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坐在床上，房間里一片漆黑。兔在外面清理現場，時不時發出嘎茲嘎茲、嘭嘭咚咚的聲響。葉梓并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實際上，他也不興趣。

郵箱里，已經躺著一條新郵件，昨晚收到的。里面是一個老婦人的信息，和江唯那次的一樣，細致到了極點。葉梓時而點開屏幕，時而關掉，明明暗暗。

終于，他將手機扔在一邊，彎腰，手指深發中。

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

如果一切只是個夢該多好。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怎麼辦？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然后，門被打開了，暈黃的亮了進來，并逐漸擴大。

上一點跡也沒有的兔，一步一步朝葉梓走來。他的發還是的，水珠順著發落，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帶著洗發芬芳的香氣。

他擔憂地問：“阿梓，你還好嗎？”

葉梓依然垂頭，手指發，聲音啞啞的：“結束了。”

“什麼結束了？”

“一切都完了，會被抓到的。”

“不會……”

兔還沒說完，就被葉梓打斷。葉梓的聲音逐漸揚了起來，微微發抖：“攝像頭里的東西就是確切的證據，來了我家，卻沒有離開的錄像。門衛也可以作證。也許，在路上有遇到人，也許，菜市場有人會記得，鄰居有看到。有了證據，警察就可以搜查，地上、沙發上會有跡……”

兔蹲在葉梓跟前，抬頭看他，輕聲道：“不會的。我有調查過，你家公寓這邊的攝像頭，已經壞了幾個月了卻沒有人修理。門衛是新來的，而且一邊看門，一邊玩手機，他不一定能記得你的友。來得很早，人，鄰居也不見得看到了。”

“手機！手機！的手機呢？有給我發訊息，并且，有了手機就能定位了……”葉梓的雙眼瞪大，抖得越發厲害，“街上的攝像頭不可能壞掉吧……可能告訴過父母朋友的向……還有……這一次，沒有做任何準備工作……”

兔一把抓住葉梓的雙臂，抬起聲音：“冷靜一點，阿梓！殺人的不是你，是我。就算被抓到了，也是我被抓到，跟你無關。”

“怎麼可能跟我無關……”

“你要相信我！”兔凝視著葉梓的眼睛，低聲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出事。我說過，我會保護你。所以，相信我吧，阿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不用害怕。”

……

聶海霞失蹤一案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聶海霞的父母在學校門口大鬧了好幾場，畢竟他們的兒是在學校有課的時候消失的。

葉梓在學校里繼續上課考試，故作平靜。但實際上，他開始懼怕警察，一看到警察，就會覺得那些人是來抓他的。他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同一個噩夢。

夢里的一切都是純白的，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好似一切都消失了。然后，一團一團高大的黑影從窗外，從門口走進來，直到圍在他的邊，嘰嘰喳喳地談著什麼。眼睛，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們竟然都是兔子，大兔子，小兔子，笑著的兔子，哭著的兔子，流的兔子。

葉梓以看得見的速度消瘦了下來。某天無意間在學校洗手間照鏡子，他發現自己的皮變得蒼白無比，眼下有著濃濃的黑，頭發散，下頜帶著細微的胡茬。整個人就像個可憐的絕癥病人。

同學們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都認為他是因為友失蹤了，太過傷心造了。有很多人安他，告訴他友總會回來的。年人有時會突然逃離現實世界，去遙遠的地方散心，他們都說，聶海霞會回來的。

十多天后，警察開始在學校里調查。葉梓當然為了重點調查對象，一共問了他三次。甚至有個警察還造訪了他的公寓。

第三次審問的時候，葉梓真的想放棄兔教給他的所有，他想要坦白一切。

因為他的確錯了。

他和兔已經奪取了三個人的命。

在這樣茍且生下去，這樣抑郁著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

然而，他的電話突然響了。

母親的電話。

看到對面的警點了點頭，葉梓便接了這個電話。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還是那麼溫：“阿梓，最近怎麼都不來媽媽這邊吃飯了？這里還放了好多特產，專門給你帶回來的，下午有課嗎？”

“沒有。”

“怎麼了？聲音怎麼啞了，冒了？”

“沒……”

“今天買了牛竹筍，海帶骨頭，都是你喜歡吃的，回來吃飯吧？我和叔叔……不，爸爸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哦。”

“嗯……”

這通電話拯救了葉梓。都快從嚨之中冒出來的真話，又被他咽了下去。

終于被那些警放走，終于踏母親和叔叔的房屋，看到門口掛的風鈴，嗅著人的味道，看著穿圍腰的母親紅滿面地朝自己走來，給自己拿拖鞋，看著叔叔放下報紙，朝自己點點頭，熱地問自己的學習狀況、狀況，好幾次，葉梓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這一刻，他真的回到小時候。

在學校惹事了，回來被爸爸罵一頓，在屁上打一掌。只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諒。想哭，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哭出來。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他們的寶貝，哭了的話，他們就會著急，會來安自己。爸爸會給自己夾菜，說：“算了，以后不要再犯就好了。”而媽媽，會在飯后給端上自己最的冰欺凌，會在傍晚帶自己出去散步談心……

如果，自己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孩子，該多好。

如果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就不會被人替代；

如果是親生的，就不會跟媽媽一起離開那個家；

如果是親生的，媽媽就不會遇到那個畜生，自己也就不會殺害那個畜生，不會殺掉另外一個毫不相關的人，不會對任何人有殺意，不會一錯再錯……

“在想什麼呢？”叔叔問。

葉梓笑了：“沒，就覺得你們帶回來的特產很好吃。”

“那個是姜糖，你媽說你喜歡吃甜的，我們就多買了些。以后要是去旅游的話，你跟我們一塊兒吧，這樣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

“好，爸爸。”

聽到“爸爸”這兩個字的男人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后高興地笑了起來。

媽媽又拿了一堆水果過來：“你怎麼瘦了，臉也不太好，學校的伙食不好？還是晚上又熬夜了？要是伙食不好，以后就到我們這邊來吃，你爸爸平時很在家吃飯，我一個人吃也怪沒意思的。”

“嗯……”葉梓埋頭，深吸一口氣。

天知道他到底多麼努力，才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天知道，他多麼想變肆無忌憚的小孩，抓住媽媽的角，大哭一場。

可是不可以，他已經人了，他不想讓他們擔心。

過了好一會兒，葉梓抬頭，已經一臉平靜。他輕聲道：“對了，媽媽，你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是什麼呢？”

媽媽的臉竟然紅了：“阿梓，你快有妹妹了。”

葉梓驚訝：“懷上了？多久的事了？”

“四個月了！”

“太好了……恭喜你們。”

葉梓為母親開心。終于，的新家庭完整了，有了新的丈夫，將會有新的兒。多好。與此同時，他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傷心。

他這個被收養的孩子，終于，再一次，要被親生的替代了。

他還有什麼作用。

果然，大家都不會選擇他，不是麼。

這種灰暗的緒涌上來的一剎那，葉梓就強行驅散了它們。

還真是自私啊，自己。

這樣很好啊。很好。

將來，即使他真的被抓了，被槍斃了。也有人照顧他的母親了。

※※※

葉梓強烈地覺到，他需要散心。

無視了手機里的消息，一個周末，他上了一輛公車，坐到了終點站，去他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無奈的是，曾經堪稱森林的地方，如今被毀得所剩無幾。一座座山包被挖土機挖了大部分，垃圾堆滿了一山腳，農田熙熙攘攘，就像是被拔掉了大多鱗片的魚，可憐地癱在地上。

葉梓沿著山路走，旁邊盡是褐的泥土，偶爾會見到幾棵桃樹。行人圍在那里照相，歡喜地扯掉樹枝，在照相機前擺著迷人的姿勢，又將花朵隨意扔在路邊。

明明，記憶里，這里滿滿的，都是樹。

高大的榆樹、桂樹、皂莢樹、燈臺樹。他喜歡爬上樹干，掏鳥窩；他喜歡將竹芯出來，家里的保姆說用那些熬水清熱；他喜歡收集蟬殼，捕捉各種各樣的生，蟋蟀、蝴蝶、金子、蝸牛。沿路會有很多野草莓、桑葚，吃了以后，滿都會變紫的，看起來怪嚇人……

終于，葉梓來到了一片還沒有被毀壞的地方。

還真是漂亮啊，跟小時候的一樣。

大片大片草坪上盛開著不知名的花，赤紅的、橘紅的、金黃的。池塘邊，高及膝蓋的纖纖細草上盛開著紫的野花，帶著奇妙的香氣。高大的樹木、翠綠的矮小灌木、大塊大塊的石頭將影映在池塘之中，只要仔細看，就能發現池塘里生長著麻麻的青水草，細小的游魚在其中吐泡。

葉梓坐在草坪上，周的細草隨風浮，將手放上去的時候，是清涼的。

他忍不住躺了下來，用手背遮住眼睛。

適應了一會兒，微微瞇眼看向天空。

天空是靛藍的，云朵就像在藍的畫紙上創作圖案——飽含水分的畫筆剛落下，白的料就在畫紙上暈染開來，盛開出一朵又一朵白的花朵。輕輕地向沾在畫布上的水珠吹上一口氣，便出現了纖維狀的痕跡，像是拉扯棉花形的線。

微風吹來，千上百樹葉都在晃，發出沙沙的響聲。

葉梓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出來吧，一直站在那里不累麼？”

一直地站在大樹旁邊凝葉梓的兔驚訝地走了出來，蹲在葉梓邊，有些局促，努力地思考著要說些什麼才不會讓葉梓不開心，才可以安對方。

而葉梓微微側，只說了一句話，便閉上了眼睛：“不要說話。”

兔連忙將所有想說的話都咽進嚨里。他在微風里凝視著葉梓的側臉，略微凌的黑發，形狀可的耳廓。這樣的模樣，無論看多次，都不會膩。

放心地睡吧，阿梓。

無論你睡到黃昏，睡到夜晚，還是睡到明天，都沒關系。

我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