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頭了,事卻不知從何說起。
聯兵符的事?他來南俊國的真正目的?抑或將話題帶遠些,說自己的真實份?說北面的窩闊國已整軍侵北荒,瑛朝疆土陷?
方才沖地折回來,可眼下,云尾狼卻不知所措。
云沉雅深知,這些事環環相扣,那這其中,無論是哪個環節,都絕不可對人言,因一旦事敗,找不到聯兵符,那麼大瑛朝的疆土必定岌岌可危。
云沉雅正斂眸深思,懷里人卻忽地了。云沉雅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擁著舒棠,忙松開了手。舒家小棠回轉,臉上毫不見半點赧然。
一臉狐疑,湊近瞧了瞧云尾狼的臉,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狀,與他道:“云人,來這邊。”
云沉雅隨舒棠步舒家客棧后院的一個小折巷。巷子不長,兩邊有高墻,前方似是有路可走,可折一個彎兒后,卻是一扇木門。
兩人來到此,舒棠瞧了瞧周遭無人,便與他道:“云人,我瞅著你今日心神不寧的模樣,是出了啥事吧?”
云沉雅一愣,卻沒有應聲,只蹙起眉頭,細細打量起這個巷弄。
舒棠眨著眼瞧他,過了會兒,又嘿然笑起來,說:“云人,你不必裝作無事人的模樣。這里沒人,你有什麼心事,便與我好生說說。”
云尾狼仍是未答。須臾,他的目落在巷子底的木門上,瞳孔猛然一,幾步便走上前去。舒棠忙不迭跟著他,見他彎著在打量那木門的鑰匙孔,便樂呵呵道:“這門后是個廢倉庫,存糧都挪去膳房連著的儲室,不過廢桌椅存里面。”
云沉雅聽這麼一說,才直起:“那這倉庫的鑰匙?”
“家里的鑰匙都由湯歸和爹爹管著。”舒棠答,又撓了撓頭,觍著臉,“因我有些馬虎,爹爹只讓我管自個兒屋的鑰匙,嘿嘿嘿。”
聽舒棠笑了,云尾狼眸閃了幾閃,也彎起雙眼。他到底沉著,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方才的慌早已煙消云散,此刻他的心底,又有了新的主意。
云沉雅又出腰間折扇搖了搖,隨意扯了個話頭,坑蒙拐騙繞夠十八彎,徹底將舒家小棠繞迷糊后,便帶了正題。正題聽來輕巧,目的是讓舒棠兩日后,去西邊兒菩薩廟為他求個平安符,他說近日諸事不順,可恰巧,算命的說他走不得西邊兒。
棠花巷子在城東,可那菩薩廟卻在城西。舒家一家子是平民老百姓,比不得他云公子哥,馬車轎子一應俱全。再者說,近日的暑氣雖焉兒了些,可三伏天太依舊毒辣,勞煩一個姑娘家在大太底下為他跑一日,這種事,也就云尾狼干得出來。
可云沉雅倒沒琢磨這些。他琢磨的是兩日后,將舒棠支開,他便好下手逮住湯歸。至于客棧里的其他人,那便自求多福了。
舒家小棠棠聽了平安符一事,一臉憂心如焚,連連探問:“云人,你真沒事兒?”
云尾狼心底一個壞念起,上說沒事沒事,可眉間心上卻含著幾分誰都能瞧出來的勉強。
舒棠瞧著這幅模樣,完全被蒙騙,默了一會兒,便說這巷子狹小,憋悶的慌,要帶云沉雅出巷子。云尾狼又作出一臉惘然,滿目憂思地隨走,可當舒棠背過去,他兩眼一瞇,又出幾分竹在的得意。
得到了巷子口,舒棠突然回轉過,看著云沉雅。云尾狼被得心底發,以為被瞧出些什麼,正這麼思索,卻見舒家小棠又走上前了兩步,手環住他的腰,將頭埋他的膛里,默默地抱了云沉雅一會兒。
這時的天并不毒辣。日暉被云層折了些,巷子里有大片影。明明窄小狹長的空間,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只有風聲悠悠,懷里人溫暖如春。
云沉雅的心連著了好幾拍,突然一下子又猛烈地跳起來,似是要從他的嗓子眼蹦出。手里的折扇握不住,“啪嗒”一聲落了,聲音驚駭天地。
突然長出的雜念如草,縛住他腦子里的筋,好半晌,云尾狼才聽得自己尚還算鎮定的聲音:“小棠?”
其實舒棠只略略抱了他一下,只是有時候,人可以在一個瞬間經歷太多,從而恍惚以為那瞬間便是永恒。
舒棠松開云沉雅,退開兩步,又嘿然笑道:“我爹與我說,人若遇著了什麼事兒,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應。其中有一種人,便是將再大的事兒都裝在心底,不與旁的人說。”
“我爹爹說,這世道人,我們最該心疼的人,其實不是弱小的無縛之力的人,而是那些遇到再大的困難,都打落牙齒和吞的人。”
“我覺著云人就是這樣的人,因我問了你幾回,
你也不愿同我說你的苦。可你方才匆忙趕回來,明明又是一副很憂心的模樣。我爹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一個人的懷抱最讓人解憂。我琢磨著這麼抱一下,你興許要好些,嘿嘿嘿。”
云沉雅也記不清自己是怎樣走出舒家客棧的。恍惚中,他手了舒棠的發,好似對說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說。再后來,舒棠將他送到客棧門口,一如往常站得筆直,朝他揮著手。
云沉雅忽地笑了一下。他在想,為何無論發生什麼,這個小傻妞都能始終如一的維持常態。不慌不,更不匆忙。十一年前如此,十一年后,也分毫不曾改變。似永遠活在自己的一套思維里,擁有自己做事的準則,以及一方富足且喜慶的天地。這方天地的外圍看似,卻有著何其堅不可摧的力量。
云沉雅忽地十分煩躁。煩躁過后,他卻又異常地冷靜下來。天在他微闔的眸子里映出鷙的冷。他想,興許有一天,將舒棠這方寸天地打,應當是樁相當有味道的事。也不知真正驚惶,真正傷悲,又是何等有趣的模樣。
卻不知,當有朝一日,舒家的小棠真正驚惶無措時,素來沉著偏執的他,又會是怎樣一番陣腳大,悔不當初。
司空幸辦事效率不錯。不過一早晨,便已然在舒家客棧周遭布下天羅地網。
以司空幸所探得的消息來看,棠花巷子里潛伏的方家人并不多,可個個輕功甚好。另有一個棘手,方家人擅易容,屆時,倘若所有人易容湯歸的模樣,他們想要將湯歸活捉,便十分困難。
好在云沉雅心狠,做事不留后路,手敲著桌上的羊皮圖紙,便說了三個字:“用炸藥。”
此話出,連司空幸的手也抖了抖。他猶疑半刻,不道:“大公子,棠花巷子怎麼說也是尋常百姓的住,何況這里不是永京城,若用炸藥……”
他話沒說完,云沉雅便冷冷掃了他一眼。司空幸頃刻住了。
云沉雅將羊皮紙往他跟前推了一推,上面是棠花巷子的全景圖。他指著一模糊,說:“這里是舒家后院的一個窄弄,你知道?”
司空幸點了一下頭。
“窄弄后有個廢棄的倉庫,倉庫另一頭又連著棠花巷子。屆時湯歸若實在要逃,你們將炸藥埋在廢倉庫里,將湯歸和方家的人馬前后夾擊,來此。他們提前無防備,必不可全而退。屆時炸死便也罷了,倘若炸殘炸傷,倒也省功夫。”
聽云沉雅說完,司空幸猶自愣神。這巷子的地形他早前便瞧過了了,可他只想著將湯歸來此,卻沒想過要埋炸藥。畢竟舒家客棧還住著人,到時候,若有人不慎經過此,那真真會一命嗚呼。
司空幸攥著手,沒有答話。他再抬頭去瞧云沉雅時,卻見云尾狼早已走了,空余堂前一片忽明忽暗的日。
兩日后的清晨,天水蒙。卯時未至,司空幸分派的人馬陸陸續續潛了棠花巷子。
舒家客棧里人分得比較集,大抵有二三十人,另還有二十余人潛藏在棠花巷子里。
方家那邊的人亦不是傻子,見著這幾日,湯歸無論去到何都別攔在客棧里行不得,便早已做好準備,于今日與司空幸的人死拼,一突重圍。
云沉雅早先便告知了舒棠去城西為他求平安符。城東到城西,按理要走大半日,舒棠又是個時時早事事早,按理也就是卯時,便會出發。
果不其然,卯時將至,舒家客棧的門便一。司空幸見狀,忙將手一揮,周圍的殺手得令,紛紛行起來。
可當客棧里走出人時,司空幸便傻了眼,因出來的人并非舒棠,而是除了舒棠外,舒家客棧的所有人。也就是說,此刻客棧里,恐怕除了湯歸,只多舒棠一人。
云沉雅對舒棠的覺,司空幸也琢磨不清。可轉而一想,其實這樣倒好,空留一個舒棠在客棧里,反而能減其他人到傷害的可能。這樣的機會,也算是難能可貴。再者說,憑云沉雅狠的個,也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子,而破壞全盤計劃。
這麼想著,司空幸便沒有及時攔下殺手。而是在對街屋檐上,靜觀其變。為了不驚擾四方造混,殺手們過招都悄無聲息,只偶有傳來利撞的聲音。
天再耀眼了些,司空幸邊一陣風聲引,下一刻,他旁邊便多了一人。司空幸拱手道:“大公子。”
云沉雅負著手,目落在舒家客棧微敞的門,似是松了口氣。片刻,他也詢問問當下形,只是道:“那小傻妞走了?”
司空幸先前還道云沉雅并不在意這個,可聽他問出,卻大驚失,不知如何作答。
云沉雅瞧著他的反應,慢慢地,自己的一張臉也失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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