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鍇覺得最近這一個月，自己就像是一條破船，經常都漂流在颶風飄搖的海上。

每一次，都剛以為要風平浪靜時，黑幽默地又給你玩起立竿見影的波濤洶湧。而這次，更是直接飆了灰黑十五級龍捲。

剛才的那通電話，那麼人心疼。

朱凌聽起來，幾乎是沒救地在他、依賴他。

不僅紀鍇徹底買賬了，連旁邊那瞧不起人的土豪都深信不疑。怕是以後再也不敢高高在上，嘲諷他黃臉婆沒人要了。

然而，然而。

這才掛電話沒到三十秒。

紀鍇覺得自己也是手賤。掛了電話后，習慣地翻了一眼通訊件。

一條新的朋友驗證。

小小的Q版卡通頭像，沒有填寫驗證信息。

因為，並不需要驗證信息。

Q版頭像里的青年，金髮、白。五繪製得無比傳神，一目了然就能看出來是誰。

紀鍇默默慨自己的幽默。

因為這一刻，劃過腦海的竟不是憤怒、激或其他類似的緒，而是柯南的臉。沒錯，就是柯南那張半片眼鏡反的臉。

穿著藍小西裝，氣場滿滿地出的右手——「兇手就是你」。

……

被小妖兒找上，敲門算第一次，這算第二次。

基本上鬼都能猜到通過驗證之後的各種俗套狗的小三宮後續——聊天記錄、禮、旅行合影、床照？或者還有別的什麼驚喜？

紀鍇並沒有給他通過驗證，這還真不是慫。

因為，就這一個頭像，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

Q版的臉，把小妖整個人畫了一隻人畜無害的小兔子，畫風眼得人心酸。

紀鍇返回去，默默點開自己的頭像。

一隻Q版卡通的「熊寶寶」。

相似的構圖和設計，一模一樣的彩鉛風的擬人水彩。那分明是住在樓上的畫家，小琰「乾爹」雷南雨獨有的筆。

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那邊已經出現了幾聲「喂」。

「紀鍇，怎麼了？哈哈，小琰已經睡了，我跟李銘心這次真的沒帶著他又瘋到半夜，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不好意思啊南雨，那麼晚了，又打給你……我問你件事啊。」

「嗯？」

「朱凌他是不是找過你，讓你給一個葉氤的小明星，畫過一個兔子的頭像？」

「哦，你是不是說那個金髮的、白白的小男生？」那邊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有啊，就上個月啊。朱凌說工作上遇到了個同事是我的繪本，拿照片讓我幫忙畫了一份Q版做生日禮。怎麼了？」

怎麼了。

怎麼了？紀鍇想殺人了！

真心想殺人！

結婚第一年，生日那天。他至今記得朱凌那天穿什麼樣的服、買了一堆什麼樣的禮。其中就有一件，就是花錢找樓上那位當時還不的畫家雷南雨畫的一隻萌萌的「熊寶寶」。

一眼就能看出是萌版紀鍇的臉。

混上了小熊爪、圓耳朵，憨態可掬。

紀鍇甚至清晰記得那天朱凌摟著他時的溫度，以及上CKonesummer的香氣，還有眼中閃著狡黠又璀璨的星。

「雷先生真會畫，和我眼裏的你一模一樣。」

「……」

「哎，熊寶寶你怎麼了？」

「去廁所。」

「等、等等等一下！鍇哥，鍇哥不是吧？你哭了？來來別哭別哭給我抱抱，哈哈哈至於那麼嗎？」

紀鍇也覺得丟臉，畢竟他一直以漢自居。

但大概是那圖實在是太可了、太萌了，了那顆完全野彪悍的糙漢心深潛藏著的某塊細膩的小土壤。

第二天，他在下把那圖小心拍下來，修剪保存。從此所有通訊件、各種註冊APP的頭像甚至屏保壁紙全部都是這隻小萌熊。

那個小熊，從此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無價之寶。

是朱凌花心思給他弄的、特別的、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就算是偶爾吵架置氣，一翻開手機看到它，通常也就直接氣消了一大半了。

呵。

呵呵。

真他媽牛、真他媽過分啊！原來連這種「心意」都可以無限複製的？！

是他媽把老子弄哭了一次，覺特別有意思、特別驚心魄、特別有就是吧？嘗到甜頭了，於是就編纂漢套路了，對誰都玩這一招？！

真的，不是一般的崩潰。

……

……

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不容玷辱、不能的東西。

紀鍇想起小時候姐姐坐在床頭給他讀《小王子》，說小王子有一朵玫瑰花。

他是那麼地。從來沒有一秒鐘懷疑過，就整個宇宙獨一無二的那朵玫瑰花。

卻沒想到，最後發現那花兒本隨可見。

於是站在玫瑰園裏，小王子終於傷心地大哭起來。

……已經夠了。

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紀鍇掛了電話，平靜地像是割裂了同整個世界的聯繫。

煙。老子需要煙。

……還去個屁的C城。

還過個屁的日子！

蠢啊。居然還心疼你，想著要過去好好陪你幾天，還在認真反省我平常是不是對你太兇了，是不是口無遮攔讓你傷心難過了！

簡直了蛋了！

紀鍇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努力去換位思考——這是他跟朱凌的約定，生氣的時候多站在對方的角度和立場上考慮一下，於是他想著如果換是自己，這件事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去做麼？

一邊說著「我你」「我想你」，一邊把他所有本該獨一無二的東西Ctrl+V一遍給別人？！

……不可思議。

太分裂了。正常人誰會做這樣的事？

紀鍇覺得自己幾乎已經不認識現在這個朱凌。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個臭小子小子媽的到底還有心嗎？

騙。

你騙，騙到老子頭上！

還當著老子的面，還和那小妖一起演戲裝無辜。不知道背地裏怎麼笑老子呢吧？

煙！

拿起房卡，紀鍇在袋子裏出剛買服匆匆套上。襯衫、西裝——外套呢？

開了個小壁燈一看，我去，黎總蓋著呢！

「你冷？」

「冷。」

但是，明明有毯為什麼會冷？紀鍇覺得自己真牛，現在居然還能有辦法思考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

「艸！你把酒店的毯在子底下，就蓋個被套，你不冷誰冷！你以前住過酒店嗎？」

「……」

「不然黎總，你乾脆也別睡了吧。」還睡你麻痹，漫漫長夜，一塊兒起來嗨啊！

黎未都並不想嗨，但他還是起來了。

能明顯覺到紀鍇在犯，總之還是……稍微跟著看著點？

……

……

酒店大堂。黎未都靠著沙發，慢慢地喝一杯熱咖啡。

「不管是回S市還是去朱凌那，高速還堵著，雨又那麼大。你就算現在想走，也本走不了。還是先回房間吧。」

紀鍇叼著煙，像是啥也沒聽見。一西裝的他可以說是非常帥，引得前臺小妹不斷往這邊看，即使額角青筋在突突跳，都無法掩飾整個人神抖擻。

他正聚會神，在一張便簽紙上刷刷寫些什麼

黎未都湊過去一看——白紙黑字的「自大，稚，任霸道，小孩子氣」。登時膝蓋一疼，總覺得這些形容詞套在自己上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但紀鍇在罵的是朱凌。

一條一條寫，羅列出了十多條「罪狀」后，開始咬筆。

「還有，多得很呢。」黎總難得唯恐天下不，「我知道個網站，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紀鍇第一次知道，朱凌居然有專門的黑專站，而且居然有三萬？！

這就呵呵了——死忠有沒有三萬還難說，黑已經那麼活躍了？

站各種帖子、各種狂噴。把朱凌貶得一無是。什麼商低、傻還艸腹黑毒舌人設、三角眼、演啥都一樣、口水歌、全靠吼、品差、不直……

紀鍇覺得新世界的大門都打開了。筆疾抄，餘順便瞄了一眼，站主：「騎著我的小羊羊」。副站主：「黎爺」。

「你？」

「嗯。」

「……」我說，你好歹也是個青年富豪榜上的「黎總」吧，也真是有夠閑得無聊啊？

轉眼間，抄滿麻麻一整張紙。終於舒了口氣，疊起來，塞進口左邊口袋。

「發泄完了？」

紀鍇抬起眼，勾起了一抹有點兒危險的笑：「發泄？」

不是發泄？

紀鍇搖搖頭：「這些，是我以後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原諒他、也絕對不會跟他複合的『理由』。」

「……」

「寫下來，才能長記。以後意志不堅定的時候拿出來看看，當初到底為什麼離開他。」

「離開他？」黎未都皺眉，有些詫異。

紀鍇笑笑：「嗯。不離，難道還留著過年麼？」

手中的煙頭已經快要燒盡，黎未都奪過，輕輕按在旁邊的煙灰缸里。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敬佩、甚至羨慕那人眼中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破釜沉舟，只是……

「離婚，可不是兒戲吧？」

「確實不是兒戲，」紀鍇直了，「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兒子。」

「……」

「可是怎麼辦呢？他沒給我別的選擇吧？事都做盡了，我也不想委曲求全拖著，到時候還要我的寶貝兒子目睹我們兩個撕一團的醜態。」

黎未都突然發現，紀鍇想得非常遠。

那是他這種沒結過婚的人無法企及深度和維度。而且，居然好像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就已經下定決心了——笑容和神裏帶著些疲倦，卻已然有了沉著冷靜的心如死灰。

「你先別太衝，」那樣的眼神，讓黎未都覺得自己的安無比蒼白，但還是禮貌地勸了幾句，「他到底有沒有有做對不起你的事，還不一定吧？」

「黎總，玩過彩票麼？」

黎未都非但玩過，還中過，但不明白紀鍇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刮獎的時候，如果已經刮到了一個『謝』字，你還會把它刮完嗎？」

「會。」因為強迫癥。

「我就知道你會。」紀鍇苦笑一聲，無奈搖搖頭，「可是，明明都已經知道結果是什麼了，真的還有必要非再看上一眼才死心麼？」

「……」

「證據」這東西，只要想要，怎麼可能找不到？何況還有小妖上趕著送上門。

只是紀鍇覺得沒必要再深究下去了。

他是發自心不想知道深究朱凌和那個人到底幹了什麼、更不想研究糟心的細節。咬咬牙趕快掐斷、掐死，還能留點念想。

好歹也是整整五年用盡全力過、曾經想過要好好守護一輩子的人。不想最後弄得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