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市警隊大樓離市局不算遠，開車十五分鐘就到。可正趕上下班高峰，路上一眼去全是猩紅的車尾燈，堵得羅家楠恨不能拉警燈。按規定，沒急況不許拉燈，拉了是要犯紀律的。之前為這事兒督察還請他去喝過茶，回來陳飛問他長沒長記，他轉臉就去后勤賈迎春那領了一新款usb接頭的警燈。之前的那個是點煙槽上的，車轱轆一震容易掉出來。

他今天倒是不打算拉燈，主要得給祈銘做規范駕駛的榜樣。雖然他開車也猛，但和祈銘那種直眉瞪眼朝著別人車屁就去的猛完全不是一碼事。祈銘拿本之后第一次上路，他坐副駕陪練，好家伙停車場還沒出呢他心臟都快從里吐出來了，嚇得這頓和祈銘嗷嗷。結果祈銘非但不認錯，還給他列出了地面與胎之間的系數、車輛自重和速度所致沖量，現場測算出安全剎車距離，言之鑿鑿的說，哪怕只有一公分的距離自己也肯定撞不上。又強調這車有二十公分自防撞剎車系統，只要時速不超二十五，百分百撞不上。

羅家楠聽的想哭。祈銘有仨博士學位，他一本科還差點肄業的哪能掰扯的過人家？本來他都想狠下心不管、讓祈銘蹭一回車就知道輕重了，可每每看到媳婦方向盤時仿佛兒園小朋友拿到棒棒糖的開心勁兒，又不忍澆熄對方的熱。再說祈銘也是為他好，當初學車的時候就說了，自己眼睛治好了能開車了就趕把駕照拿了，好讓他不用加班熬夜時還得惦記接送自己。

初衷是好的，就是這個實……自打祈銘拿了本，他盯著對方倒車時被攆上墻、柱子以及別人車頂總計九次。

等他們磨磨蹭蹭開到警隊，主管法醫已經去吃晚飯了，只有位姓劉的助理法醫還在辦公室。小劉法醫之前和祈銘打過道，見面熱招呼，然而祈銘連對方姓什麼都想不起來。

惦記著羅家楠那胃不，祈銘不多客套，開門見山的：“尸呢？”

“在冷庫呢，”小劉法醫說著將尸檢報告遞給祈銘，“祈老師，等你看完尸檢報告我帶你們去看。”

“現在就去。”

祈銘可以邊走路邊翻看尸檢報告，一秒鐘功夫不耽誤，反正有羅家楠在旁邊跟著，走道兒不看路也摔不著他。

據尸檢報告來看，這案子不算常規的通事故案，事故車輛是在盤山公路下的里發現的，被發現時已嚴重燒毀。有一幾乎整碳化的尸，位于駕駛位上。現勘意見為車輛撞毀護欄后墜落底，電路短路引燃油箱油焚燒所致。尸檢提示死者頭、、四肢存在多碎骨折，系劇烈撞擊產生的鈍外力導致，其中顱骨損毀程度定為重度顱腦損傷，提示人在撞擊過程中就已經死亡了，沒撐到火燒起來的時候。

再往后翻，祈銘發現了一疑點：死者的碳氧紅蛋白含量高達4919，這個數據就得考慮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

——可人死在起火前，怎麼可能吸濃度如此之高的一氧化碳？這不是活見鬼麼？

聽了祈銘提出的質疑，小劉法醫點頭確認：“是活見鬼，所以魏老師請您過來看一下，他剛掛上電話就被領導走了，囑咐我跟您好好學習。”

羅家楠對“活見鬼”這仨字過敏，一聽便不自覺的皺起眉頭。沒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從小到大連恐怖片都不敢看，雖然本質上是個無神論者，但心理暗示難以忽略。祈銘還就著他這短兒了，不編個《為什麼沒有207》、《路燈上的尸》、《三更之紅》之類的恐怖小說，聲并茂的錄下來給他當睡前故事。

“什麼況？”他問。

祈銘解釋道：“尸檢提示死者在撞擊過程中已死亡，但是毒理檢驗結果顯示死者的碳氧紅蛋白接近50。”

這段羅家楠聽的懂，重大火災也屬重案管轄范圍。火災現場的尸多是熏死的，其中最常見的就是一氧化碳中毒，偶有因吸化工、建筑材料燃燒后揮發的有毒氣致死。碳氧紅蛋白是判斷死于火災還是死后焚尸的重要依據，他記得如果是死后焚尸的話，碳氧紅蛋白一般不超過20，剛祈銘說的已經遠遠高于這個數值了。

“那可能是沒徹底撞死唄，還留了口氣。”羅家楠邊提出自己的意見，邊摘下掛在停尸房門口的厚外套給祈銘披上。

“如果是瀕死期呼吸，不太可能吸濃度那麼高的一氧化碳，你見過人快死的時候什麼樣吧？”實話說，祈銘有點嫌棄羅家楠給自己披的外套，看著跟仨月沒洗過似的，但不好當著外人折羅家楠的面子。這家伙一天到晚跟糙的沒長心一樣，可是某些時候卻細的讓人膩歪。

又聽羅家楠問：“誒，小劉，現場有助燃劑痕跡麼？”

放火經常會被殺人兇手作為焚尸滅跡的手段，燒太干凈是不容易檢測出致死原因，還有可能把作案痕跡燒的一干二凈。如果是焚尸滅跡的話，那這案子就不能留通隊了，得向上面打報告移給重案。

小劉法醫搖搖頭：“沒有，消防給的鑒定結果是油箱變形，車輛電路短路引燃汽油的火，燃燒起點在發機附近。”

覺羅家楠還有問題，祈銘一抬手打斷他：“我先看下尸。”

不被外界信息干擾思路是他的一貫作風，尸上有些疑點明明有很多可能，然而一旦被偵查員分析現場的思路干擾，就有可能跟著形固定思維進而忽略其他的可能。

小劉法醫拉開陳尸的屜，房間瞬間寒氣飄散。羅家楠沒穿厚外套，寒氣來孔倏地收，汗乍起。

尸黢黑，發皮組織幾乎盡數燒毀，剩三分之二的顱骨殘存烤萎的腦組織，呈現淡黃；左手呈火災現場尸常見的斗拳狀，右臂尺、橈骨遠端螺旋型骨折，可推斷撞擊產生時死者右手單手扶方向盤，方向盤儀表盤遭外力劇烈向導致手臂骨折；肋骨斷了七，頸椎椎腰椎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髖骨、雙骨碎骨折，雙脛骨腓骨基本完整，足部因鞋子的保護尚殘存部分。

“嚯，這人直接被撞斷兩截了啊。”羅家楠說著了鼻子，聞見子淡淡的烤味，覺有點。還好下午去高仁辦公桌那楞了點零食吃，不然胃又該擰了。

“準確的說，是燒兩截的，骨折發生時皮還在。”祈銘提醒他，又翻開尸檢報告對照尸上的損傷，“你們剛做了初檢而已。”

小劉法醫應道：“是，前天166國道上發生了一起重大通事故，我和魏老師一直忙活那個案子來著，這個是昨兒剛發現的，只做了初步檢驗，取樣做毒理和dna，骸還沒清理。”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死者的碳氧紅蛋白含量和初步判斷的死因對不上？”

“嗯。”

沉思片刻，祈銘又問：“現場有沒有發現死者的個人品？鑒證報告有麼？”

“我這有份電子檔，祈老師您看下。”

說著，小劉法醫把手機遞給對方。指尖過屏幕，祈銘一項項過現勘報告。燒剩的東西屈指可數，座椅都是化纖材料，后備箱里僅剩的大多是難以辨認的炭黑殘渣。

翻到一張圖片，祈銘用指尖擴了兩擴，近屏幕瞇眼仔細辨認，忽然轉頭問羅家楠：“你帶煙了麼？”

羅家楠后脊梁一，遲疑片刻，頂著小劉法醫疑的注視把煙和打火機都掏出來上繳。祈銘不樂意他煙，說他這麼多年新傷摞舊傷，人都快被了，再不珍惜點連退休都撐不到。

然而祈銘并沒有接煙的舉，而是把手機放平，將那張放大到極限的圖片與羅家楠手里的煙盒并排放置，示意對方比較：“看，這個銀閃閃的東西，像不像你煙盒上的防偽標？”

羅家楠定睛一看，別說，還真像，當即點點頭。

將手機遞還給小劉法醫，祈銘說：“你和走訪的偵查員確認一下，死者生前有沒有煙的習慣，如果有的話，那麼死者不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因為吸煙者的碳氧紅蛋白比不吸煙的高百分之十五左右，可以考慮死者遭撞擊后并沒有立刻死亡，而是于瀕死狀態，呼吸微弱，那樣的碳氧紅蛋白濃度會在30到40之間。”

“啊，對對對，魏老師也說是這種可能。”小劉法醫無辜的眨著眼睛。

祈銘聽了一愣：“既然有判斷了為什麼還我來？”

“因為您名聲在外啊，魏老師說，有您做背書，他有底氣。”

“……”

看祈銘一臉被耽誤時間卻又被捧殺不知該如何計較的表，羅家楠抿笑笑，輕輕推了下對方的手：“看吧，祈老師，人怕出名豬怕壯，你以后啊還是低調點的好。”

祈銘皺眉看了他一眼，心說——我哪里高調了，不就是給《法醫月刊》寄了幾次糾錯意見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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