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特麼還帶暗？！”蹲跪在骸骨邊的齊辰眨了眨眼。

龍牙拽著他的胳膊一把揪到邊，譏道：“你特麼心大得簡直讓我佩服！閃后邊去！”

說完他長臂一攬將齊辰劃到后，左手將猛地從骸骨四周泥土里竄出來的黑影當空掐住，右手刀乍現，對著融夜中的一波襲擊者猛地劃下，順勢一甩，甩下一溜兒七個西瓜似的圓球。

待那七團黢黑的東西“咕嚕嚕”滾到了腳邊，齊辰這才發現，上面有眼睛有鼻子，還有一張張恨不得裂到耳朵的……

赫然是一溜排頭顱。

只是這頭顱長得十分怪異，奇大且渾圓，像是被吹脹了的氣球似的。眼睛倒是大如銅鈴，卻假得就像是剪了兩片紙涂上黑眼珠在上面的似的，鼻子塌得基本看不到鼻梁這種東西的存在，只在最底下拱出一個鼻尖出來，裂開的大得像口，出兩排豬突狗進的尖牙。

總之，丑得一言難盡……

齊辰看到這一排玩意兒，腸轆轆的覺頓時就消弭了。他實在不忍再和這一排大眼默然相對，便腳想將眼皮子底下的這個朝旁邊踢一踢。

不幸的是，他沒控制好角度和力道，踢的時候腳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如同竹炸裂般響徹在夜中，冷不丁驚得前面的龍牙手一抖，了被他掐住脖子的那個，“啪”的一聲，噴了他一沙子似的東西。

龍牙頓時暴怒地將手里了氣的皮子一摔，回頭狠狠地瞪著齊辰，咆哮道：“老子這正殊死搏斗呢！你在后面把這惡心玩意兒當炮踩著玩兒？！”

齊辰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沒啊。”說完想起什麼似的，默默回踩在一張皮子上的腳，順帶抖了抖上的沙。

龍牙：“……”

齊辰：“……”殊死搏斗是什麼鬼？

龍牙炸著一的一臉嫌棄地聞了聞自己的袖子：“這鬼東西還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難聞！”

正打算彎腰拍一拍的齊辰又收回了手，仰頭問道：“你以前見過這個？這是什麼？”

“皮俑。”龍牙黑著臉忍了幾秒，終于還是忍不住把上的大下來，一邊拍著呢面上沾著的沙粒，一邊道：“就是在皮子里灌上浸過尸油的黑沙做的傀儡。”

齊辰了角：“尸油……”

“對，這味道可以繞梁三日惡心得人不想吃。”龍牙著他的大領，看了一圈，還是搖了搖頭，也不知從哪兒出來一張符紙順手一抖，掌心就出現了一捧火焰。

“哎――”齊辰剛想出聲阻止，就見龍牙把那捧火朝大上一丟，“呼”地一下，整件大便著了，頃刻之間燒了一堆灰。

龍牙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齊辰：“哎什麼哎，這黑沙到的地方，立刻抖干凈一粒不剩也就算了，這大吃沙，拍不干凈，就算不燒，要不了幾分鐘也會自己爛掉，到時候味道更厲害，留它捂著過年當熏香？”

“爛掉？！”齊辰趕抬腳看了眼自己的子，幸好牛仔布料比較，不沾沙，上的被他抖掉了，幸運地避免了當中掉子的尷尬。但是鞋上沾了一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齊辰覺得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他正遲疑著，就覺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了他手上，冰得他一怔。

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接二連三地有白的絮屑飄散下來。

在江市剛停了沒多久的雪，在隔了兩省之遠的云市千，再度落了下來，洋洋灑灑，片刻便飄了滿天。

“又下雪了，這幾天雪好像一直就沒停過……”齊辰喃喃了一句，話語剛落，就發現前面有微閃過。

被剛才的事弄出了點后癥，他條件反地朝龍牙那邊躲了一下，剛站穩，這才發現，那抹微來自于那副被他拼好的骸骨。

只見那個將骸骨圍在其中的圈消失了，而被圈在其中的每一塊碎骨上都浮出了一小豆亮。星星點點，如同螢火一般。

它們縈繞著骸骨轉了一圈后，便紛紛飄到了離齊辰不遠的老太太的邊，像浮塵一樣，靜靜地聚在四周，像是那四百年前亡故的兒子正過這百點螢火，正注視著一樣。

老太太瞪大了渾濁的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螢火在面前漸漸拼聚出一個人形的樣子，雖然湊不出清晰的五，但是能看出來，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子，比老太太高出很多。

螢火了，就見那人張開了雙臂，俯，將那個瘦小干癟的老人圈進了懷里。

老太太在被虛抱住的一瞬，形猛地一震，一直瞪著的雙眼終于忍不住了一下，兩行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來，順著臉頰上的壑緩緩流下，聚在下尖晃了晃，然后滴了下來，恰好穿過那螢火聚的男子的肩膀，又穿過了心臟的位置，洇進了泥里。

就像一份延續了四百三十一年的執念，敲在被牽掛之人的心上，最終塵埃落定。

“石安啊，我兒石安……娘終于、終于又見到你了……”老太太抖著聲音，了兩聲兒子的名字。

之前哭起來永遠都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啞悶，斷斷續續，像是在嗓子里的，讓人聽了就難過。可這次，背了百年的包袱終于可以卸下如愿以償了，便再無克制，真正地嚎啕大哭起來。

螢火聚攏的男子出不了聲，開不了口，無法安，只是一下一下輕輕地虛拍著老人的背。

哭了多久，他就拍了多久。

一直到老人啞得幾乎再也出不了聲，才終于噎著停歇下來。同這天下間許多普通老人一樣，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著這百來年到的事，仿佛眼前的男子還活生生地活在世上，說了他就真的能聽見，能記在心間似的：“你離家的時候，就是個雪天，你回來了，瞧，這天啊，又落雪了……四百年啊……”

可是真的太老了，這麼多年發生的事，記得的總共就那麼幾樁，還都是和找骸骨有關的。于是講兩句，又生地跳過自己苦的那些，再沒頭沒尾地講起下一段……

漫長的四百年，最終居然被寥寥數句就講完了，只得又不過癮似的重復絮叨了幾遍。

雪越來越大，落在老人的頭發上，卻和白發混作了一片，也不化，就那麼輕輕地覆著。

男子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幫撣落，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到這世間的東西了，頓了很久，又緩緩地放下了手。

直到眼前的螢火逐漸變得暗淡，老太太終是嘆了口氣，收住了話匣。

覺得還有很多話沒說，又似乎想說給他聽的已經翻來復去地說盡了，百年的相思終于還是有了可付的一天，也算是大夢已了。

老太太虛拍了一下兒子的手，巍巍地牽著他來到了龍牙和齊辰的面前。

一老一兩縷幽魂，對著龍牙和齊辰，雙膝跪地，緩緩地磕下一個頭。

齊辰彎腰手想把老太太扶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直直穿過了老人的，已經不到了。

老太太抬起頭，看著他們道：“長愿已了，老我無以為報，只求二位幫人幫到底，能將我兒骸骨帶回白河，老我怕是撐不到那個時候了……”話音隨著逐漸暗淡的影越來越低，到了最后幾乎就像是在耳語了。

等看到齊辰點了點頭，老太太終于閉上眼睛，又磕下頭。就著伏在地上的姿態，“呼”地一下，隨風散了，而那螢火聚的男子也隨著的離去，重新附回了那副骸骨里，再無蹤跡可循。

只聽“鐺――”的一聲，一個白玉鑲金手鐲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后，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