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字路口。

夏夜清涼的風吹過空曠的街道，清秀俊雅的青年站在馬路的正中央，神真摯，目誠懇地著那一團金。連奚的眼神越加熾熱起來，他看著這一團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

肩而過，走到老太婆鬼面前。

“你該投胎了。”

低沉漠然的聲音淡淡地響起，磁好聽，卻不帶一彩。

連奚：“”

蘇驕：“”

老太婆鬼：“”

艸

老太婆鬼徹底不干了，在地上打滾：“還給不給鬼活路，還有沒有鬼權了說好的尊老呢一個死活要扶我過馬路，一個見面就讓老太婆投胎你讓我投胎我就投胎了你是誰啊，你是我乖孫嗎，你滿足我的愿了嗎，我憑什麼要投胎，我就是不”

忽然

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落在了老太婆鬼的面前。

毫無疑問，這是一只極其好看的手，瘦削修長，白皙如玉。這只手穿了那團亮瞎人眼的金，赤地擺在老太婆鬼的眼前。但此刻吸引眾人注意的不是這只漂亮的手，而是這只手上拿著的一張薄薄的小本子

這個本子大約有人掌大，黑封皮，簡單樸素，學校門口隨便一個小賣部就有的賣的那種。唯一不同的是

它的封面上印著三個大字：無常證。

金里，傳來男人淡漠的聲音：“就憑，我是本地黑無常。”

老太婆鬼：“”

連奚和蘇驕：“”

下一秒。

“夭壽啦殺鬼啦”老太婆拔就跑，那只手卻輕飄飄地抓住了的領，給拽了回來。

隨意地把無常證扔回金里，金男拎著老太婆的領，毫不客氣地把往馬路對面拖。

老太婆鬼拼命掙扎：“我不過馬路，我要等我的乖孫我的乖孫讓我在這兒等他，他扶完我老頭就回來扶我過馬路的他答應我的”

金男：繼續拖過去。

老太婆鬼：“我不過去，我不過去”

金男：快拖完了。

老太婆鬼抖，不斷地重復著那一句“我不過去”。的聲音越加震，的雙眼也漸漸變得赤紅。

連奚看不清那個被金籠罩住的男人，但他能看清老太婆。

這個老太婆本來只是個普通執念未了的鬼，可現在，竟然有了向惡鬼變化的趨勢

“等一下”

金男不為所。

連奚一咬牙，跑了上去。他的手穿過金，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相的一瞬間，皆是怔住。

轟的一聲，那籠罩在男人遭無限璀璨的金，驟然崩碎

如同漫天晶瑩的金螢火蟲，耀目的點環繞著男人，將他輕輕圍住。它們并未四散開去，而是飄逸在空中里，好像點綴黑夜的星子，眾星捧月，圍聚著星中央的那個人。

連奚緩緩抬首，男人也低下了頭。

下一刻，四目相對，視線在空中匯。

空氣有一瞬間的寧靜。

連奚的目落一雙漆黑幽邃的眼中。

那是雙死寂般的眼睛，如同一個深沉而不見底的深淵，周遭冰冷得仿佛被無窮無盡的黑纏繞。而在那極盡孤寂的黑盡頭，極寒的深，是萬古孤寂的嚴寒。

沒有任何人可以，沒有任何人可以抵達。

冷寂，無，孤獨，沉默。

連奚回過神，他慢慢低頭，看向自己和男人皮相的地方。

這個人的手好冷。

腦海里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連奚默了默，松開手，語氣鄭重道：“一直沒投胎，是因為的愿是讓的孫子扶過馬路。這個老太婆鬼死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當時和老伴到城里看病，就在過到這個十字路口的時候，突發腦溢，走了，沒能過去。從此以后，就一直徘徊在這兒。”

金男垂著眼瞼，看著眼前這個向自己認真解釋的青年。

理所當然的一句“關我什麼事”就在邊，但是手腕上忽然傳來一陣陌生的熱度。目閃了閃，片刻后，他松開了拎著老太婆鬼的手，低眸著眼前的人，勾起角：“哦，所以呢”

吧唧一下，老太婆鬼又摔在地上。

老太婆鬼：“”

蘇驕好心地走過去，把扶起來。

連奚神平靜地看他：“如果像你剛才那樣什麼都不做，甚至不愿意假裝的孫子扶過馬路，而是強行要投胎的話，就會變惡鬼。”

“哦。”俊無儔的男人打開無常證，翻了翻，“上面說惡鬼，打死，無責。”

連奚：“”

老太婆鬼：“”

眼看男人又要拎著瑟瑟發抖的老太婆鬼，把生生拖到馬路對面，連奚大聲道：“等一下”

蘇驕膽戰心驚地拉住連奚的角，朝他眉弄眼：黑無常黑無常，蘇城本地黑無常

連奚哪里不懂他的意思。

蘇驕不止一次地說過，玄修在蘇城這片土地上要夾尾做人。一旦被當地小心眼的死兔子黑白無常發現，就會被弄死

但是這次

連奚一咬牙，道：“你如果實在嫌麻煩，讓我扶過馬路也行。”

蘇驕驚訝地看向連奚，似乎沒明白他為什麼對這個老太婆鬼大發善心。

金男卻挑了挑眉，他的目在連奚和老太婆鬼上轉了一轉，笑了：“你是孫子”

連奚：“不是。”

金男：“那”

連奚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但是幫過我。”

這話一出，金男和蘇驕都頗為好奇地看向連奚，只有老太婆鬼依舊低著頭，每天不變地重復那一句“我在等我乖孫”。

連奚閉了閉眼，角出無奈的笑容。

那是十六年前。

父親車禍去世，葬禮上，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不哭不鬧，就靜靜地看著水晶棺里，父親那張生冷僵的臉。

耳邊響起很多聲音，走過很多人，可是一切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就這麼默默地注視著父親。

如果一直看著的話，爸爸會醒過來嗎

當然是醒不過來的。

被送去火葬場，爺爺一只手拉著他，一只手抱著父親的骨灰。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爺爺經歷了兩回，一次是送走了媽媽，一次是送走了爸爸。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后的親戚里有人說了句“就是這個喪門星”，他下意識地想回頭，爺爺卻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沒讓他回頭看。他抬起頭，爺爺正看著他笑：“和奚奚沒關系，奚奚中午想吃什麼，爺爺給你做。”

他懵懂地點了點頭。

可爺爺管得了親戚間的七八舌，卻管不了學校里的孩子們。

“連奚我聽說你爸爸死了”

“你媽媽死了，你爸爸也死了，那你就是沒爸媽的野孩子了”

“我媽媽說，他是個喪門星，他的爸爸媽媽都是被他克死的，我們不要和他玩。”

回家的路上，他蹲在十字路口，抱著雙膝，茫然地看著前方。

“就這個十字路口，我小時候，有個穿紅子的小孩在斑馬線上回頭看我，問我要不要一起玩。我當時還以為是人，差點就跟一起跑過去。”連奚用平淡地語氣說道，他沒有說前面的那部分，他只是從這里開始講起，“我就要跑過去的時候，是這個老一把抓住了我。”

連奚轉頭看了眼那個蹲在地上、一遍遍喊著“我在等我乖孫”的老太婆鬼，道：“說，我和的乖孫一樣大。等我再回頭去看那個小孩，正好一輛車過去，那個小孩早就不見了。”

蘇驕恍然大悟：“難怪你那麼清楚這老太婆前的事，還知道什麼時候死的。”

連奚點點頭：“我查了很久才查出的死因，但的家人本聯系不上，好像很多年前就搬離蘇城了。”連奚走到這老太婆鬼的跟前，蹲了下去：“您要是愿意，就把我當您孫子，我扶您過去。您在這兒等了四十年了，每天都這麼眼地等著。現在想找到您孫子，大海撈針，幾乎不可能。”

老太婆鬼死命搖頭：“我不，我要等我乖孫”

連奚：“我不扶您過去的話，您看他。”

金男輕挑一眉。

連奚：“他就要打死您。”

老太婆鬼：“”

老太婆鬼巍巍地站了起來，長得瘦弱，連奚一只手攬住的肩膀，另一只手扶著的左臂，就這麼攙著，一步步，緩慢地走向馬路的對面。

漸漸的，老太婆鬼真的將他當了自己的孫子。著連奚的手，笑著說：“小俊啊，你在城里頭上學上得怎麼樣，有沒有拿到紅獎狀。”

“我聽隔壁村的老李頭說，他孫和你在一起上學，你績比他孫好。每次我跟老李頭說這個，他那張老黃瓜臉哦，哎呦，你是沒看見呦。”

“小俊，媽媽有沒有給你燒吃啊。”

“錢夠不夠用”

“房間枕頭里了個帕子，里頭好多錢，等你過年回家，都給你包歲錢”

不寬的馬路，只走了一分鐘，就到了。

四十年了，老太婆鬼邁出最后的右腳，終于走到了馬路的對面。

松開了連奚的手。

連奚放下雙手，低頭看。

一雙滄桑的眼旁，滿是皺紋。老太婆鬼出手，連奚微微俯，就在那只手到自己的頭發時，連奚倏地渾一震。

他抬起頭。

這只手和記憶里一樣溫暖而充滿力量。

金男和蘇驕站在馬路對面。

老太婆鬼著連奚的頭發，朝他呵呵地笑，和藹道：“別哭啦，一個人蹲在馬路邊上掉金豆子，還差點被鬼騙，讓老太婆心疼。以后就是個男子漢了，再掉金豆子，丟人咧”

連奚一愣，他張開口，聲音沙啞：“婆婆”

老太婆笑了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