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夕落日。
天牢院子里有棵大榆樹,風一吹,枯葉便會嘩啦啦掉落一地。
年撿起一片落葉,綠還未褪盡,卻已走到生命的盡頭。
呼圖龍走了,對于擁有無盡壽元的張武來講,他只是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以后這樣的過客會有很多。
多到令人心里麻木,再也沒有誰能走進心,直到恍然覺悟——
“長生真是寂寞如雪。”
可眼下,張武才穿越過來不久,沒有經歷太多悲歡離合,還很稚。
他像是得了悲魔病,即使看著手里的枯葉,也會悲從中來。
呼圖龍民,搶殺人,在眾人眼里乃是無惡不作的家伙。
但就是這樣一個邪道人士,卻用自己的生命,為大坤延續了國運,讓億萬黎民免蠻族迫。
在他上,張武明白了什麼做真正的“俠”。
“放心吧,我會把金剛不壞神功傳承下去。”
一聲嘆息,年在地上挖了個土坑,將樹葉埋,解下腰后的酒壺,把酒撒落在坑前。
他這樣的舉,在其他獄卒看來,自然是非常的可笑。
憑白浪費銀子。
但呼圖龍前日被陛下追封為“護國天王”,位列王侯,對各方面都有深遠影響。
張武作為他在牢里最親近的人,地位無限拔高,自然沒誰敢不開眼的上來取笑。
“武哥兒,刑部侍郎大人喊你,快去一號獄。”
“來了。”
張武忙應一聲,將酒壺收起,拔便跑。
封王拜爵,不只是空喊口號,有很多程序要走,很多與呼圖龍有關的人都會被封賞。
從朝廷派出三品大員來獄中調查,便知對此事的看重。
在呼圖龍之前,朝廷一直對江湖俠士持打態度。
江湖門派人數過萬,必遭黑甲衛軍鐵鎮。
但見識過呼圖龍的實力之后,朝廷從上到下的態度都出現了微妙變化。
一個呼圖龍,比幾萬人馬還有威懾力,多拉攏幾個這樣的超一流高手,何懼蠻族侵?
封賞他,相當于千金買馬骨,樹立一個標桿,讓那些超一流高手來投。
可以想象,接下來的幾十年,朝廷在恢復生機的同時,也會大肆培養武林高手,讓江湖人的地位驟然上升。
……
一路快跑到一號獄,整個天牢里一片空曠,戰后回來的囚犯寥寥無幾。
刑部侍郎昂首而立在牢前,柳正鈞畢恭畢敬的陪伴在側。
至于司獄大人和另一位牢頭……
在蠻軍退去后的第二天便回來了,結果被柳正鈞一聲令下,以臨陣逃之罪當場抓捕,押死牢,聽候發落。
“小子張武見過大人。”
“不必跪了,免禮吧。”
韓山著自己的山羊胡,姿拔,上下打量年幾眼,沉聲問道:
“聽聞整個牢里,你與護國天王關系最好?”
“應該是的。”
“那護國天王為何與你產生沖突,將你打暈?”
韓山疑地問道。
張武直說:
“小子當時不覺,如今過去半月才明白他在刻意保護我,不想讓我死在城頭上。”
韓山思考片刻,臉緩和下來。
“聽聞你們的牢頭馬六,在戰前與護國天王產生沖突,被天王重傷,此事你怎麼看?”
“大人明鑒,牢中與護國天王關系最鐵者,除我之外,就要屬柳提牢和馬牢頭。”
張武不卑不說道:
“馬六中刀,乃是天王故意為之,讓他失去行能力,免得上戰場,不然若真有怨氣,那一刀便不會砍在上,而是將他梟首,人頭落地。”
“哦?”
韓山瞇起雙眼,深深看了年一眼,扭頭說道:
“記錄在案。”
“是。”
柳正鈞點頭在簿子上寫起來,張武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韓山繼續問道:
“天王有沒有跟你代過什麼事?”
“代過,一,不要讓我斷了金剛不壞神功的傳承,二,他曾與幾位俏娘子相,其中可能有人為他誕下子嗣,天王說這一戰若不死,便去尋子。”
“記錄在案。”
韓山再次吩咐完,接著問:
“聽聞天王喜酒,牢中屬你給他酒最多,共給過多壺,價值多銀子?”
“共十三壺,價值大約五百兩。”
“你倒是舍得。”
韓山大意外。
五百兩銀子,足夠一家四口二十年的開銷。
一個獄卒,能拿出這麼多錢,果然天牢里各個富得流油。
不過,這一回,年可算賺大發了。
“記錄在案,過幾日朝廷會把銀子十倍還與你。”
“多謝大人。”
接下來韓山又問了一些事,詳細到每一個獄卒和呼圖龍的關系如何,誰朝他冷眼相對過,誰曾辱過他……
這一刻,張武可以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只要他稍有壞心,整個天牢,讓誰死,誰就得死!
獄卒賤籍,而呼圖龍已是王侯,按照大坤律法,賤民侮辱王侯者,不問緣由,當場杖斃!
但張武深知,咬人者,必被人咬。
只說別人的好,不說別人的壞,不僅不容易得罪人,也會讓人家覺得你心地善良,為人寬容,留下好印象。
半日后,韓山神慈祥,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
“只憑天王把洗髓經方傳給你,便足以說明你是他的弟子,窩在這牢里當獄卒實在可惜,你想從軍,還是參政,亦或有什麼想法,盡管說來。”
“回大人,天王曾講過,如果他有一口鐵飯碗,不用為生計發愁,他連武都不練,能有這份差事,小子已心滿意足,不敢再有奢求。”
張武答完,韓山蹙眉提醒道:
“你要知道,人這一生,改命的機會屈指可數。”
“多謝大人關照,但天王曾教導過我,參政的盡頭是天牢,從軍的盡頭是馬革裹尸,人要學會知足。”
“……”
韓山角搐,心里無語,半晌后才贊道:
“天王不愧是天王,參世俗,直追佛祖。”
“……”張武。
眼見談話差不多結束了,一直沒出聲的柳正鈞才詢問道:
“大人,蠻兵圍城,牢中司獄和重型區牢頭消失一月之久,戰后才歸,不知作何置?”
“牢頭按臨陣逃之罪理。”
臨陣逃,當即斬首!
“至于司獄……此事我會上報,準備好秋后問斬。”
韓山冷哼一聲,大袖一甩離去。
輕飄飄兩句話,一人過會就要丟掉命。
而另一人,不管之前吃了多的帶饅頭,如今都得吐出來,變被打銀子的對象。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張武搖了搖頭,凝視著柳正鈞離去的背影,心頭有些發寒。
他不清楚柳正鈞和司獄有什麼恩怨,非要將其置于死地。
但大抵上也就是收過你的銀子,在你頭上好些年,沒聽說司獄有太為難你的地方。
而今你已經比他大一級,司獄肯定得百般結你,這樣揚眉吐氣還不夠嗎?
人在做,天在看,眾人也在看。
你如此不留面,他日眾人如何待你?
張武只能嘆一句:
“人一得志,便會忘形。”
別看你是八品提牢主事,但你一沒靠山,二沒人脈,三沒資源。
吏的盡頭是天牢,你的盡頭,又何嘗不是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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