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向來言出必行。

蕭見深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休息。

而他的殿當然與太子妃的不在一。

這大約就是擁有一座大宮殿的好了——反正總有地方休息,連分房的理由都不用多找。

這一覺睡得并不是很沉。蕭見深斷斷續續地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些事。那回憶參差疊，一幅幅如泛黃了的舊字畫，卻又從舊字畫糲的比奧妙中出的生機來。

那時候他尚在宮中,宮廷并不如現在的輝煌與冰冷。

那時候他剛剛見自己的師父,還在做著一個很天真的夢。

蕭見深忽然就因心中的征兆而清醒。他抬眼一看,就發現僅隔著一重垂簾，換回了男裝的傅聽歡正坐在外間，拿著一本書籍看得津津有味。

蕭見深：“……”

他無可奈何地想明白了，武功真是一個好東西。

蕭見深自榻上披而起,揮開簾幔來到桌前，取了一杯涼水喝下潤,方才問：“在看什麼？”

“從你的庫房中翻出的一本十來年前的話本，名字《升仙傳》。”傅聽歡頭也不抬，贊不絕口說，“這羽人英果然乃是一至至亦正亦邪的不世出天才！”言罷他尤不足,竟掩卷連道三聲“好！”,再說,“世人多愚昧！君君臣臣父父父子子不過是古代酸儒弄出來的愚民之治罷了,何必將其放在眼里！那申屠毅剔還父換還母，看似剛烈實則弱,結局可想而知；羽人英瀟灑干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一劍破千障！其心一往無回，其劍百折不摧,升仙大道果然就近在腳下！”

說完之后他又有些不可思議：“也不知寫這本書的作者究竟是何等驚才絕艷之輩,這升仙一途看似不可思議,在他寫來卻信筆游龍,歷歷在目，宛然如真一般——對了，”傅聽歡說，“結局可是羽人英斬了三尸九蟲，五神恬靜、真靈衛佐，最后羽化登仙？”

蕭見深：“……應當如此。”

“那后頭的本子呢？”傅聽歡追問道。

“沒有。”蕭見深道。

傅聽歡大為不滿，連聲追問為何沒有。

蕭見深只好說：“神神鬼鬼一事，不過子虛烏有，何必當真？”

“但這書可是實在的拿在我手中，看一個好故事不看到結尾還有什麼意趣？”傅聽歡揚了眉，“莫非你還擔心我就此當真？”

“……”曾經深信不疑的蕭見深，“此書乃我師父寫，如今恩師辭世，結局是不用想看了。”

這個回答出乎傅聽歡的預料！他一臉驚訝地看著蕭見深，正想說些什麼，外頭忽地傳來通報聲，蕭見深讓人進來，只聽他們稟告說：

“稟太子與太子妃，張公子諸人出了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蕭見深習慣地接話問。

“張公子因騎馬不慎，摔斷了胳膊；李公子因傷花悲月過甚，吐了一次；譚公子跌了一跤，不慎被竹竿刺穿了大；劉公子用匕首扎蘋果的時候扎到了自己的肚子——”

蕭見深沒來得及說話，傅聽歡在這已經抖一抖袖，漫不經心地繼續和蕭見深說之前的話題：“雖然前輩已經辭世，但你我也不妨繼續整理一下庫，看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之，就算《升仙傳》的結局未能書，草稿也是可能留存一些的。”

“……”蕭見深沉思了一下，一點也不相信傅聽歡的真實意圖是整理庫尋找《升仙傳》接下去的容。但明顯不管他去不去，傅聽歡都會去。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思路，他不去，傅聽歡說不定就直接毀了其中的什麼東西；他去，至還能及時搶救一下……

他無奈道：“也好，再去理一遍也可。”

說罷便率先走出室，朝庫所在方向走去。

傅聽歡走在蕭見深后。他此刻還做著薛茂卿的打扮，依舊是一副風流恣意的模樣，只是在經過那剛才進來稟告諸公子消息的太監時，他臉上的笑容略收了一收，目一把勾子那樣，輕巧又纏綿地勾過對方的整張臉皮——

然后他快走一步，從后趕上了前方的蕭見深，揚起笑容湊上前去，說了些什麼逗趣的話，引得蕭見深也側了臉看向他。

兩人腳程不慢，轉過幾重庭院幾座閣樓，已進庫之中。這寬敞深縱的地方，橫梁高高挑起，白墻遙遙后，一架子縱橫排列，那上面或放置著神兵利，或放置著寶石玉，雖華紛呈，但并不值得讓人多加眷顧。兩人一路往后走去，又經過了數道嚴嚴實實的巨大鐵門，才來到最末一個房間。

這房間乍然看去，不管從大小或者擺設都如尋常屋子一般。里頭也并不放置什麼尊貴，就只在墻上打一個木頭橫板充做架子，角落堆幾口鐵皮箱子相收拾東西，其中最靠近門的一個箱子打開了，出里頭稀疏的幾本藍皮書籍，封面上寫著纂的《升仙傳》幾個大字，雖年日久遠，依舊墨鮮亮，力紙背。

蕭見深的目從《升仙傳》上掠過，落于擺放在木頭架子上的一把兵上。

那是一把青黑的劍，這把劍比普通的長劍要短上好幾分，因之有了一種可的覺。但這份可很早就磨滅于蕭見深的記憶，現在放置在那里的兵，只落了一歲月的塵埃。

蕭見深稍微覺到了一點兒復雜。

這樣的復雜在他看見傅聽歡拿出那本《升仙傳》之后就冒出了頭，只是現在更為明顯而已。

他上前拿起那把比普通的長劍短了許多的黑劍，像小時候那樣，雙手用力，向外一拉，銀就將如水迸出——

“卡茲——”

但最終迸出來的并不是銀，而是鐵紅的銹斑，就像記憶里那大塊大塊暈染地面的鮮，和盛放在鮮上的尸。

蕭見深一時了神，沒有防備自己的一縷長發被傅聽歡挑起放置在劍刃上。然后他聽見對方的聲音：

“……雖然看上去銹了，然而它有銳利的味道，是見過的覺，所以——”傅聽歡湊近了對著頭發輕輕一吹。

蕭見深這才回過神來，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千散盡，斷發如落雨。

傅聽歡角含笑，一臉求表揚地對蕭見深說：“依舊吹斷發。棄之于此，無異明珠暗投，太過可惜了。”

“…………”蕭見深了一下又短了一截的發尾。有點心塞。于是故意忽略了傅聽歡臉上期待的表，直接提著劍走到墻腳的幾口箱子前，照著記憶打開其中的一個，果然在里頭發現了大大小小好幾塊的磨劍石。

他搬出了兩大一小，兩塊大的給自己和傅聽歡當墩子，小的那塊則用來劍。

刺耳但規律的聲響剛剛自石頭與劍刃的響起，外頭就傳來了細碎的說話聲響。

兩人一起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這聲響在此刻還細微如同鼠語，但武功深若蕭見深與傅聽歡者，只要愿意，便是螞蟻爬行于地的靜，也能聽如響雷。

他們在頃刻間已經辨別出了外頭至有十個不同的聲音。

其中有張爭流、李晴日、譚齊觀、劉解非眾人的音量，還有幾種兵相互撞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可一點都不如同人撲花捉蝶的溫，只是此時靠著重重鐵門與石墻的遮掩，聽起來方才和他們那夾雜著勁的長喝一樣婉轉輕微。

兩人都聽見：“太子妃尚還沒有來管束我等，你這閹奴哪來的臉子說話！”

又道：“我等與殿下同床共枕小意溫存之際，殿下親允了我等來庫取喜歡的東西。”

再說：“殿下與太子妃就在里頭，我等進去服侍豈不是本分之事？你們如此阻攔居心何在？”

又吵：“我與他不是一路的！我們要進去找殿下與太子妃評理！”

蕭見深沒來得及上去理。剛剛坐下的傅聽歡一拂袖連著擊開了兩道鐵門，影已消失在蕭見深的眼前。

“………………”蕭見深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想著傅聽歡是不是也忘記了自己同樣是一個細，還是一個假裝不會武功的細……

他這個念頭尚且還在腦海中尋求著答案，出去了的傅聽歡已經再轉了回來，而外面已經不再聞一聲息。

“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傅聽歡施施然重新坐下，問蕭見深。

如此干脆利落地解決！和平常相比簡直太正常太可了！也不知他今日怎麼就畫風不對了？蕭見深頓驚訝，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傅聽歡。

其實傅聽歡也有些驚訝。

但傅聽歡的驚訝與蕭見深的驚訝絕不相同。作為一個而正常的男人，他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蕭見深把十來個男寵擺在屋子里就只看不吃。但就算如此，對方依舊默認自己剛才的行為。

可見對于蕭見深來說，其余諸人不過掌中玩，隨手可拋，唯有對他——

傅聽歡的笑容飽含深意。

短暫的驚訝之后，蕭見深沒有細究原因，倒是對這個細油然起了一種惺惺相惜的革命。他略一沉思，就選了一個比較親近的話題：“這柄劍其實是我小時候用的……”

傅聽歡鎮定了然。

“它殺了我的一個弟弟——”蕭見深又說。

傅聽歡沉思起來。

“但我將它放置在這里，不是因為這個。”蕭見深再道。

傅聽歡側耳細聽。

“而是因為……”蕭見深說，“它是一柄不能仙的仙劍。”

在年時期，因為一套《升仙傳》而被聶齊拐走闖江湖的蕭見深，再次面對著這柄據說曾持在羽人英手中的仙劍時，終于面唏噓。

傅聽歡：“………………”

他一臉的“你他媽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