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橫豎不能讓羅家楠和祈銘白辛苦一趟，小劉法醫堅持請他們去食堂吃完飯再走。祈銘不愿意去，主要現在正趕上回南天，家里一定到都漉漉的，他想早點回去收拾收拾。羅家楠就勸他，說到兄弟單位辦事要不吃口飯就走，那是看不起人家。

“小綠還在車上呢。”祈銘提醒他，“得早點回去喂它。”

食堂還能沒鳥吃的東西？羅家楠轉向小劉法醫：“小劉啊，你待會跟食堂師傅說一聲，給弄碗米糊，稠點的。”

“誰吃啊？”小劉法醫好奇的眨著眼。

“我們祈老師養了一剛孵出來的小鸚鵡，在我車上呢，還沒吃東西。”

“哦，那我帶個空針管，好往里打。”

說著小劉法醫就去柜子里拿了個無菌針管出來，拆出針筒遞給祈銘。現在連自家“崽子”都有飯轍了，祈銘不好再推辭，去車上抱了小綠下來，跟羅家楠一起進了食堂。雖然過了下班點，但食堂里仍是人聲鼎沸，好多人看祈銘給小鳥喂食都好奇的湊過來看熱鬧，還有拍照留念的。小綠現在是丑的要命，禿禿的腦袋頂著黑黢黢的眼球，全上下只有稀疏的絨。

不知道長大了啥樣，羅家楠想，不過鸚鵡都好看的，尤其是南洲那邊的，就因為好看，好多品種的鸚鵡都被抓瀕危種了。走私這玩意利潤還高的，覃玫玫一共帶了二十顆鳥蛋回來，貌似中途破了兩顆，剩下一共十八顆都賣給了徐梓宸，折合人民幣一萬一顆。所以肯定不是太常見的鸚鵡，不然賣不上那麼高的價錢。

吃完飯，外面起風了，天空中春雷滾滾。車剛開出警大樓地下停車場，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街道瞬間被接天的雨幕覆蓋。祈銘看羅家楠到路口打了左轉向燈，不由好奇：“你還要回局里？”

“不是，拐趟老三家，他家那是老家屬樓，上下水總堵，現在就老太太一個人在家，這麼大的雨，我過去照看一眼。”羅家楠空瞥了眼祈銘抱在懷里的盒子——小綠吃飽喝足，在里面睡的呼呼的——琢磨了一下問：“要不先送你倆回去？”

“不用，一起去吧。”

聽說是要去看歐健的，祈銘并無異議。他見過一次，局里開英烈家屬會，請老太太來參加，七十多了，滿頭銀發，神抖擻，子骨還算朗。之前聽羅家楠說，歐每天早晨四點半騎三車去批發市場，批三十斤新鮮蔬菜，然后回樓底下擺攤。現在拆遷拆的老城區的菜市場越來越，賣菜不圖賺錢，只為方便街坊鄰里。

歐健雖然人有點愣愣傻傻的，一腸子通到底，對絕對是沒的說。他自父母離異，父親工作忙顧不上他，完全是爺爺一手帶大的。現在父親和爺爺都不在了，就剩相依為命，平時單位再忙也要時間回去陪老太太吃飯。歐以前開過早點攤，經常給歐健帶早餐，羅家楠這一年多沒吃人家做的春卷、麻團和米糕，現在歐健住院治傷，于于理他也該去替三師弟盡盡孝心。

雨來的急去的也急，然而一場沒下，羅家楠和祈銘前腳進樓門，后腳外面又下起了瓢潑大雨。見大晚上的單位領導冒雨上門，歐開門就愣住了，反應了幾秒，謹慎的問：“我家健健沒出什麼事吧？”

“沒！他出去學習了能出什麼事？”羅家楠摳著倆大眼珠子胡說八道，反正天天干的都是忽悠人的事，“這不下大雨了麼，他發消息讓我過來看一眼，別回頭家里哪水了什麼的，怕您一個人弄不了。”

歐總算順出口氣，熱招呼他們進屋：“哎呦，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啊，哪有大下雨天的讓領導來家里幫忙的。”

羅家楠滿不在乎的：“沒事兒，都一家人，再說我還見天吃您做的春卷呢。”

“嗨，幾個春卷算什麼啊？你樂意吃，我天天都能給你做。”歐說著一頓，“吃過晚飯了麼？沒吃我給你們現炒倆菜。”

羅家楠趕攔：“您別忙活，我看看滲沒滲水就走，加了好些天班了，得回家收拾收拾。”

這時祈銘把拎在手里的東西放到茶幾上，對歐說：“，我們來的急，沒帶別東西，這是我朋友從國外寄的營養品，您留著吃。”

歐一陣推讓，拗不過祈銘只得皺眉而笑：“你們能惦記我這老婆子我就很高興了，下回來可不興帶東西了啊，聽見沒？”

“好，下次我們來吃飯。”

東西是祈銘給羅家楠爸媽準備的，下車時覺著空手見長輩不合適，順手提了一盒。他不覺得自己像羅家楠說的那樣商低，而是得分對象。歐是烈士的母親，深知這份工作的危險。按照政策，歐健畢業后有很多部門可以選擇，錢多事兒離家近的自然是有，歐卻還是把一手帶大、唯一的孫子送進了兒子曾經工作的單位。

在英烈家屬會上，歐只有一句發言：“我啊，沒什麼文化，大道理不懂，我就知道國家需要人，兒子沒了，我不還有孫子麼？國家要，咱就給。”

樸實無華卻又轟轟烈烈，那一刻，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羅家楠的聲音從臺上傳來：“，您這臺管道有點滲水，有防水膠帶麼？我給纏纏。”

“等著，我找找。”

招呼祈銘去沙發上坐，歐轉頭去給羅家楠找防水膠帶。環顧四周，祈銘發現屋的家電大多很老舊，墻角立著一臺他小時候用的那種落地扇，客廳的空調是早已停產的牌子，正對著沙發的掛式晶電視倒是嶄新的——好像是歐健轉正后拿第一個月工資買的，他記得對方問過自己電視的品牌，聽到報價表僵了一瞬。

老式立柜鏡子下緣凝著回南天常見的細小水珠，映在里面的一切都霧蒙蒙的。忽然頭頂的燈“啪”的響了一聲，線暗了一瞬，祈銘抬頭看去，發現長方形的吸頂燈燈罩，左邊那條管線明顯比右邊暗。歐從屋里出來，看祈銘站客廳中間仰頭看燈，邊往臺走邊無奈笑嘆：“嗨，這燈啊出病了，老閃，健健說等他回來再換。”

“可能是接不良，您幫我找把凳子來，我看一下。”

羅家楠在臺聽祈銘說要修燈，扯嗓子叮囑了一聲：“斷電作啊，把燈關了再弄。”

這還用教？祈銘冷睨了他一眼：“我念書的時候修過對撞機。”

“嚯，您這牛吹的都不帶上稅的誒。”

“還不是跟你學的。”

“學點好。”

“跟你學不出好來。”

他倆在那互懟，歐在一旁聽著樂得直抖：“你們在單位的時候也這麼樂呵麼？健健從來不跟我說單位的事，怕我聽了擔心。”

羅家楠嬉皮笑臉的接了一句：“可樂呵了，尤其是歐健，他是我們辦公室團寵。”

歐哪知道團寵什麼意思，就聽個大概跟著笑笑。擺好椅子，祈銘關燈踩上去，推開吸頂燈下方的擋板，用手機的電筒查看線路。吸頂燈是集板，全led燈泡，和鎮流平行排列。暗的那一條大概率是接不良，要換就得整塊板子全換。祈銘讓歐把燈打開，拍下線路板型號，計劃著幫買塊新的帶過來換上。歐健起碼還得有一禮拜才能出院，出了院也不能立馬回家，傷到骨頭了，怎麼也得養的能行自如才好回來，以免讓擔心。

那邊羅家楠纏好防水膠布了，過來幫祈銘把磨砂玻璃擋板托上去，轉頭跟歐說：“以后家里有什麼活需要大小伙子干的，您言語，不是有我電話麼？隨時打，我二十四小時開機。”

歐忙推辭：“不用不用，家里這點活兒健健都能干，等他回來就行。”

羅家楠瞎話來的賊快：“他現在是單位重點培養對象，以后事兒多著呢，老得往外跑，您找我就行，甭怕麻煩。”

“你不更忙啊？之前健健跟我說，你經常一個月一個月不回家。”歐眉頭微皺，語氣不無惆悵，“哎，健健他爸當年就是，忙的家都散了……小羅，聽一句，再忙也得空回家陪媳婦說說心話，你們當警察的不容易，警察的媳婦更不容易。”

“，我媳婦比我還忙，我們家是我等著他回家跟我說——誒！”羅家楠忽覺頭頂一沉——祈銘摁著他腦袋從椅子上往下跳。

“我去洗手。”

離開客廳之前祈銘甩羅家楠一記眼刀，意在提醒對方“上有點把門的，別什麼都往出抖摟，考慮一下老人家的承力”。

從歐健家那棟樓里出來時雨還在下，細如牛。空氣中帶著植的清香，地面鋪滿被雨滴打落的花蕊和樹葉，踩上去咕滋作響。走到車邊祈銘忽覺胳膊一，下一刻，整個人被羅家楠扳過來面對面到車門上。

視線從鏡框上沿飄出，祈銘明知故問的：“你要干嘛？”

羅家楠壞壞一樂：“剛看你修燈的時候覺你特可人疼，想啃你一口。”

“咱家所有燈壞了都是我修我換的，還有空調過濾網清洗、冰箱除霜、玻璃、洗窗簾等等等等……只是我干這些事的時候你要麼在加班，要麼在睡覺。”祈銘挑釁的歪過頭，就是不給他親，“你說，家里的活兒，你除了拖地還干過什麼？”

羅家楠表一梗：“呃……什麼，我組裝過臥室的柜子。”

“那柜子已經換兩年了你沒發現？羅家楠，家里不止你一個男人能扛得上百公斤的板子。”

“那……”羅家楠搜腸刮肚的，終于搜出點東西——“哦對，我還釘過床板呢！”

“好意思說？你釘幾顆釘子那床還不至于塌呢！”提起這事兒祈銘就想敲“南瓜頭”，要不是羅家楠把床折騰塌了，他至于丟人丟到派出所民警那去？還讓林調侃了一頓。

“不是，媳婦兒，你說現在空氣這麼好，夜如此迷人，細雨蒙蒙霧氣飄渺的多浪漫，你就非得撿這時候跟我提家務活？”

羅家楠干脆上手扳過祈銘的臉，然而沒等他如愿以償的親上一口，兜里的手機玩命震起，接起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問：“誰啊？”

“我，明爍。”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讓羅家楠的表立馬正經了起來：“呦，明隊啊，這大晚上的，找我啥事？”

經偵找刑偵，十有八/九是出人命了。

果然，就聽明爍嘆了口氣：“剛接到的消息，我們手頭一案子的證人死了，懷疑是非正常死亡，上面要我跟你們重案通個氣，聯合偵辦，我剛給陳隊打過電話，他說你現在手頭的案子快結了，讓我直接跟你說。”

“人怎麼死的？”羅家楠心說頭兒您可真特麼“”我。

“車禍。”

“偽裝意外？”

“通隊那邊還沒給出完整的尸檢報告，我已經通知魏法醫明天一早把尸轉移到局里，給祈老師檢驗。”

一聽這個，羅家楠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剛才去看過的那份“燒烤”，問：“是不是車掉里，燒了的那個？”

“……好像是這麼個死法，你怎麼知道？”

“嗨，我跟祈銘剛從通隊那邊出來，行，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明兒早晨開會再說。”

“方局要求今晚就把況都跟重案待清楚，所以，你現在得回局里來，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

“……”

現在羅家楠是真的要鬧了，能不能行？想回家摟媳婦踏實睡一覺怎麼就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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