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霽，南這邊的春天來得比辛由快一點，天氣慢慢回暖，百花巷里的積雪也漸漸消融了巷陌里的水洼。

夏參衍每天就在這里過著平淡又無趣的生活。

他的作息時間很不規律，那疼痛總是不定期發生，難的時候連緩釋片也遏制不了多，一直持續到天明，導致他的睡眠時間開始變得紊。

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差。百花鎮轉角的那條街有一家餛飩店，以前他每次回石溪村時都要去吃一碗，小的時候他最喜歡吃這里的餛飩了。所以哪怕現在二十九歲了，吃上一碗于他來說也是一件能開心好久的事。然而最近他連碗餛飩都吃不完了。

店老板是一個中年人，夏參衍小時候就認識，只是那時候的丈夫還在，現在這個小店里就只剩下一個人在打理，兒子兒都在外工作。

應該不認識他了，畢竟他不是每年都有時間過來吃餛飩，而且比起小時候他的變化很大，現在就算回鄉下，那些叔叔伯伯大概也都認不出他了。

但夏參衍住到百花巷來以后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一閑下來又懶得做飯的時候就會去吃餛飩，每次都是一大碗。他的胃口下降后老板娘還有些傷心的說：“是吃厭了嗎？”

夏參衍只能干笑著寬道：“沒有，您做的很好，大概是最近胃不太好，吃不下太多東西。”

老板娘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夏參衍記得以前丈夫還在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憔悴。年輕時候的老板娘長得很漂亮，烏黑的長發松松綰在耳后，角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對誰都是溫溫的。但那時經常是坐在收銀臺后面收收錢，手里拿著一本用來打發時間的瓊瑤小說，活累活丈夫都不會讓手。

那個時候夏參衍還不明白這□□。他只覺得老板娘和老板人很好，很幸福，那時的他是不羨慕的，畢竟爺爺也很他。

卻沒想到世事無常，他再回來的時候店老板已經車禍去世，意外來的猝不及防，再見時老板娘像是一瞬老了幾十歲，曾經的笑意只在角，卻不再出現于眉眼間。而似乎了丈夫曾經的模樣，做出的餛飩和曾經的味道相差無幾，卻再也不會撐著下坐在收銀臺后面悠悠無慮的看書了。

世事無常。

這是世人最喜歡嘆的四個字。

也是最令人無可奈何的四個字。

石溪村不再是他的歸屬，百花巷不再是他的可不可即，他也不再期待未來。

而當年年的夏參衍，也不知道二十九的時候會躲在這個曾經讓他向往無比，現在卻已荒蕪陳舊的暗小巷里，安靜寧和的迎接著將至的盡頭。

夏參衍每月都會去一趟鎮醫院買藥，買緩釋片和止疼片，藥的劑量隨著時間增大，他對藥的依賴越來越強，那錐心蝕骨般的痛也再次跟著升級。

有一天晚上夏參衍被疼的滿頭大汗，眼淚糊了一臉，他只能無聲的咬住牙，不顧醫囑多吃了幾粒藥才堪堪緩下來，卻也讓他昏睡了一天。醒來時渾無力，吐了個昏天暗地，癱在床上起都起不來，臉白了，形也消瘦不已。

對門的張大爺是個人，估計早就看出他不對勁，旁敲側擊的問了好幾次，夏參衍只和他說是胃出，又因弱到了冬季容易冒。張大爺顯然是不信的，但見他不多說也沒有強求，只是每天都會帶著老貓來他家里走上一趟，借著家里沒菜的幌子來給他做飯，久而久之，一老一一貓基本上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了。

張大爺還老是念叨，說夏參衍上不知道有什麼魔力，自從他搬過來，老貓也不去樹旁邊待著了，只要逮著空隙就要往夏參衍這邊來。夏參衍家的門通常是關著的，老貓像是一下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尋個落腳點一躍便能上他家圍墻，然后心安理得的進屋來，趴在夏參衍特意為它準備的小榻上。

張大爺說老貓年輕時很倔，除了他的話其他誰的都不聽，又鬧又貪玩，每天不到了晚上連他的貓影都見不到，他兒子和孫子孫都不太喜歡它。后來這貓老了，倒是越來越懶，不聽話倒是依舊，不想吃飯的時候就懨懨趴在那里，或是跑到外面樹邊瞇著眼睡覺。

老貓的年紀確實大了。張大爺說之前還希這老貓能走在他前面，不然等他死了就沒人照顧它了，擔心它的日子會難過，可現在一見到夏參衍，心里又覺著這老貓怕是已經給自己找好下家了。

夏參衍聽了他的話，溫聲說：“爺爺，您會長命百歲的。”

張大爺樂了，想他的頭，頓了頓又只是輕輕拍拍他的肩，嘆道：“我啊，活不長咯！”

夏參衍輕輕皺了皺眉：“爺爺，您……”

“淋癌晚期，七八年的事了，老年人嘛，總是要死的，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其實也沒啥子盼頭了。”張大爺滿不在乎的笑著說，“而且我也沒什麼憾的。兒子兒媳孝順，孫子孫長得也好。我老伴走得早，沒過什麼福，我就替多活了這麼些年。近些年不知怎的就特別想，總覺著要來接我了，也不知道老太婆一個人在那邊過得好不好，炒菜還會放多了鹽嗎，現在服還會不會扎到手……”

夏參衍看到老人的眼里有淚在閃爍，那個看似堅強豁達的老人怔怔的著天空，懷念著已故的妻子，原來耄耋之人心里也有一座枯城。不過那淚花沒過片刻就被他抬手輕飄飄的抹去了，像是剛才的失態不復存在般，唯余褶皺明顯的眼角留下了一抹微不可聞的紅。

夏參衍卻在心里嘲笑自己，或許自己也老了吧，近些年越來越思念故人，囫圇里總是覺得自己能在夢里抓到爺爺的手。過往快樂種種，都被心夢記錄在冊。大約是大腦也想讓他開心一點，自摒棄掉了那些難堪又痛苦的回憶。

不過這樣的夢，就像是死刑犯死前吃的最后一頓飯一樣。

夏參衍比誰都清楚這是什麼預兆，卻一點也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

“參衍啊，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怎麼一直咳得這麼厲害？臉也越來越不好了，比我這個老頭子還差。”張大爺嚴肅的看著他，眼里卻無法抑制的涌上一擔憂。

他兒子兒帶著孫子孫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他一個人住在這破舊巷子里說不孤獨是不可能的，這麼些年就盼著有人能搬過來，有點人氣也好啊，這麼盼啊盼啊就盼來了夏參衍。

這幾個月的相后張大爺差不多也能索清夏參衍的脾了，本就是一個不會生氣的小孩，看起來特別好欺負的那種，張大爺很喜歡這小孩，就差把他當親孫子。

就是小孩這實在不對勁。

上次張大爺還偶然在夏參衍桌上看到了緩釋片的盒子，他自己也有病，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藥，但他也清楚，那是只有癌癥患者才會服的藥，夏參衍……怎麼可能？

那以后張大爺心里就一直有個疙瘩，一直憋到現在才敢問。

夏參衍愣了片刻，才笑道：“真的沒有什麼事，就是早年工作過于勞累，落下了一病……”

“框我！”張大爺立馬吹鼻子瞪眼，“我雖然老了，但還不至于糊涂眼花，你給我老實代！”

“……”

這回夏參衍也不敢打馬虎眼了，默了半晌，才垂著眼低聲說：“……胃癌，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