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云尾狼回府瞇了一個時辰。用過早膳后，他去膳房揀選了些吃食喂。老管家遇著云沉雅時，見他已換了干凈裳，晃著折扇，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兩只小獒犬跟在他后小跑，正搖著尾恭送狼主子。

云沉雅看到管家，特特招呼，說：“后院的仔不用喂了，我今兒早喂過了。”

老管家聽了這話，不覺納悶。云大公子素來是十指不沾春水，也會喂？雖有這個困，老管家也不表述出來，只與那兩只走狗一起，將云尾狼送到大門前。

萵筍白菜長脖子，但見狼主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它們齊齊興地吠了幾聲，轉而便撒丫子往后院狂奔。

老管家瞧見這場景，心里暗道不妙，便跟著萵筍白菜往后院跑。

后院一僻靜的角落有個養棚，里面喂著舒家小棠送的五只小。老管家眼睜睜地瞧著萵筍白菜載欣載奔地越過籬笆，接著又聽籬笆墻，一陣盆罐撞的乒乓聲。

老管家心中一頓，以為萵筍白菜要吃，慌之下也忘了去拉門，只搭了一條在籬笆上，也學著小獒犬往里翻。他一邊翻一邊又琢磨，這兩只走狗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云沉雅一人。云尾狼叮囑過它們不許欺負仔，照理借它們一百個膽子，它們也不敢去叼走一。

這麼思想著，老管家已然翻過了籬笆墻，再往里一瞧，卻不由呆了。五只小在棚一角，無一只喚。籬笆院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臉盆子，盆子里裝著一鍋粥，萵筍白菜在粥盆里翻翻找找。過了會兒，兩只獒犬分別牽出一只，就地啃吃起來。

老管家驚得下臼。原來云沉雅一時興起，竟用粥去為五只仔。非但如此，他還頗好心地在粥里，放了幾只除了油的。這也難怪五只仔沉默而憂傷地蜷在一，原是從一盆粥里，預見了自己的悲慘命運。

老管家搖搖頭，深覺與云尾狼在一呆久了，若不瘋癲，必會癡呆。可聽說這世間都是一降一，也不知天底下，能有誰是云沉雅的克星。

秋多喜一大早便拖人捎了個信兒，說是要陪爹娘去附近廟里上香，今兒個不能來舒家客棧蹲點。舒家小棠得了閑，便將棋譜攤開，琢磨了會兒圍棋，又描了點花鳥。

舒棠雖不明，倒也并非一個笨拙之人。刻苦鉆研了半月琴棋書畫，倒也稍稍有了些造詣，最起碼面子活算是過得去了。舒棠描好花鳥，覺著自己再習練個半月，待到殘夏天氣更涼爽些，又能出門相相親。

發神地思想了會兒，舒家小棠取出嗩吶，打算到屋外葡萄藤下吹一吹。誰料方一敞開屋門，便直直撞上一個溫厚的膛。

被撞之人似是也在恍神，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個沖力，令他腳下不穩，連退了好幾步，才手將的雙肩扶住，問道：“沒事吧？”

舒棠一聽這聲音，一歡喜油然而生。抬起頭，果然見得云沉雅如玉琢的眉目，開心地連喚幾聲“云人”。

兩人離得近，一抹淺淡的紅浮上云沉雅的臉頰。片刻，他不聲地退了一步，看向舒家小棠手里的嗩吶，笑道：“閑來無事，想問問你詩詞念得如何。未想你這會兒卻要吹曲，我也不妨聽一聽。”

說罷，他將折扇收在腰間，掀了擺，坐在石凳下。

舒家小棠聽了這話，卻原地愣了愣，便拋下云沉雅自個兒回了屋。須臾，手里著一卷冊子又跑回來，放到云沉雅面前，沖他嘿嘿笑了兩聲：“我這些日子，每日都念三首，現如今學會了不，云人你可以考考我。”

云沉雅正笑著往那卷冊子看去，可目落到書角，笑容便僵住。但見書的左下角，多了兩枚水墨清染的海棠花。云沉雅沉默片刻，又拿起那卷書翻了翻，則見前面幾十頁的書角下，都有兩枚海棠。海棠畫得馬虎，卻可看出用心，想來是舒家小棠每念過一頁，便做一個記號。

他從書頁中抬眸，恍惚之間，舒棠眉間的朱砂與眼角的淚痣，齊齊化作兩枚海棠，明艷人。

云尾狼忽覺十分煩躁，他將書卷合上，“啪”的放到一邊。

舒家小棠一驚，瞪大一雙杏仁眼，滴溜溜地看向云沉雅。

心中煩躁加劇，云尾狼蹙眉閉了眼，手掌抵著額頭，半晌沒能作聲。頃，卻有一只小手繞過他的手背，往他額間探了探，暖暖的糙糙的令云沉雅惶然大驚，抬起頭來便喝道：“你做什麼？！”

這話出，云尾狼一怔，舒家小棠一愣。云沉雅得見舒棠滿目不解，不由地想要道歉：“小棠妹，我方才……”可話未說完，卻見舒棠又湊上前來，仔細地端詳他的臉。

; 云尾狼被看得不自在，不偏過頭，想要閃避。正當此時，舒棠忽地松一口氣，又坐直了與他笑道：“我見你方才頭疼，原以為你是了風寒，可方才探你額頭，卻沒覺得燙。我估著你是中暑了，所以子不舒服。”

“中暑？”

“嗯。難怪我今日一撞見你，就瞅見你的臉一直一些發紅。”舒棠認真地道。說著，又起拍了拍擺，對云尾狼說：“云人，你等等，我去給你熬碗解暑的湯。”

還沒能走兩步，便被人拉住。

“不必了，我不礙事。”

云沉雅說這話時，目卻落在那嗩吶上。這會子，他的目早已變作最初的云清風淡，抬指敲了敲石桌面，便道：“我認為，姑娘家學琴棋書畫，到底應當擺弄些文雅樂，嗩吶略顯狂，不太合適。”

舒棠在石桌前坐下，認真地說：“我也覺著嗩吶不夠文雅。不過樂也沒個貴賤，我初初吹著雖沒能吹好，不過這幾日，也能吹個調調。湯歸和爹爹都說聽來不錯。”

云沉雅聽了這話，又是半晌沒作聲。他坐在葡萄藤下，暗影里，面容明滅。過了會兒，云沉雅抿了抿，從袖囊里掏出一件什，放在桌上：“以后吹這個。”

桌上是一支玉制短笛。舒棠看了，大為欣喜，抬手了，溫涼又溜。

云沉雅看著，忽地指將笛子夾起，玉笛在指尖打了幾個旋兒，復又置于邊。他的角帶著清淡的笑意：“我吹一曲給你聽。”

笛聲起，猶如浩海一明月生輝，又如清水淌過湖石，誰家兒的心思忽暗忽明。

舒家小棠從前也聽過街頭賣藝人吹笛，但南邊的樂調，多婉轉輕靈，而云沉雅吹得這曲，悠揚中生遼遠，蒼勁中有落寞。

復又看向吹笛人，舒棠頃刻呆了。目像是移不開一般，只看著云沉雅修竹般的眉，寒玉似的眸，長睫猶如花影重重，暗藏輾轉心事。

一曲終了。云尾狼一邊笑將笛子往桌上放了，一邊道：“你若得空，學著吹笛卻是不錯。”語罷，他剛要起，轉頭卻見舒家小棠正呆然瞧著自己。

舒棠咂咂，一不留神，一句話便溜出角。

“云人，你真好看。”

云沉雅一怔，腦子里一片空白。

舒棠像仍未緩過神，接著又道：“真的，我打頭一遭在街上瞧見你，便覺得你長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方才空的腦子里，這會兒又嘈嘈切切地生出些聲響。云沉雅腦子里哄哄一片，他的結上下了，只沉默地看著舒棠。

舒家小棠這會兒反應過來了。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赧然一笑，“云人，我沒啥見識，這輩子到今天，最好看的人也就瞅見過你。不過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又嘿嘿笑了兩聲，去桌上笛子，“你長得好，人也好，笛子也吹得好。我方才本沒打算要學著吹，可聽了你一曲，便了學這個的心思。”

舒棠將玉笛拽在手里，上下了，越發不釋手。抬起頭，眼睛晶亮地將云沉雅瞧著：“云人，這笛子借我不？”

云沉雅沒有答話。

舒棠又手去腰間，出一粒碎銀子塞到云沉雅手里：“我老占你的便宜，這卻不大好。我瞅著這玉笛子是個寶貝，這粒銀子你先收著，算我向你借十天笛子的價錢。”言訖，見云尾狼沒有反對，復又垂下頭，去索那笛子的幾個孔，想要琢磨出些門道。

手心里的銀子帶著余熱，云沉雅攥在手里，恍惚間問了句：“我送你的玉鐲子呢？”

舒棠正一門心思地琢磨那笛子，沒聽清云沉雅的問話，半晌，抬頭“啊？”了一聲。可云沉雅只是搖了搖頭，沒再問話。安靜地在坐須臾，云沉雅便起了，隨便找了個托辭，便與舒棠道別。

他走得有點匆匆。舒棠忙不迭地將他送到客棧門前，又提點他要注意子，切莫再中了暑。

云沉雅走至巷口，再回過頭來，見舒棠仍筆直站在客棧前，與他揮手。忽地一下子，他的心里猶如百味陳雜，紛得令腦中思緒全然打了結。

舒棠見云沉雅離開，又欣喜地回了后院，打算好生練練那玉短笛。可才方走到葡萄藤下，便聽得后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還沒等回，有人從后抓住的手腕。猛地一個拉拽，便沒一個懷抱之中。

舒棠尤自愣然。云沉雅的聲音已然在耳邊響起：“小棠，有樁事，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