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如何出那間室,很明顯,其實那位蘇小公子的問詢記錄中便已有了記載。此人先後點出了兩疑點,我並不覺得這是純粹的巧合。”
“因為枕山樓的門窗與上麵的雕花,均是用了榫卯的結構。能夠不用釘子連接出一道門,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榫卯拆開門上雕花,而後將手門閂上門閂,如此而已。”蘇敬則略微垂眸,從容笑道,“所以江兄,是堂堂正正地從房門裏走出來的吧?”
江飛白冷笑:“知道榫卯的可不止我一人——比如還有你自己,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你倒是說說看,我用了什麽方法,在那晚就寢之後殺死了他?你又有什麽證據能夠證明你的推測?”
“而兇手所謂的不在場,其實不過是利用了昨晚的那場雨罷了。可以說,他的兇不止是花盆,還有這場雨。”
“我何時說過,你是在就寢後的時間裏的手?你要做的,隻不過是事先讓裴珩服下藥昏迷,然後在房中利用晚間的大雨布下一個機關罷了。”對方倒是對這番問毫不容,隻是淡淡地追問了一句,卻並沒有再說什麽,似是仍有什麽考量。
“那麽證據呢?”江飛白卻是沒有意識到他話語之中的深意,仍舊步步著冷笑道,“也是,你哪有什麽證據?這一切都不過是你的信口雌黃罷了。”
“若要利用大雨、不堪重負的水箱和花盆做出一個足以殺死裴珩的機關,缺的便隻有一個能夠牽這三者的件,也是唯一一個我先前不曾想到的證,但卻是兇手的那位好友極其容易想到的。”
“我承認,你的想法很有新意,但這也恰恰證明了你同樣會有嫌疑吧?”
“若我不曾猜錯,你隻不過想找個機會在選結果出來之前宣揚一番才名,好讓你能留在都就職吧?”
“……夠了。”蘇敬則淡淡瞥了他一眼出言打斷,目之中不知何時已毫無溫度。
“嗬嗬……我倒是不曾想你會是這樣的人。冤枉同窗博得的矚目,如何?”
江飛白這幾乎不給人息機會的一番質問顯然起到了不小的效果,在場一些同期的同文書館學子們已然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而在風茗所在的這個位置,恰恰可以聽得一二閑言碎語。
“這個蘇敬則……之前確實名不見經傳……”
“說不定……真是為了博得關注呢……”
“我可是聽說……”
風茗懶得理會這些閑言碎語,重又看向了堂上對峙著的那兩人。
“隻因那位好友本該是兇手計劃中能夠證明他在案發時不在場的證人,故而我才會說,必然有局中人能看破此案。至於這個證,到時我會設法取來轉給孟卿的。”
“江兄隻說我不曾待你如友,可你這番氣急敗壞的問又算是什麽呢?既然如此……”蘇敬則偏過頭來,直直地與江飛白對視著,原本靜如沉淵的眸流轉之間如長瀾乍起,平添了一番迫之,而此刻他的語調雖是依舊謙和溫文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聽來卻是更著詭譎,“真是不巧,那晚你偏偏與我約了切磋琴技——江兄,你那斷了的琴弦呢?如今你可拿得出來?”
此言一出,在場的大多數人尚且是一頭霧水,風茗卻迅速地明白了過來:所差的最後一個線索,竟是如此蔽,難怪也隻有與兇手平日好之人可以留意到。
既然如此,此刻沈硯卿想必也早已借由打撈水箱的理由,尋來了那琴弦吧?
原本似是激憤不已的江飛白臉驟然變了變,不自覺地後退了一小步:“斷弦為不祥之兆,我自是……早就扔了,如今要我去哪裏尋回?”
“去哪裏?當然是去枕山樓後院的蓄水湖啊……”見江飛白神恍惚,蘇敬則輕笑一聲,轉而對著陸秋庭莊重一揖,恭敬道,“寺卿大人,此案可是已經有了眉目?”
陸秋庭一貫肅然的神難得地緩和了幾分,冷冽的目卻是有些深遠,不知想到了什麽,並沒有點破:“不妨還是由你來說明吧。”
“如同窗們所言,那晚宴會散去後不久,顧淮之不知為了何事去尋裴珩商議,兩人隨後發生了口角。愈吵愈烈後顧淮之一時難以忍,衝之下以某鈍擊裴珩後腦,而後驚慌離開。”
蘇敬則說到此微微頓了頓,不聲地瞥了一旁的顧淮之一眼。
顧淮之會意,微有些喪氣道:“是……我那時有七分醉酒,又是一時氣惱,等反應過來……”
陸秋庭問道:“你是以何襲擊了死者?”
“是……他房中的鎮紙,被我取走了扔在了柴房,上麵應該還沾了跡。”顧淮之自是供認不諱。
陸秋庭向著一旁侍立的衙役遞了個眼,衙役們便立即會意前往顧淮之所說之,他複又問道:“那麽你二人那日,又是因何而爭執?”
“這……”顧淮之卻是突然猶疑了起來,試圖搪塞過去,“一些私人恩怨……而已……”
“私人恩怨?”陸秋庭微微挑眉,似有些慍怒地冷笑一聲,加重了語氣,“你這樣避重就輕,以為不曾東窗事發,我廷尉寺便不知道麽?”
“學生愚鈍……”
陸秋庭不想與他多做糾纏,冷然道:“是想讓本就此取來你二人的文章對峙?!”
一眾學子自此也紛紛明白了陸秋庭所指的乃是選文試舞弊,頓時嘩然。顧淮之一時更是如遭雷擊,叩首辯解:“大人明察,這都是……這都是裴珩作勢威於我,說是……不幫他舞弊,便要將我和顧家真真假假的底案一並翻出來……”
“夠了,還嫌不夠丟人嗎?!”陸秋庭雙眉鎖,冷然嗬退了顧淮之的辯解,“這些話,你到時候留給吏部還有繡使說吧——”說著他看向蘇敬則,神緩和了一些,“方才說到何了?你繼續說吧。”
“是。”蘇敬則恭敬一禮,繼續說道,“這之後有一事想必枕山樓後廚之人可以作證——那就是江兄為大家去討要了醒酒茶,並且他幫襯著送了些茶點。”
“此事民確實可以作證。”風茗聞言出列,主請示道。
“想必那醉生散便是這時候放進去的吧?顧淮之離開時房門自然無人鎖上,於是江兄便自然可以進去喚醒裴珩,將下了藥的茶點留下,這之後你便可以暫且離開,約算好他藥效發作昏迷不醒,再利用榫卯進房中,布下最後的殺局。”
蘇敬則說到此時,江飛白原本惶的神已然平靜了下來,甚至是異乎常人的冷靜。他冷笑著,眼中閃爍著抑的芒:“然後呢?”
“房中擺設著的花盆俱是帶耳的青瓷盆,你隻需要將琴弦一頭穿過耳上的孔打上活扣,另一頭自窗戶上側與牆的隙中穿出,然後在蓄水箱上做些手腳打上死扣關上窗戶,最後隻要算好位置將昏迷的裴珩放好,便完了布局。”
風茗專注地聽著,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敬佩來,若是換做了沒有沈硯卿提點的自己,真的能發現這看似與案件完全無關的斷弦,竟是一切的核心麽?
這樣想著,卻是不又想到了此刻應當正在枕山樓中好整以暇地沏著茶翻閱著各方報的沈硯卿。沈硯卿此人看似隨散漫,實則幹練冷靜,不知這兩人遇上,又會是怎樣的景呢?
“這之後你便可以離開現場回到房中,利用我的到訪證明了自己在裴珩死亡前後的不在場,等待著做過手腳的蓄水箱不堪那夜雨水的重負落湖中,牽連著花盆被琴弦帶至窗邊卡住,而後琴弦因為拉扯活扣落,花盆便由此落下正可砸中俯臥其下的裴珩的後腦——”言及此,蘇敬則略微頓了片刻,如釋重負般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盡管語調仍舊並不算輕鬆,“可惜,這唯一的證據,偏偏被你用來證明自己無辜的人發現了——所以啊,江兄捫心自問,當真便可以責怪於我麽?”
而正在蘇敬則話音方落時,便有人經由通報來到堂上,向著陸秋庭的放向恭敬一揖,語調似是因為案昭雪而上揚了幾分,帶了些紈絝的意味:“寺卿大人,方才他們所說的兩件證都帶到了,還請大人驗明——說來也巧,那斷弦恰是今日枕山樓打撈那隻破損水箱時發現的。”
風茗已然認出了這聲音的所屬,循聲去,隻見那來人一雙羽玉眉著華流溢的桃花眼,帶著些風流紈絝的意蘊,正是前些日子見過的廷尉寺卿孟瑯書。
孟瑯書籠著袖子看向江飛白,語調聽來有幾分漫不經心:“事到如今,江公子還是不願認罪嗎?需不需要本再去把那夜樓中所有攜了琴的人再來一一對質?”
署之中一時靜默無聲。
“嗬……哈哈、哈哈哈哈哈……”良久,臉一陣晴變幻的江飛白終是怒極反笑,寂靜的大堂之上回著他癲狂而輕蔑的笑聲,聽來宛如鬼魅,“沒錯,就是我殺了裴珩,藥是我花重金買來的,機關也是我做的。你們都滿意了嗎?”
他此言一,反倒是蘇敬則有了幾分驚訝之:“我原本還以為……罷了……”
“以為我能給出反擊麽?”江飛白神複雜地笑了笑,“嗬……你可是說得一點都沒錯,倒是我那時候太低估你了,早知道,那晚就該換一個人。”
蘇敬則微微垂眸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惋惜或是其他。
“江飛白你!”顧淮之聽著這番驚人之語,看向他的眼神雖是驚詫,卻也含了幾分莫名的嘲諷與鄙夷。
“嗬,顧淮之你有什麽資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江飛白冷笑,“你不也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殺了他嗎?”
“那……那隻是我酒後一時糊塗……”顧淮之無力地爭辯了一句,再不知該說什麽。
江飛白仍是冷笑:“一時糊塗?真是奇怪,你平日裏那副自命清高的氣節呢?”
“……不錯,我平日裏是看不慣他仗著世家和虛名如此跋扈行事,但你為何又要嫁禍於我?”
“嫁禍?難道你從江南藏著掖著帶來的這些醉生散,也算是我嫁禍?”江飛白的言語之間步步,毫不打算放過對方,“明裏一副清高的模樣,暗裏卻和他沆瀣一氣乃至於考場舞弊……這就是你所謂的看不慣?”
“……”
“明裏與我結,暗中卻是和他一樣四詆毀於我,這就是你所謂的清高?”
“……”
“真是忘了當初是誰對我說,他出吳郡顧氏族,隻要幫著他在學子之中籠絡人心,就能保我不裴珩的欺淩,嗬嗬……”
顧淮之臉蒼白,卻是什麽都說不出。
江飛白仍在兀自冷笑著:“真可惜啊,隻差那麽一點點,我就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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