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朱凌醒了。

出一隻手來，挲著紀鍇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繼而抓住手腕。像是怕人跑了，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在心底夯上幾分真實和安心。

「你別，我開車呢。」

朱凌「嗚」了一聲，從頭深發出了委屈的聲音，像一隻被欺負了的小貓。貓爪子還是可憐兮兮地撥弄著他的手腕。

紀鍇的心思一片煩。

期待著眼前的道路沒有盡頭。不想回家，不想聽朱凌解釋出的一堆有的沒有的。

……實在是怕了。

怕朱凌習慣智商不足，那些「解釋」又讓他聽出什麼不該聽到的破綻，然後一切玩兒完。

更怕的卻是——即便找不到破綻，他也無法做到完全相信邊這人了。

到底是為什麼？怎麼就變了這樣？

要是時間能回到剛剛認識的時候該多好。

沒有傷害，沒有猜忌，沒有任何七八糟的破事，看到他的臉時只有滿滿的溫暖甜，本不會想到謊言和背叛。

進樓道掏鑰匙開門時，背後一重。

朱凌抱住了他，溫熱的氣息輕蹭他的脖子。

「鍇哥，你別不說話。」

「我和葉氤真的什麼都沒有，我只你一個，你要怎麼罰我我都答應。別不理我。」

紀鍇甩不開他，只能上掛著個人轉了門鎖。開了門，冷不防腹被竄出來的小黑影一記暴擊。

「老爸~~~！小叔！你們終於回家啦！」

一個暖暖的年從懷裏出笑臉，小太一般燦爛。

「哇，真是的！你們兩個又合狗了！至於嗎？自己家大門口的還要摟摟抱抱膩個沒完的！」

「小、小琰？你怎麼回來了？」紀鍇愣住，「呃，你們夏令營已經結束了？」

「昨天就結束了好嗎！？」

「……」

「嗚！你和小叔果然都把我忘了！昨天下午還是南叔他們開車來接的我！帶我去吃了海鮮自助，去了星輝遊樂場玩夜場，昨晚也在他們家睡的，你倆一個電話都沒打給我！還是親兒子嗎？」

「南叔和李叔都開始認真討論收養我的問題了！這樣下去『雲養兒』真要養別人家的啦！」

紀鍇汗。

眼前的孩子朱琰。今年十五歲，開學高一。

十年前，朱凌的哥嫂不幸在一次車禍中去世，留下這個唯一的兒子由爺爺養。紀鍇和朱凌結婚後，考慮到朱凌母親年紀漸長、力有限，就把這個小侄子接到了他們家裏。

漸漸的，朱琰還稱呼朱凌還是「小叔」，卻改口喊了紀鍇「老爸」。

……

紀鍇家樓上，住著一對醫生X畫家的和諧夫夫。

按照「南叔」雷南雨的說法——「紀鍇，你還記得你剛搬來時請我去你家做客那次麼？你家紅木地板得反，可是鞋櫃里既沒鞋套、也沒拖鞋。」

「你自己穿個涼拖在屋裏晃來晃去。還一臉熱地招呼我『快進來』『快進來啊』啊，我想了半天都沒想到我要怎麼進去。」

「待客之道尚且如此。可以想你倆能把小孩照顧什麼樣。」

紀鍇真的不是不關心兒子。

實在是天生格過於是大大咧咧、得過且過，對別人對自己都是如此。

朱凌工作又忙，導致小朱琰被樓上那對看不過眼的夫夫直接承包。

自打和樓上鄰居開啟「共養兒」模式，朱琰腳也不皺了、髮型也變帥了、在好飯好菜的滋養下連皮都變好了，夏令營結束也有人接了。

「抱歉抱歉，實在對不起啊小琰，我是真的給忘了！」

「嗚，」年噘，一對黑貓眼轉了轉，「那，罰張五十的吧？」

……也多虧了這孩子是小天使，收了零花錢就從來不記仇。

要是換其他玻璃心的孩子，遭遇這三年間因為紀鍇心大而導致的各種艱難困苦，估計是沒辦法歡樂地一邊喊著「老爸」一邊小兔子似在他懷裏蹭來蹭去了。

家長會忘記出席。「老爸，被老師罵了，二十。」

生活費忘了給。「十天的延遲利息，三十。」

從不像別的家長一樣提醒你天冷要加、下雨要帶傘，以至於年各種落湯、雪人狀回到家裏。「五塊神損失費。」

只要放假回家住，每天早餐的烤麵包必混一隻煎焦了的荷包蛋。「老爸，一隻一塊，咱們按月結吧。」

網上所有「千萬不要讓老爸帶小孩」的新聞，覺每幅圖都是紀鍇人生的真實寫照。

即使如此，父子關係依舊良好，完全是上天眷顧。

……

常有人說，孩子是一個家庭的粘合劑和煙火氣。

「紀鍇寶貝兒，小琰，小叔今天親自下廚，做你們最喜歡吃的那幾樣哈！」

爐灶藍火亮著，發出滋滋的響聲，笨重的刀工篤篤作響。

「喲，小叔~我去個夏令營，你都學會做飯啦？」

朱凌搖了搖頭，作帥氣地過黑圍，指尖不知在哪裏蹭的閃閃亮亮：「現學現賣不行？你們相信我。我每一步都嚴格照著菜譜來，不就是手工勞而已嗎，能有什麼難？」

看吧，「家庭」可怕的穩定。

如果是——和前任白月糾纏不清，為了那小妖把人打到醫院，更別說疑似出軌。每一件單拎出來都是極其嚴重、隨時可以炸分手的事件。

但有了個孩子，真的完全不一樣。

進門前，紀鍇已經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準備，想到了徹底玩完等一切讓人絕的可能。

可一見小琰，對著那張天真的笑臉，卻又只能生吞下所有的玻璃渣，裝得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最後，一家三口竟然和和氣氣坐下來吃起了晚飯！

作為第一次下廚，朱凌做的不錯。

不難吃，雖然算不上香味俱全，但有幾道菜還真香的。

……

「鍇哥，小琰這次開學以後要回家來住了。我也會減工作量，經常回家陪你們兩個的。」

朱凌是左撇子，坐在紀鍇左邊。無比自然地出右手，握住紀鍇戴著白金戒指的左手。緩緩十指扣，手心滾燙不放。

當著孩子純潔閃耀的目，他篤定紀鍇有所顧忌。於是更得寸進尺地湊了過來，一雙桃花眼眼瞇起，用磁的聲音近他的耳朵低低。

「咱商量個事吧。鍇哥你答應我、答應小琰，咱把煙戒了行嗎？我還想跟你一起，一輩子活得長長久久的呢。」

「……」

「等過幾年賺夠了錢，我們就到南方的海邊買個小木屋。你不是一直最喜歡海邊了？」

「到時候我每天上樹給你掄椰子榨喝，你就每天埋在沙子裏舒舒服服曬太就行。只要咱們都健健康康的，哪樣的日子指日可待吧。」

又狗！對面的年深吸了一口氣，一雙大眼睛盈盈滿載羨慕地看過來，小臉滿溢著「對甜的無限嚮往」。

而紀鍇只恍惚了幾秒，兜里的煙已經被盡數沒收。

他是在大學里學會的煙。

遇到朱凌之後，曾為了他戒過一次。功戒掉了整整兩年半。

只是婚後……在朱凌剛紅那段心的日子裏，又忍不住開始猛。

直到現在。

「老爸~老爸~你是不是跟小叔吵架了啊？」朱琰突然放下餐叉。

「……」紀鍇愣了愣。他還以為他表現得開朗，小琰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自從回家就沒怎麼說話呀。哎呀老爸~我小叔他是祖傳的沒腦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千錯萬錯肯定都是他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就讓讓他吧！他其實超你的，偶爾腦殘別跟他一般見識的，嗯？」

「說誰腦殘呢熊孩子？」朱凌瞪眼，握紀鍇的手，從桌子下面踩了那孩子一腳。

那孩子笑得更大聲：「是真的啦老爸，小叔他再惹你不開心的時候，你就默默念叨『我選的，我得認』，心理就平衡啦！誰讓你明知道他腦子有坑，還貪圖跟他結婚？」

廚房的門上，掛著紀鍇幾年前買的彩虹發生。

在夕之下搖晃著，閃耀得飯廳里一片溫馨的彩斑斕。紀鍇突然眼眶一熱，一口飯堵在嚨里咽不下去。

在回家路上、在車上時，明明已經想好了要破釜沉舟、豪萬丈，黑白分明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

口酸脹，子被朱凌溫地拽了過去。擁抱，細細的親吻落在耳邊。

「熊寶寶，我承認我腦殘，下不為例。你就看在小琰的面子上，原諒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

手機鈴傳來，一聲又一聲接連不斷——

就在朱凌用無比真誠的眼神投120%的真實，飆戲正飆到人生巔峰的那一刻。

大明星這次倒是異常果絕。

皺眉，拒接，當面拖黑。十五秒一氣呵。

「鍇哥，從今天起，我的人生里再也沒有葉氤這個人。黑名單永不解，我用人格跟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