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大，崇仁殿。

雖然室外秋高照，殿中卻門戶閉，床榻擺設在昏暗線中投下模糊不清的影。空氣中彌漫的濃厚藥味是如此之重，以至于每一寸桐木、每一隙磚中都浸了苦，令人腔中不過氣來。

太子躺在重重紗幔中，面孔泛著憔悴的青灰，眼底又濃黑得可怕，被褥下簡直看不出任何呼吸起伏。

武后站在榻邊，目盯著太子昏睡的臉，似乎在靜靜打量著什麼一樣半晌都沒發聲。

后宮太監跪了一地，大殿中安靜得讓人窒息。半晌武后終于問：“醫怎麼說”

“回皇后殿下的話，醫一天看診三次，自上次郎君深夜吐后已遵照謝統領的法子換了猛藥，雖能吊著一口氣，卻極耗底子，如今不過是勉強勉強”

執事宮微微發抖，顯見是說不下去了。

武后問：“這幾日都有誰來看過”

“回皇后，圣人下旨封閉東宮，昨日親至探看了一次。除此之外只有裴小姐由嬤嬤領著，每隔一日過來一次。”

武后紅邊挑起冷笑：“河東裴氏。”

不再多說什麼，轉從后謝云手中的紫檀木托盤里捻起一朵從萼到蕊都通雪白、只有瓣上還殘存著干涸跡的雪蓮花，將它輕輕丟在水里。呲的一聲輕響，花朵遇水即溶，空曠的殿中頓時飄散出一清新的異香。

“母子連心，一損俱損。太子中毒后本宮心急如焚，令謝統領出京千里尋訪，終于找到了這朵流落于民間，號稱存亡續斷的雪蓮花。”

東宮諸人都深深叩下頭去，武后舉杯走到太子病榻邊，輕輕將他扶在懷里就要喂。

然而太子也不知是真的神智昏沉還是怎麼著，偏偏就是牙關閉喂不進去。武后嘗試兩次都沒用，面上一哂：“謝云，你來。”

謝云接過瓷杯，二話不說一手住太子頷骨，本沒見用太大力，就生生把太子的掰開。

于是這下太子不醒也得醒了。

“啊”太子掙扎起來，無力地揮舞雙手別過頭：“娘、娘娘不要”

武后溫言道：“太子聽話。這是能治好你病的奇藥，謝統領好不容易才得了來，喝下去你就能活了。”

太子微帶栗的目卻從武后上移到謝云上，繼而著自己面前那杯奇香撲鼻的清水，漸漸浮現出恐懼之。

“弘兒”武后道。

太子驀然轉過頭。

武后問：“弘兒，你是信不過你母親嗎”

周遭無人膽敢發聲，令人心悸的沉默維持了很久。

“謝統領”太子沙啞微弱地吐出一句。

謝云道：“臣在。”

“那天慈恩寺里慈恩寺的信超師傅呢”

武后登時變，謝云也有些意外，但他面上的緒瞬間就被更為鎮定的平靜所蓋過了：“僧人信超正等在東宮之外，太子要見，臣便令人他來。”

太子道：“去。”

謝云在武后炯炯的目視下略一停頓，隨即轉向地上的宮人：“按太子所言，傳令僧人信超覲見。”

說這幾個字的時候他到武后目釘在自己后頸骨上，甚至連骨髓中，都泛出了些微的冷意然而武后沒有說什麼。此此景，這麼多人眼睜睜看著，是說不出什麼來的。

果然宮人依言而去，片刻后室門扉輕輕響了一聲，執事宮低聲道：“殿下，僧人信超來了。”

謝云在杯壁上的指關節倏而微微變。

殿門開了，線從打開的門中向殿堂延，金磚地上漸漸鋪展一道帶。一個男子的影投在帶中，肩膀寬厚、材修長，逆看不清面孔，只見形裹挾剛之勁，如沉默的巖石般矗立在大殿門口。

武后定定地著他，眼神復雜面微白，指尖在金紅宮紗上微微發抖。

門口執事宮輕聲道：“你需拜見皇后殿下”

而謝云頭也不回地打斷了，舉目著床幔邊金黃的流蘇，話卻是向后說的：“來拜見娘娘。”

有人能在此此景中分出一個細節稱呼背后巨大的差別，甚至連第一次踏進大明宮的單超都不會知道，然而武后卻猝然站起：“不必拜了。”

大步離開床榻，背過冷冷道：“太子要見你才肯服藥，你便過來喂他吧。”

單超不明所以，迎著所有人的目走進了東宮。

太子早已勉力支撐著靠在條枕上，單超走到榻邊，接過謝云手中的瓷杯。這一刻他和謝云同時坐在床榻左右兩側，太子卻只盯著單超，慘白的臉上緩緩出一如釋重負的笑意來：

“我就知道，大師會來救我的。”

單超不知怎麼的心里就是一暖，溫和道：“殿下，服藥吧。”

太子點點頭說：“嗯，我信你吾之命，托付于卿了。”接著接過瓷杯將雪蓮花水一飲而盡

所有人瞬間屏住氣，只見太子松手，瓷杯無聲落在床榻上。

接著太子青灰的面頰奇異轉白，繼而泛紅，雙眼之下濃黑淡去，哇地噴出一口濃稠黑。宮人倉惶疾步上前，一句撕心裂肺的殿下還未出口，只見太子眼底亮起重獲新生般清澈的。

謝云手指往太子腕脈一搭，起揚聲吩咐殿外：

“來人，起鐘曉諭三宮”

“東宮太子病愈，國本無恙了”

麟德二年，皇后進藥治愈太子，震驚朝野的東宮投毒案就此了結。

洪鐘撼崇仁殿，繼而遠去，越過九門，響徹遠連綿峻麗的大明宮。

三聲鐘響，迤邐不絕，在長安上空的萬里蒼穹中久久回。

是夜，皇帝駕臨崇仁殿探視太子，龍心大悅，命擺宴清寧宮以作慶賀。

清寧宮火樹銀花、飛觥走斝，舞桃紅織金的裾在流中飛舞，樂師靡靡霏霏的竹在錦堂中飄。帝后雙雙居于首席，舞場外皇親國戚與得寵妃嬪環繞而坐，再靠外接近堂下的位置便是濟濟一堂的宮中寵臣；錦堂南側還擺了道鏤花大理石屏風，隔出一塊較為僻靜的空間，里面陳設一桌小席，只相對坐了兩個人。

謝云和單超。

謝云似乎頗有興致，每樣菜肴上來都先略嘗了一筷子，再要自斟自飲時，卻被單超抬手按住了：“你傷了，不宜飲酒。”

謝云額角那塊瓷片傷早已被上了藥，繃帶在頭發里，仔細看似乎還有跡約出單超下意識想手去，待反應過來之后突然就頓住了，手在空中生地轉了回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傷”

“撞的。清寧宮里走路沒仔細看，當著皇后的面撞上了門框。”

單超問：“是為保住我的命而撞的嗎”

“”謝云放下酒杯，角一勾問：“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而愚蠢的想法，你那條小命關我何事”

他懶洋洋的聲音刻意拖長，聽起來充滿了諷刺，然而單超注視他的目卻平穩不為所：

“因為皇后想讓我死。”

從這桌小小的席面向外去，過鏤空屏風，可以將筵席上的眾生百態都一覽無余；但外面的人卻只能約看見里面兩人對酌，看不清態，只當是班侍衛在堂下歇腳罷了。

謝云的目從外面收回來，漫不經心道：“你知道皇后為何要除掉太子”

單超猶疑片刻，道：“因為泰山封禪”

謝云笑了起來。

“圣上決定啟程泰山封禪，按規矩是皇帝主獻、宰相亞獻，然而今年皇后提出由自己代替宰相登壇亞獻，并與圣上一同昭告天下，并稱二圣，回京后正式開始同朝稱制。”

“這個提議圣上并未直接否決，然而卻遭到了東宮黨的激烈反對，原因很簡單：牝司晨，曠古難聞。當今圣上羸弱且難以視，皇后卻素來健壯。若當真開始臨朝聽政了，日后皇帝大行，你說皇后還會不會順順當當把大權還給太子”

“因此皇后做出了釜底薪的決定，與其任由東宮黨坐大，不如直接換一位東宮所以才有了慈恩寺那碗下了猛毒的酸果湯。而劉閣老作繭自縛，皇后將計就計，太子那條命原本是拿定了；這無的一切只毀在了一個人手上，就是你。”

謝云抬手隔空對單超一點，嘲諷道：“你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攪局的棒槌。”

單超被點得向后一避。

這原本是個充滿了惡意的作，但不知為何，謝云若笑非笑的雙眼在燈火下如同明珠般熠熠生，淡紅的薄因為剛才喝了茶的緣故，顯得非常潤澤，明明滿是譏諷，那神卻讓人看了心里一。

單超倉促移開視線，“那現在呢”

“現在”謝云順口嘲道：“饒你一命就不錯了，還想要封賞”

“不，那泰山封禪的事”

其實單超只是下意識接過這個話題而已，仿佛只有說話才能緩解咽間莫名其妙的發，掩蓋他可能是因為離燈火太靠近了，而略微發熱的面頰。

謝云卻沒在意，他的目越過鏤空屏風，投向遠筵席上的帝后

皇帝正親手斟了一杯酒，笑容滿面遞向武后。

“封禪麼”謝云淡淡道。

“前兩日太子病著，朕心里也憋悶，沒經常找皇后說話。”筵席首座輝煌燈火中，只見皇帝笑容殷殷，話音里藏著一下意識的賠罪：“現在想來皇后那兩日應該也不好過，實在是”

武后微微一笑，接過酒盅：“圣上這是什麼話。”

“沒想最后，還是皇后尋來奇藥把弘兒治好了。”皇帝嘆道：“母子連心吶”

“母子連心，太子可是我上掉下來的，豈有不盼著他好的”

“是，是朕錯怪了皇后”

皇帝手按在武后金碧輝煌的護甲套上，低聲道：“中秋后，朕便打算啟程去泰山封禪，你之前說要充當亞獻的事，朕仔細考慮過了”

武后笑意的神不變。

皇帝吸了口氣，正要接下去說什麼，突然側響起一道嗔的聲音：

“陛下，這舞不好看，您讓人撤了吧”

武后眼底倏而閃過一森寒。

魏國夫人。

皇帝果然立刻轉頭迎過去，十歲的賀蘭氏裹在綠宮里，如一支剛芽的春蔥般清新艷，連抱怨都是鶯聲燕語的：“宮中排演都是那老一套，陛下都膩歪死了，還不讓人快快撤下去”

皇帝一見賀蘭氏，整個人似乎都了幾個調，連忙打疊起各種溫言語來哄。賀蘭氏卻是被皇帝縱容慣了的，一定不要看宮中歌舞，周圍近臣也都順著的意來奉承，弄得皇帝一時倒沒辦法了：“這明明是新制的曲子，月兒為何就不喜歡”

賀蘭氏嗔道：“都清一綿綿的，人如何提得起興趣來”

皇帝忙哄：“那你想看什麼呢”

賀蘭氏向周遭筵席逡巡了一眼那一眼其實非常刻意，接著貌似無意問：“今日開筵，侍衛中謝統領為何沒來”

皇帝也沒注意到謝云不在，登時一愣。

“我聽說謝統領劍法擅，還佩有上古神兵。”賀蘭氏頓了頓，似乎對首席上武后冰冷的視線毫無覺察般，撒地拉起了皇帝的袖口：

“陛下，我還沒見過上古神兵長什麼樣呢，不如就請謝統領作一曲劍舞吧，您覺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