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昨天晚上高軒辰思來想去覺得此事蹊蹺,就去調查了一番。大半夜他端著燭臺潛藏經閣,找到天下論武堂的堂規翻閱。堂規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進天下論武堂的弟子,會被逐出天下論武堂的原因只有犯下殺人放火一類的大罪,就連盜之類的罪,也只是暫被停學,由武師們商量后據罪行的輕重來決定罰的結果。
當初幾位宗師創辦天下論武堂,其宗旨在於「海納百川」,最初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規矩可言,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盡量地予以包容。直到這些年條條框框的規矩才多起來,那也不是因為天下論武堂改變了宗旨,而是整個武林局勢的牽制才不得不有所妥協。不過直到今日,天下論武堂還是盡量秉持著包容,不可能因為幾個弟子作弄了武師就要將他們驅逐出去。
堂主徐桂居是個很嚴肅的人,他不會閑得沒事故意拿狠話去嚇唬小孩子。這樣一來,池方英說的話就顯得十分可疑了。他好像是不敢讓高軒辰他們去質問紀清澤,所以才拿這話唬人。
另外還有一點讓高軒辰覺得很奇怪的是,據沈飛琦他們說,他們是被徐桂居分別過去問話的。第一個被問的人就是池方英。不過因為徐桂居上來就找了池方英而不是無辜的人,所以他們就默認已經有人把他們全部供出來了。
這幾個疑點讓高軒辰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池方英。他收回刀,冷笑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池方英這才哭著把事都代了。
原來他們剛進天下論武堂沒幾天就干下了這樣的好事,驚了堂主徐桂居。早上徐桂居親自去孟威的房間查看,在窗外找到了池方英不小心弄丟的劍穗。因此即便高軒辰已經站出來認了,徐桂居還是找到了池方英。
池方英自己做賊心虛,徐桂居一找上門來他就嚇得把什麼都說了。他怕趙普勝和沈飛琦打他,又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招供的,正好趙普勝把矛頭對準了紀清澤,他就順著趙普勝一起栽贓紀清澤了。
池方英道:「毓澄,我真的不是有意出賣朋友。實在是徐堂主的臉太兇了,他往我面前一站,我頭腦一片空白,嚇得直哆嗦,我就……我就……你饒了我吧。」
高軒辰不屑地冷笑:「廢!就你這點出息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池方英忙道:「我我我,我現在就去找沈飛琦和趙普勝認錯,我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說完就跑了。
池方英走之後,高軒辰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應該去給紀清澤賠個不是。魔教中人可以不講規矩,但是不能不講義——但凡是個人,都不能不講義。不講義的全都是畜生,魔教也容不得畜生。
於是,當天下午,紀清澤午覺睡醒走到窗邊,正打算開窗氣,突然一把彈弓從窗枱底下冒出來,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要他,下意識地劈手奪過了彈弓。
下一刻,高軒辰燦爛的笑臉也冒了出來:「這是我親手做的,喜歡嗎?」
紀清澤:「……」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片刻,紀清澤把彈弓丟回給他,默默把窗戶關上了。
高軒辰:「……」
「咚咚咚,咚咚咚。」
高軒辰在外面不厭其煩地敲窗戶,紀清澤不勝其擾,終於又走去把窗戶打開。
「昨日是我錯啦,我已經知道不是你告的了。」高軒辰又把彈弓遞過去,「送你的,給你賠不是。這東西拿來鳥果子可好用了!真的,你試試就知道。」說著拉過紀清澤的手要把彈弓塞進他手心裏。
紀清澤回手:「不要。」面無表地又把窗戶關上了。
高軒辰;「……」
從前高軒辰在天寧教調皮搗蛋惹教主或者左右護法生氣了,他就備點小禮去哄人,每次只要賠個笑臉說兩句俏皮話,老教主和護法自然就給他哄好了。像紀清澤那麼難哄的人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黃昏,紀清澤又等到天快黑了才去河邊洗澡。這一次他不敢游遠,就在靠近河邊的地方洗,隔三差五回頭看一眼自己的盆子還在不在,並且看看樹上草叢裏有沒有躲個什麼人。
等他洗好了回到岸上準備穿服的時候,卻看見不知何時,他的木盆里多了一把彈弓。
紀清澤:「……」
一陣寒風刮過,紀清澤黑著臉迅速穿好了服,拿出那把彈弓放到石頭上,撒就跑。
他想他從此以後洗澡的時候恐怕都會有心理影了,也不知怎麼的一不小心就惹上了一個窺狂。
又過一日,大早上弟子們聚到練武坪上晨練,高軒辰笑瞇瞇地去跟紀清澤打招呼,紀清澤還是掉頭就走,不肯理他。
這下高軒辰有些惱火了。正好沈飛琦路過,高軒辰一把抓住他:「哎,你跟紀清澤,他這個人是不是一直這麼小心眼啊?」
「小心眼?」沈飛琦茫然道,「有、有嗎?沒有吧?我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去他家裏玩,我到跑,不小心把他親手種的一棵小樹給撞折了。我跟他賠禮道歉,他就原諒我了,也沒說什麼呀。」
高軒辰皺眉:「那他幹嘛跟我過不去?他看我不順眼?」
沈飛琦不解地撓了撓頭。
高軒辰固然冤枉了紀清澤,但他覺得他也沒把紀清澤怎麼樣,至不算十惡不赦的大罪過,難道對紀清澤而言被人冤枉比撞死一棵親手種的樹還惹人生氣嗎?他想了一會兒,又想起了昨天紀清澤激的反應,便問沈飛琦:「對了,紀清澤是特別討厭別人罵他嗎?我昨天罵了一句日|你娘,他差點沒把我給淹死。」
沈飛琦的臉瞬間就變了,把高軒辰拉到一邊,小聲道:「毓澄,你可千萬別再當著紀清澤的面罵娘了。他娘在他四五歲的時候就死了。」
「啊?」高軒辰茫然道,「怎麼死的?」
沈飛琦道:「十年前有一次伐魔大戰你聽說過吧?他母親也去了,就……戰死在那裏了。」
高軒辰心道伐魔大戰我何止是聽說過啊!他不屑道:「那不是活該嗎?誰讓這些人吃飽了撐得去打我……他們魔教!」
「你怎麼這麼說呢?」沈飛琦道,「咱們武林正道不是就應該除魔衛道嗎?不過說起來也是,那些魔教妖徒來犯我們,我們把他們殺了就是了,幹什麼千里迢迢去找他們的麻煩?哎呀,我也不懂,都是長輩們的事了。反正你記得,千萬別在紀清澤面前罵娘啊,他已經可憐的了。」
高軒辰頗有些不以為然。他自己從小就是孤兒,被高齊楠撿回天寧教收作養子,他無父無母的,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憐。
卻聽沈飛琦又接著道:「你以前沒有聽說過南龍紀家的事嗎?他爹那啥的,反正不太好。紀清澤他娘死了五六年以後,他爹娶了個續弦回來,而且那個續弦是帶著孩子進的紀家的門,也就是他弟。他弟一開始名字姜正長,後來改名紀正長。一開始他爹還不肯承認這個孩子是自己的,但是紀正長長得和他爹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賴都賴不掉。所以說呀,游龍劍紀百武也就看起來老實,說是為亡妻守了五六年,實際上那五六年都沒閑著,早就在外面找好了姘頭,私生子都養了。」
他了口氣,又繼續道:「這還不算呢。我們不是都在蘇州嗎,我們家有幾個門客跟他們家的門客的,我聽說紀正長被帶進紀家的時候,他爹娘說他只有五六歲,其實看起來大了,肯定不止五六歲,得有七八歲了。你想想那說明什麼?說明紀清澤他娘還沒死的時候,他爹就已經跟他後娘好上了!他們藏了那麼多年,是怕被人脊梁骨罵,但其實背後罵他們的人可多了。你說這都什麼事啊!」
高軒辰一愣,不由想起紀清澤背上的那些傷痕來。他自己雖然是個孤兒,但天寧教的人都很疼他,他小時候頑劣差點把高齊楠的房間給燒了,高齊楠都沒捨得打他一下。這麼說起來紀清澤確實慘的。
這時候武師來了,兩人只好把話題打住,各自練功去了。
到了午休的時候,紀清澤回到房裏看書,又聽到敲窗戶的聲音。他本來不想理,但是外面那個傢伙鍥而不捨,他本就看不進書,只好過去把窗戶打開。
高軒辰從窗外遞進去一個草結的蚱蜢:「送你。」
「不要。」
紀清澤正要關窗,高軒辰連忙用手把窗戶頂住了:「哎哎哎,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說你要什麼?你說了我就給你取來,然後這事就這麼抹過去了行不?」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紀清澤道。
高軒辰一怔。
「我知道,你這人重義。」紀清澤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不想虧欠別人。可是,我為什麼要原諒你?」
高軒辰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由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要你從山上跳下去,你會去嗎?」
高軒辰皺眉。沈飛琦還說紀清澤不小心眼,這還不小心眼?就說錯了幾句話,還得讓他跳懸崖?
「我不會讓你去跳的。」紀清澤道,「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為什麼要強迫我?如果你只是為了你自己心裏舒坦,那就忘記這件事吧,我不會來找你的麻煩,也不會再跟你說話。」
說完紀清澤就把窗戶關上了。高軒辰站在外面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失魂落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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