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張抓人眼球的建築效果圖，勝過千言萬語的誇誇其談。

錢心一顯然深諳此道，他最開始打開的不是他的ppt，而是一張圖元很高的渲染圖。

這是黃昏時候的別墅，細枝末節到連影都有，仿古建的陶瓦屋面和金屬羊角脊，玻璃上印著橘，中心的點雪亮，碩大的斜面石材，同黃昏系的羅馬金沙半半現，用黑的石材線腳突出廓，半圓的紫銅柱子立在酒桶狀的柱腳上，木原的遊廊上立著造型別致的仿羅馬柱欄桿，有對沒有臉部細節的白領男在遊廊上觀。

乍一眼去，效果非常漂亮，不過效果圖和實際做出來一般差的都多，不太得起推敲，所以錢心一就是吊吊別人的眼癮，很快開了他的ppt。

高遠曾經找人為公司編制過規範，要求大家都採用，裡頭就有彙報的ppt範本，第一頁白底全是藍黑，頁眉是公司的圖示，頁腳是公司的電話，中間一排是公司的中文全稱，第二排是英文全稱。

別人怎麼看錢心一不知道，反正他是覺得這個廣告副作用的，不僅醜還很多餘，他們一套圖紙幾百張，每張裡面都有圖章，哪怕施工單位懶得看，他們深化的時候欄目裡也一定得有設計院的名，但是高遠很多時候非常一意孤行。

錢心一奉違，弄了兩個封面，高遠要查看就給他看公司全稱，背著他出去彙報就只留個公司的圖示在角上，上邊放個小效果圖，下邊三排，項目全稱、甲方、設計院。

陳西安知道這個梗，就在昨天高遠還特別提過，讓錢心一彙報之前介紹一下公司，當時他把頭點的像搗蒜一樣，現在完全又是另外一套了。

陳西安看著他走到投影側邊，摁住鐳筆在第一頁轉了兩個圈，說：“就坐的都是自己人，我就不介紹項目概況了，咱們直奔主題，我先用效果圖給各位解釋一下各部位的材料和採用它的原因，然後不管有什麼問題，咱們對著現有的1#樓逐條說，歡迎大家提出疑問。首先，請看這張正面的效果圖……”

他講起來很流暢，說話時基本不會有超過3s的停頓，開圖的時候就讓別人看效果圖，圖開了就來一句我們看細節，整個過程中都非常有主導。

陳西安起初安靜的看著，覺得投工作的錢心一有種不同以往的白領英，比他平時要迷人幾倍。看到某一瞬忽然察覺他要不停的彎腰開各種圖，鐳筆總是拿拿放放，就移了個位置到筆記本跟前，配合他的進度在後臺開圖。

錢心一看到他移位時愣了下，然後抿著不起眼的笑了笑，開心的模樣，接著轉頭全程拿著鐳筆在投影上圈點。

一刻鐘後，他關掉開關將筆放在桌上，環顧了一周後說：“我的彙報到此結束，各位領導有什麼問題嗎？”

赫劍雲只負責出錢，自然是提不出什麼問題來，況且他想問的人只坐在那邊開開圖，他看向陳瑞河，示意他有問題就提。

問題一般在實踐中才會暴，但陳瑞河作為技負責人，就是蛋裡挑骨頭都得提出幾個問題來，否則會顯得他們這邊技力量太單薄，可以隨意忽悠。他跟錢心一打了個招呼：“錢所，我有幾個問題。”

他低頭去看他的筆記，順手在空白畫起了簡剖，錢心一單手撐在桌面上著頭看，陳西安跟著也站了起來，見陳瑞河在他的簡圖室外畫了個500mm的高差：“你看啊，咱們室要面積，所以驗收的時候填土墊起來，完了清掉，但是室外怎麼填啊，室外面積那麼大。”

錢心一幸災樂禍的想，自己的面積哭著都填完咯，辦法是人想的，肯定有比實填要好的辦法，但是錢心一現在不想告訴他，他樂意看他們急。他裝模作樣的想了想：“暫時沒想到什麼特別好的辦法，我回去再想想，也去問問同事，爭取給你提供個解決辦法出來。”

陳瑞河還是信賴陳西安表現出來的能力，集思廣益的去問他：“陳工這邊呢，有什麼好建議沒？”

其實這個問題他們在辦公室就討論過了，陳西安本來是有的，但是聽錢心一睜著眼睛胡說八道，又瞥見他在桌子底下朝自己擺手，於是也假裝想了想：“暫時沒有，我回去跟錢所一，回頭給您答覆。”

錢心一爽的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個大拇指，讚揚他的機智。他有時候真的稚的，但是陳西安覺得他很可。

陳瑞河愁容滿面的在第一條上打了個叉，接著說：“那我等你們的好消息，一定要有啊，不然我土方不夠了。第二條，咱外廊的結構怎麼辦，甩筋用土埋著，等驗收了出來再綁筋？”

結構是陳西安的問題，錢心一也去看他，陳西安坐回去開圖，然後把電腦翻過去給陳瑞河看：“不建議甩筋，力太集中，回填高度也矮，不如直接打埋板，我們目前的方案是20厚的熱鍍鋅板，規格500x500，綁12直徑16的二級螺紋筋錨在底板的鋼筋上，到時候直接焊鋼龍骨。”

陳瑞河湊過去和總包的聶總探討了兩句，又隔著他和管理公司的頭了兩句，然後說：“行，埋板好像更可行，赫總你看？”

赫劍雲再討厭他也不能不賺錢，面無表的說：“我不懂，你們定吧。”

陳瑞河立刻在紙上打了個勾：“那咱們就埋板，第三條……”

陳瑞河一共提了7個問題，因為是初期問題都很略，設計院這邊回復很快，要麼都直接回復，要麼是只能等圖紙放出樣，甲方部的討論比較激烈，但是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設計院的意見比較實際。

赫劍雲沒耐心聽這種細節，接了個電話先走了，經過陳西安的邊忽然低聲說了句：“馬上9月7號了。”

陳西安摁在鼠上的手一頓，抬起頭去看他，錢心一注意到他的目非常冷漠。赫劍雲報以更加針鋒相對的橫眉冷對，在下一個電話的催促裡出去了。

甲方討論沒錢心一什麼事，他沒事幹，就忍不住老觀察陳西安，然後他發現他的表從赫劍雲說了那個時間之後就沒緩回來過，他垂著眼假裝在看圖，看起來心不太好。

散會的時候將近1點，陳瑞河客套說不留他們吃飯了，兩個人提著電腦出來，外頭的雨點有黃豆大小，說大不瓢潑，說小能。傘他扔在車裡了，而車停在巷子口，錢心一還在猶豫是提著電腦狂奔出去，還是問陳瑞河借把傘了去取傘，陳西安就直接走進雨裡去了。

他反常的時間有點長，都快半小時了，錢心一有點擔心，也跟著一頭紮進雨裡，走到垂花門那截擋雨的簷下忽然手拉住了他：“陳西安，9月7號怎麼了，啊？”

他平時把徒弟呼來喝去，這幾乎是他能憋出的最溫的聲音了，名字的輕輕的，問句連個起伏都沒有，簷口集聚的雨水嘩啦啦的淌著，差點將他的聲音淹沒。

陳西安頭髮了一半，聽見他畫風突變的語氣總算回了魂，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是用的，他用空著的手替這人了下滿額頭的雨水：“赫劍雲兒子的忌日，沒事。”

錢心一被驚的懵了好幾秒，連陳西安了他的額頭都沒注意到，他雖然好奇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把電腦包往他手裡塞：“拿好，我去借把傘。”

陳西安忽然就想起了高二的那場雨，他手腕一翻把錢心一的東西了回去，然後堂而皇之的從電腦包裡掏出一把傘，撐開走進雨裡去了。

錢心一滿頭黑線，有傘不打，打了也不分給自己一半，心想他果然還是不正常。他撐著傘走的特別快，錢心一生怕他失憶起來開著車自己跑了，忙抬腳就追。

他沖進雨裡嫌雨有點砸眼，就把電腦包頂在了頭上，跑的快接近的時候，前方的陳西安卻忽然停下來轉過來，提著電腦的手出來攔他，錢心一撞在他的小臂上，他轉頭不理解的去看陳西安，頭頂的雨瀑霎時就被截斷了。

執傘的人半邊子都在雨裡，肩頭的襯衫立刻就了，然後他聽見陳西安牛頭不對馬的問他：“去食堂？一起吧。”

錢心一腦中有碎片一閃而過，但他沒能抓住，他一臉茫然的看著陳西安，會錯了意：“啊？公司的食堂現在只剩小炒了吧。”

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陳西安挫敗的歎了口氣，說：“不是公司的食堂，是二高的食堂，有天你從教一頂著飯盒跑出來，我就現在這樣攔住了你，我還記得你的飯盒上印著幾朵荷花。”

那時的飯盒是都是圓筒的瓷包劣質鋼，白瓷的底面上花樣也的可憐，不是荷花就是蜻蜓，錢心一那荷花碗還是他媽送他報到那天給他挑的，磕過掉過瓷，但是沒能用到有始有終。

錢心一眼睛猛然一瞪，沒料到陳西安還給他遮過雨，不過那時他過的兵荒馬的，很多事都忘了。他記得他天天洗的碗，卻沒想起來舉手之勞的陳西安，但是他今天心不好，錢心一希順著他，於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起來：“是你啊，謝了。”

他笑的不如當初那樣靦腆，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了，陳西安知道他現在心，有些話說了他也不會那麼抵，就說：“是我，我那個時候就看上你了。”

他們離的太近了，錢心一立刻尷尬起來，他還在醞釀“我是一個直男”該怎麼委婉的表達，又見陳西安笑道：“騙你的，我心不好，開個玩笑，你請我吃飯吧。”

可是是藏不住的，齒閉上了，眼睛也會說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雨打傘蓋的旋律太急促，錢心一忽然覺得他又有點心慌，砰砰砰震得他發懵，他移開視線把傘立直一人一半，說：“你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