氣沉丹田，高聲喝令：“此事到此為止！”——這六個字猶如地底洪鐘鳴響般，字字發力，充滿一渾厚的迫之力，眾人皆驚。

“雷公寨之事自有廣天門與太初觀商議置，青闕宗不置喙。除暴安良本是的一件好事，請裘觀主莫要將之變作勾心斗角擴張勢力的一把刀。”

戚云柯看著裘元峰，一字一句道：“我說此事到此為止，若有旁的糾葛，改日再說——裘觀主聽明白了麼。”

裘元峰與之對視良久，收斂了不可一世的神：“好罷，就聽宗主吩咐。”

宋時俊被氣的不輕，本想上前再奚落裘元峰兩句，卻被后的蔡平春拉住了，他怒道：“小春你也要多管閑事麼！”

蔡平春平靜道：“本就是廣天門不對，讓雷公寨求告無門，時俊大哥這趟回去該清理門戶了，以后莫給了別人可趁之機。”

聽前面時裘元峰還咧笑，聽到最后半句就笑不出來了：“蔡谷主什麼意思，莫不是暗指我太初觀趁虛而。”

蔡平春平靜道：“談不上趁虛而，不過廣天門豪富天下皆知，要說宋門主為了區區一點好就縱容司馬安欺師滅祖，這話怕是沒人會信。不過行俠仗義總是好事，下回裘觀主要是又起興致了，不妨來落英谷轄界之聲張正義，敝派一定張燈結彩歡迎。落英谷地小勢微，不過蒸點白水饅頭蘸醬油配還是能招待諸位的。”

宋時俊噗嗤笑了出來：“小春你小時候多老實，現在一張也跟寧小楓學壞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要是太初觀愿意，落英谷還能將各地不平之事整理冊，請諸位道兄前去聲張正義。”蔡平春道。

宋時俊笑不可抑，裘元峰面一黑，甩袖而去。

一場紛爭終于結束，隨著法空上人一聲佛號，各派首要弟子紛紛進朝正殿，各自按位置站好，肅穆聲，目垂地。祭案上已燃起香煙，煙霧繚繞間，戚云柯手持黃錦緞祭文，朗聲讀起來——

“歲逢太平，天下安寧，眾弟子緬懷老祖。今以三牲三祭鮮花素果祭我先祖北宸真君在天之靈。時妖魔四起，涂炭生靈，千里白骨，草木皆赤，幸而天降先祖北宸真君，臨危之命，肩黎民道義，以蒼生安危為己任，奉天下……”

蔡昭聽的直皺眉：“大師兄這是哪里找來的槍手，文筆這麼差，還不如找我們鎮上寫戲折子的先生呢。”

“……師妹怎知這文筆不足？”樊興家本想問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師父親自寫的，想想還是不要氣自己了。

常寧：“因為每一句都能聽懂。”

蔡昭：╰_╯

常寧：

樊興家：……

念完了祭文，六派掌門按序給老祖上香，到太初觀時裘元峰又出幺蛾子——要推蒼穹子上前敬香。

蒼穹子故作生氣：“只有掌門才能敬香，元峰師侄你這是何意啊！”

裘元峰活戲臺子上的名角，含淚道：“師叔是為了太初觀上下的安危才慘魔教妖孽的暗算，我等子侄豈能忘恩負義！若非師叔遭此大難，師父亡故后本該師叔接掌觀主之位！元峰雖然忝任掌門，但在心中師叔才是太初觀的主心骨啊！”

蒼穹子自是再三推辭，裘元峰當然再四懇求，師叔侄涕淚橫飛人肺腑，最后蒼穹子‘勉為其難’答應了。

——周圍所有人面無表的看他們演完戲，不置一詞。

好容易陸續敬香完畢，開始由各派弟子奉上各祭品，什麼純白虎皮，海底珊瑚樹，整面墻那麼大的綠玉璧，兩人抬的黃金榻，百年才結子的人參果，益壽延年的仙泉水，還有一本看著就心驚跳的抄經書……

蔡昭看的眼花繚：“這麼多奇珍異寶，難道都歸了青闕宗了麼？”

樊興家忙道不是：“祭典過后，還給各家帶回去的。”

常寧輕哂：“別聽五師兄飾太平——遇上厲害強勢的青闕宗主，其余五派結還來不及的。宗主若是看上了哪件貢祭品，各派就會在祭典之后將東西留下。”

蔡昭失：“那戚伯父肯定留不下什麼東西的。”

樊興家：“……”別這麼看死咱們師父好嗎。

三人正閑聊時，忽聽寧小楓一聲尖利的呵斥——“你是什麼人！”

只見寧小楓滿臉警惕，一手拉著蔡晗，一手直指前方。眾人順著的手指看去，指的是一名太初觀弟子。

那弟子低低垂著頭，負一個兩尺來高的金竹筐，正緩緩向祭案走去——或者說，向站于祭案兩側的兩位掌門走去。

裘元峰不悅道：“寧俠，你別沒事找事，特意為難我觀弟子啊……”

寧小楓不去理他，繼續大喊：“來人哪！快將這人圍起來！”

又沖那人冷笑，“別裝了，姑玩易容的時候你恐怕還在吃呢！敢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你是活膩了！說吧，你是不是魔教派來襲的！”

眾人大驚失，原來這人竟是易容假扮的。

戚云柯十幾年前就見識過寧小楓于旁門左道上的本事，深知此事不會有假，當即大喊：“來人啊，圍住這廝！”

話音未落，只見寒一閃，宋郁之從人群后高高躍起，猶如矯龍飛騰，手中三尺青鋒勢不可擋，刷刷數劍直刺那易容弟子，真可謂人如玉劍如虹。戴風馳與丁卓略晚一步，并排舉劍而上，其余青闕宗弟子則結起劍陣團團圍起。

宋郁之又是數劍，意封取那人下盤，誰知這人法甚是妙，連連飄閃間只聽嗤的一聲，宋郁之一劍挑斷了那人肩上綁縛竹筐的錦帶，那金竹筐咕嚕嚕滾到地上。

自從知道有人易容混萬水千山崖后，大家第一個反應就是‘魔教來襲’，當下各派都到一，先自保要。

宋時俊一面替兒子擔心，一面又為兒子如此俊秀卓絕而自豪，千言萬語最后化作飛向戚云柯的一個恨恨白眼。

正當他想要損戚云柯兩句時，忽被旁的周致臻猛力一推險些栽倒。正要回頭罵，卻聽見周致臻極力高喊——“那是暴雨雷霆，大家快躲起來！”

宋時俊面大變。

原來，適才那金竹筐掉落地上后易容者大驚，意手去拉竹筐，宋郁之又是連環數劍將那人退數步。那人似乎急了，直接高喊：“事有變，快快手！”

于是從太初觀子弟中再度竄出兩名弟子，揮劍向宋郁之等人刺去，好那易容者。那易容者騰出手來，立即從隨包袱中掏出兩枚黑漆漆的圓球，每個都有孩頭顱那麼大，然后力向左右兩邊人群擲去。

周致臻一見那悉的黑圓球，瞳孔激張——要知道當年他父親周老莊主就是在激戰中了這暗的傷，纏綿病榻數年后最終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