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后，周瑜簡直是筋疲力盡，這是他抵達壽春后過的第一天。仆役將他的行李送到房中，周瑜提筆給孫策寫信，撕了寫，寫了撕，最后把一張紙扔在火盆里燒了，最終只寫了簡短的幾個字：

已抵壽春，速來見面。

飛羽撲棱棱飛出了袁府，周瑜倚在窗邊，他住的地方是僻院二樓，從這里推開窗，可見壽春滿城雪景，靜謐典雅。

翌日清晨，后將軍府長史楊弘遣人來傳，周瑜用過早飯便去見楊弘。楊弘為人明，眼中出狡黠的，一邊與席下高參論事，一面給周瑜派了職，發了令牌。

周瑜被分到功曹吏，主考核壽春城吏擢升、調遣之事。至此他大概對袁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初步認識。昨夜過后，據他的文章與談論，袁多半將他劃為與父親周異一樣，剛直不阿的士人類型。于是，將這個最容易得罪人，也最不宜偏頗的工作派給了自己。

也罷，既是如此，便在此地等候孫策，順帶著悉員制度。周瑜當天便走馬上任，功曹部有三人，俱到日上三竿才起，平日里也無所事事。周瑜整理了堆灰的察舉功曹簿，得知袁任人基本全憑個人印象。功曹一職，形同虛設，大多由楊弘、袁胤等人揣測袁心意，令功曹部撰寫彈劾文章上報。

周瑜也樂得清閑，便在此安頓下來，府上機構臃腫累贅，俸祿卻一個賽一個地多，花錢養著閑人，給他開三百二十石的糧食又無事可做，不令周瑜擔憂。整個揚州的稅米，究竟養不養得起這麼多人。

數日后，飛羽帶回來一封信。

局勢有變，須多留時日，天寒照顧好自己，一旦能馬上前來壽春。伯符。

周瑜眉頭微擰，看來孫策一時半會兒是過不來了，只得將此事暫時擱置，又把俸祿寫了條子，托人帶回家去。畢竟自己在袁府上包吃包住，無有虧待，暫時不著糧米。

家信也回來了，是魯肅代寫的，家中一切安好，讓他在壽春注意為人世，其中提到之事有變，聯軍只剩下孫堅一路，恐功高震主。

這些日子里，周瑜偶有據人事往來與任命變發現端倪，更聽見府上提及，孫堅按兵不，始終屯兵城外，袁幾次下令召回，孫堅俱遲遲不。這日周瑜經過后花園，見袁與另一名中年人在花園爭執不休，馬上知道這話不是自己該聽的，便本能地退避。

然而另一名中年人卻發現了他，說：“誰在那里？”

周瑜瞞不住了，只得下走廊進到花園里，朝二人拱手躬。

“這是周異的兒子。”袁和悅道，“來，周瑜，見過你袁紹世伯。”

“小侄拜見袁世伯。”周瑜道。

袁紹見是周異之子，便不再懷疑。周瑜見袁紹邊還跟著個不到十歲大的小孩，牽著他的手，抬頭向周瑜。

袁說：“來，周世侄，你帶這位小朋友在府里走走，天黑時帶他到西苑去用飯。”

周瑜點頭，那小孩看了周瑜一眼，又看袁紹。周瑜本以為是袁紹的孫子，便牽過他的手，那小孩倒是聰明，乖乖跟著周瑜穿過回廊離開。

袁紹繼續與袁爭論道：“一塊玉，能起到多大作用？”

“不是玉不玉的問題！”袁顯然是怒了，答道，“那廝窩藏之舉，明顯是不將我放在眼里，再不召回，是想擁兵自立，登基稱帝不？”

周瑜聽到這話，登時有種驚心魄的覺。

“你聽到他們說的話了嗎？”那小孩小聲道。

“噓。”周瑜忙道，帶著他轉過回廊出來，說，“我周瑜，字公瑾，你什麼名字？”

“在下曹丕，家父曹字孟德。”那小孩雙手一拱，凝重行禮。

周瑜驚訝道：“你怎麼到壽春來了？”

周瑜簡直是哭笑不得，見過了曹，又見他兒子。曹丕雖年，形容舉止卻頗有其父之風，且五致，長大后不定是個萬人迷。

“我爹說到過你。”曹丕又恭恭敬敬道，“我替父親與家中，拜謝公瑾大人的救命之恩……”

“快快請起。”周瑜忍不住覺得有趣，這小子居然如此年老，不由得生出敬佩之心，認真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周瑜與曹丕走過回廊，到了僻靜，周瑜沉片刻，曹丕觀其臉，便知他有心事，問：“你擔心破虜將軍的事嗎？”

周瑜被這麼一提醒，心道或許曹丕知道什麼，便禮貌問道：“孫將軍最近傳來的消息，似乎不太好。”

“豈止不太好。”曹丕笑了笑，無奈搖頭道，“他在找到了傳國玉璽。”

周瑜登時就震驚了，曹丕看著他，期待從他眼中讀出一點什麼神。但周瑜已經愣在當場，想到方才袁與袁紹的對話，一塊玉，又不僅僅是一塊玉……該死，早該想到這事的。

“袁紹讓他哥將孫家夫人接到壽春來。”曹丕答道，“你認識孫家的人？”

“認……認識。”周瑜本不敢朝曹丕說得太清楚，然而轉念一想，曹丕怎麼會在袁紹邊？多半也是被他帶來的人質……兩人換了個眼，曹丕的眼里帶著笑意，周瑜馬上就明白了—現在他們是同盟的關系。

此子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周瑜心想。

“袁紹發現你聽他說話沒有？”周瑜問。

曹丕看著花園里的蜻蜓，手去捉，說：“他就沒提防我，只把我當小孩兒。”

周瑜笑了起來，突然就覺得心好多了。

“我和孫策是總角之。”周瑜說，“此事非同小可，得想辦法了。”

曹丕說：“已經派人接去了，眼下也跑不掉了。我還在想得怎樣離開壽春，我爹說會派人來接我，現在十有□□是出不去了。”

周瑜說：“給我，我會設法送你出去，袁紹和你爹怎麼說？”

“他派我爹去替他打仗。”曹丕無奈道，“現在扣著我呢。”

周瑜曹丕的頭，說：“你這小子，太狡猾了。”

從聽見袁朝袁紹介紹自己的時候，曹丕顯然就留了心，外加數月前，周瑜在城中送曹離城一事，曹丕便認定周瑜是自己人，私底下把袁紹的計劃和盤托出，兩人馬上就站到了同一個立場上。

短短不到一盞茶時間，能做出這麼復雜且縝的決定，周瑜不得不對這孩子刮目相看。

“我得先寫信。”周瑜憂心忡忡道。

曹丕點了點頭，跟著周瑜回到住，周瑜寫就信件，曹丕則好奇地看著飛羽，雖說個穩重，卻終究帶著孩心，與飛羽玩了會兒，問：“這是隼嗎？”

“是的。”周瑜說，“世上僅此一只。”

曹丕道：“應當是孫家父子的寶吧，要馴一只鳥兒，一定難得很。”

“對。”周瑜說，“我得讓孫策火速到壽春來一趟，到時候再計劃將你帶出去，還不能讓袁紹知道。”

“我爹能全而退都靠你。”曹丕笑道，“現在你又救了我一命，真不知道怎麼謝你了。”

“生死有命，事在天。”周瑜答道，“我不過是遵循天意罷了。”

周瑜放飛了白隼，白隼瞬間就直出去，消失在天的盡頭。天際一片火燒云，猶如蔓延在地平線上無邊無際的戰火，暮降下，周瑜關上窗，卻從未想到，許多年后，居然也是這麼一個黃昏，飛羽會帶回來一段如此悠久的記憶。

“我帶你去看人兒吧，周大哥？”曹丕提筆寫了幾行字，若有所思道。

周瑜：“免了。”

曹丕：“真的是大人。”

周瑜：“再大的人我也見過。”

曹丕：“比你還。”

周瑜險些被茶水嗆著，曹丕無奈道：“可惜嫁人了，否則我一定娶。”

“你才多大，”周瑜說，“來那一套。”

曹丕說：“我爹說的，之心，人皆有之嘛。”

周瑜：“……”

當夜，周瑜將曹丕送到西苑，袁紹正與袁兩兄弟喝酒說話。西苑中坐著一個年輕子，面容半掩，周一群侍伺候著，轉時在半明半暗的油燈下，容貌清麗，簡直是傾國傾城。

那子見到周瑜時便微微傾，又朝曹丕道：“你到哪兒去了？”

曹丕笑了起來，那天真容貌，毫不像先前的模樣，周瑜答道：“曹公子在我下榻讀了會兒書，這就回來了。”

曹丕介紹道：“這位是周大哥。”又朝周瑜道，“這位是甄姐。”

送曹丕過來時，周瑜便從他口中得知袁紹此次前來還帶了兒子與兒媳，兒媳正是面前這名甄宓的。

周瑜不敢多看，曹丕卻笑地說：“怎麼樣？周大哥。”

周瑜尷尬小聲道：“別說話，待會兒害我背黑鍋。”

數日后，楊弘又派人來宣，這次則是召集府文書，連夜理兵報事宜，此事本不該周瑜手，然而其中遞呈的，卻有兵曹關于孫堅父子的一封劾奏，連同孫堅的糧草書一并送上。周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在前線沒有糧草，隨時可能會兵變，便朝楊弘道：“長史大人，我看這件事……”

“讓你寫，你就寫。”楊弘道，“你以為孫文臺真的窮得沒飯吃了？不過是試探，這都不懂？”

周瑜放下筆，說：“彈劾他的書信我不能寫，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怎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扣他糧草？”

“你不寫？”楊弘沒想到區區一功曹也敢頂撞他，看著周瑜半晌，片刻后道，“很好，你不寫，記得你說過的話。”

整個廳的同僚盡數看著周瑜，周瑜要擱筆走人，然而卻顧忌孫策安危，沉片刻后道：“大人恕罪，我這就寫。”

楊弘怒視他一眼，然而手下匆匆前來，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楊弘便起出去，似乎是來了客人，便來不及與周瑜發火了。

周瑜思考中，提筆寫下，陳衡利弊，知道這封劾報說是楊弘的命令，實際上卻是遞給袁的。袁要如何理，心中早就有數，不會被劾奏改變心思。然而思前想后，周瑜還是將拖欠糧草的弊端一應寫下，試圖改變袁的心意。

周瑜寫過奏報，蓋上功曹評核印章，封好信后出來，唯愿楊弘回來后來不及拆信，便離開議事廳。這夜下起了大雪，馬車從府外進來，周瑜心中一，約察覺不妥，便跟著馬車想看個究竟，然而楊弘卻從另一邊過來，吩咐道：“周公瑾，你寫的奏報，跟我走一趟。”

楊弘來不及拆文書，周瑜一看就知道是先前忤了他，這麼要連人帶信一起面見袁，顯然是想整死自己。幸虧周瑜留了份心，并未提及毫孫堅行事，見到袁，自己也能解釋開，便不懼他所為，跟著進了正廳。

廳中燈火昏暗，袁、袁紹兩兄弟正坐著喝酒，楊弘先是一躬道：“拜見主公，拜見袁大人。”

周瑜也跟著拱手，說：“拜見主公。”

楊弘看了周瑜一眼，說：“功曹司已核，孫堅確有異心，據傳國玉璽為己有，常常朝著手下說，將來有朝一日，登大寶之人，定是他無疑。”

周瑜心中波濤洶涌，表面上卻不聲，將奏報放在袁面前。袁怒哼一聲，已有殺意，答道：“依你所見，該如何理此事？”

楊弘道：“召他回來，若不回來，此事也不需再談了。”

“若愿意收兵歸來呢？”袁紹說，“你們可得想好怎麼置。”

“他妻子兒子都在此。”楊弘道，“就說接他父子二人歸家團聚過年，由不得他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