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個彈琵琶的子帶走。”這一句之后，蕭見深還有半句沒說，就是，“看上去比較冷靜，讓為今日之事做一個人證。”

但就在他的第一句話剛落第二句話未出的時候，那高臺上彈琵琶的衫子忽然用力一撞高臺的欄桿，將那木制欄桿撞斷而后翻便直往天波河中栽去！

濤濤河水剎那間淹沒了這抹宛若落花的影，千頃碧波之下，目力好的人還能看見那琵琶如游魚似地在水下猛然前躥，幾個呼吸就游離高臺好長一段距離。

這時那歌舞班子的高臺上也發生了些許，然而又一轉眼，這樣的就在百臂弩和被漁網網出來的琵琶中熄滅下去。

淋淋的琵琶被帶到蕭見深面前。

蕭見深直接問：“為何而逃？”

琵琶盡量鎮定，但蕭見深的面孔總能讓人無法鎮定：“并不是想逃，只是有些張。”

蕭見深看著琵琶：“剛才不張，現在張？”

琵琶故作怯怯：“剛才的事和我無關，之后殿下指名道姓了我，我一時慌……”

蕭見深又問：“為何要先撞欄桿再跳下去？”

那當然是因為要吸引眾人的注意力！但這話當然不能宣之于口，琵琶故技重施：“我一時慌……”

蕭見深：“一時慌，所以想要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嗎？”

琵琶：“……”

蕭見深便將目投向那高臺之，此時歌舞班子里的所有人都還留在原地。他的視線自每一個人的面上掃過，注視著他們或閃躲或張的面孔，然后，他停留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臉上。

那是一位樂師。

他手持竹簫，穿著一仿佛漿洗得褪了的天藍袍，他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眼角還有幾縷上年紀之人所獨有的魚尾紋。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就算特意偽裝過了，也在一群人中顯得額外的不同。

這乃是力深之人所獨有的表現。

蕭見深的目長久地在對方上停留，他旁的人已經蠢蠢。

那位樂師面上的神在這樣的注視下從鎮定變張，從張變慌，最后又從慌變了平靜。

他施施然從椅子上站起，從高臺上下來，最后再走到了蕭見深的面前。

他用薛茂卿的聲音說：“殿下，還是被你認出來了。”

言罷倏忽一笑，似那春風吹散了萬紫千紅。

蕭見深簡直對這魂不散的細無言以對。

他極為短暫地思索了片刻，讓整個歌舞班子做今日之事的旁證，再把琵琶和分舵等人丟給隨行侍衛，自己則提溜著明顯段數與尋常人不太一樣的傅聽歡回了東宮。但在他剛剛踏東宮之際，就另有守在這里的員迎了上前。

蕭見深便將傅聽歡留給王讓功，吩咐了一句“把他看起來”之后便和那員一起進了書房。

這一談便是一整天，等夜里再出來時，蕭見深倒是沒忘記還有一個傅聽歡等著自己，但他有心將人晾上一晾，便不去問王讓功人究竟在哪里，只徑自回了自己的寢宮。

不想這一步，就見寢宮燈火迷蒙，圓桌上擺了小小的酒席，傅聽歡則在圓桌之后靠窗的長榻上歪著看書。

橘的芒他似整個人都籠罩在初春的溫暖之，他手中捧著的那冊書，如果蕭見深沒有看錯，那正是自己最近在看的正做著批注的一冊兵書。

蕭見深此刻已走進了殿。長榻上的傅聽歡注意到有人進來，抬頭一看，便直起了，微微笑道：“回來了？”接著又說，“今日你大抵都沒吃什麼吧？我讓他們做了一點點心，夜晚雖不好積食，但總也不能一直著。”

言罷便自然走上來，牽著蕭見深了桌子坐下，喝湯吃菜，舉手投足之間無有一的不自在之意，全如他就是此間的主人一般。

竟如此淡定！蕭見深此刻也是對傅聽歡服氣了。不過他素來沒有因為旁人而吃不下睡不好的習慣，此時既然確是了，便也真喝了一碗湯，吃了幾口菜。

蕭見深不急著審訊，先行開口說話的倒是傅聽歡。只聽他緩緩道：“若我說今日殿下之所以在天波河前見到我，乃是因為我放心不下殿下……殿下只怕是不信的吧？”

“我信。”蕭見深道。這有什麼好不信的？傅聽歡與龍王梁安顯然非是一路之人，互相不放心自然再正常不過。他平淡地說了這一句話之后便準備詢問傅聽歡真正有意義的東西。

不想傅聽歡在聽得之后便是一怔，連本來要接下去說的話都給忘記了！他頓了一下，道：“殿下為何——”他想問為何如此信任于我，卻又覺此話太過多余，便笑道，“我早知殿下之意思——”

“你不知道。”蕭見深這一次的回答卻又出乎了傅聽歡的意料。但不管他是贊同還是反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人覺得不可反駁。

傅聽歡也沒有反駁，他聲說：“是，我不知道，我只盼殿下讓我知道。”

蕭見深這時方真正停下了用膳的作。他轉臉看了傅聽歡片刻，只說：“你只怕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傅聽歡從蕭見深的面孔中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不知所起，滋怨，生網，就中千百劫。

他面上亦不由神數般變化，心中又是又是嗔，只想著對方此刻再說這句話又有何意義？

殿中似靜了那麼一瞬。

蠟燭滴下燭淚，夜風吹起簾攏，悠悠清月照見世間億萬相思結。

那如如縷，如霧如煙的相思便似這天地清輝一樣無從阻攔，俱落心間。

傅聽歡只端起酒杯為兩人都倒了一杯酒。他如同上巳節那晚蕭見深所做一樣，將其中一杯酒遞給蕭見深，平靜說：“你我滿飲此杯，我便將一切都告之于殿下。”

蕭見深的眉梢一挑。

他不妨自己聽見了這麼一句話，那原本要問出的“你背后之人是誰”的話便暫且止住，換了另一個字：“好。”

言罷便自傅聽歡手中，將這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燒酒，燈影搖曳，緋紅的燭火與窗外的梨花雪匯做了一清平。

傅聽歡這時也喝下了自己的那杯酒。

他只對蕭見深道：“殿下且容我去他出整理片刻，明天便來將所有告之殿下。”

傅聽歡已在掌中，那琵琶又被關押，蕭見深并不怕煮的鴨子飛了，雖對方這句話難免有反復之嫌，他也點頭道：“也可。”說罷便殿外之人進來，將傅聽歡帶下去休息。

這時殿中便只剩下了蕭見深一人。蕭見深去收拾之前被傅聽歡拿去看的那本兵書，發現對方拿去看了也就算了，竟還在上面寫了字！

他先是心疼得了一下，接著才定睛去看那由對方寫下的批注，只見其字瘦骨嶙峋、奇峰突起，一橫一撇中似都有沖破一切的凌厲森寒，端的是傲慢至極。他再去對方批注的言語，果然十之五六都是奇思詭譎之意……這倒是有點出乎蕭見深的意料了，他本以為以傅聽歡之個，至有十之七八都會劍走偏鋒。

他拿著書思索了一下，便返回書桌，執筆沾墨，在對方的字跡之下，又寫了另外的句子，只寥寥數語，即對容作了批注，又回答了傅聽歡之前留言。

桌邊銅人手中的蠟燭了燈花，蕭見深伏案片刻，熱意忽然就自四肢百骸，源源不絕地升騰起來。

他不覺手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只覺似有暈眩伴隨著一起沖上天靈；他再睜眼看去，這室的一切似都被卷漩渦，全化作了人掙不出的十丈紅，他覺到了自己呼吸與的炙熱，而在這炙熱之中，不過片刻，忽然就有一抹清涼而上。

只是這樣的清涼在這深深淺淺的艷紅中始終若若現，不能看清——

******

傅聽歡又回到了蕭見深邊。

簾幕被金鉤所攏，玉階由團龍鋪就。

他閑庭信步般再一次走進這宮殿之后，甫一進來，就看見了正以肘支桌，略顯難的蕭見深。他并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名的香味在微冷的空氣中，那像是花香，可花香比它甜膩得多；那像是焚香，可焚香比它又顯得庸俗。

他來到了蕭見深的旁。藥效已經去了作用。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危樓樓主一音殺之功非同一般，卻有人知道傅聽歡既善藥又善毒，所以將催之藥由整化零，分散于菜、湯與酒之間，不過牛刀小試。

這也算是他那個沒用的娘親給他留下的唯一一點東西吧。

念頭忽然轉到這里，傅聽歡心中不由掠過一霾，但很快這點霾就在這樣好的氣氛中重新沉淀如他的心底。他的手已經明正大地放到了蕭見深的上，他的子甚至也已經湊了上去，隔著幾層輕薄的，他都不用閉眼，就能順著手勾勒出對方的廓。

簡直完。傅聽歡也忍不住這樣想，竟能在一個男人上找到這增一分則太多，減一分則太的覺！而且并不是那種尋常的好材——傅聽歡側了頭，他在蕭見深上輕輕一嗅，很快找到了自己曾經會過的那種清洌之，像是水，但比水更堅韌；像是冰，但比冰更溫。他用手指挑起了對方的襟，健康的在第一時間闖他的視線。著那一小塊仿佛不慎出來的，他突然若有所悟，并不自地在上面烙下了一個輕吻。

這像大地一樣沉凝，又仿佛如玉石一般細膩的紋路，正是鐘天地之所而的結果。

他覺到了自己心中的悸，眼前的蕭見深，便如他曾看過的那些，從頭到尾的每一個細節之，都無不巧奪天工的神兵利。

對方像是被鍛造而。

而能夠鍛造這個人的，除天地與命運之外再無其余。

這權傾天下的寶座不能，這富麗堂皇的深宮不能，這山山水水，世俗人都不能。

而這樣的人，過了今夜之后，就屬于、只屬于他了。

像是功行逆轉，奔流的難。傅聽歡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竟忍到了現在。

一念至此，便是再也無法忍耐，傅聽歡用手掰正了正以手遮臉，垂頭靠在桌子上的人。

剎那轉首之間，兩人目已經對上。

蕭見深的神一直有些不能集中。

來自的熱度與長久持續的讓他意識到剛剛吃的東西有問題，而在這時間里來自異樣的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旁正呆著一個人。

但呆著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蕭見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看清。在這樣的況下，他甚至還能在思維的一角冷靜地思索著這個藥的功效：大約不同于坊間常見的□□，他早已喝過各式各樣的“補湯”，就他所知，沒有哪一個量產的□□的功效能到達如此地步；但如果要說是自家調配的，有這個能力，做什麼不好，非要去做這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呢？

蕭見深把最后一句話說了出口。

傅聽歡這時正為蕭見深寬解帶，一只手頑皮似地將衫的帶子解開又系上。他聽得這話卻不惱怒，反調笑道：“此乃是天地混元之際人初生之本，非但不是什麼‘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反而乃是人生世代之延續的大道——太子以為然否？”

這藥效對耳朵的影響力倒是沒有眼睛那麼厲害，蕭見深多多還是聽見了一些。他先想“真是歪理”，然后又覺這樣說也有趣的，便不由牽笑了一下。

他平日其實不是不茍言笑冷若冰霜之人，但這忽如其來綻開在臉上的笑容，卻真如春回大地萬蘇生，便似那小小的綠掙破了經冬霜降的凍土，明明不耀眼，卻撼了整個天與地。

傅聽歡一時也是因此而目眩神迷。他正想說些什麼，蕭見深卻驀地一低頭，準確找到了對方的位置，先輕輕啃咬，而后如靈蛇扣關，用舌尖挑開了對方的牙齒，便長驅直，肆意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