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沐青霜畢竟已是名副其實的沐小將軍, 雖因事發突然而憤怒悲傷, 甚至心生無措，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了。

如今父兄都被扣在欽州，大嫂要忙著穩住一家上下, 剩下的事, 就得靠了。

眼下朔南王府的民如日中天，沐家若是, 都不必趙誠銘親自出手，眾人的唾沫都能把沐家淹死。

還不是哭的時候，眼淚不能解決問題。得冷靜下來想法子。

沐青霜使勁了眼睛, 將眼淚全都咽回心里去。

“賀二哥，”挪開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深吸一口氣，張著微紅杏眸看著大掌還按在自己頭頂的賀征, “我二十了。”

“嗯, 我記得, ”賀征疑地歪了歪頭, “怎麼了”

“大哥都不敢這麼我腦袋了”沐青霜沒好氣地揮開他的大掌。

這作有點大，扯得上的幾道傷口齊齊劇痛，讓的五全皺一團，嘶嘶直涼氣。

賀征見狀手足無措，想要手去扶, 又不確定的傷到底在哪里, 一雙手出又回, 好半晌都不知該放在哪里。

沐青霜忍過那陣疼后，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這也快晌午了，先去吃飯吧。下午再上大嫂一道，咱們從長計議。”

“好，”賀征將手到面前，“我扶著你些。”

其實桃紅就候在正廳外，只需沐青霜喊一聲便會進來扶，哪里需用他親自扶。

不過沐青霜想了想，總覺這樣拂他面子不大好，便也沒與他矯，只是避開他的手掌，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賀征頭滾了滾，薄微翕，最終蔫兒蔫兒地垂下長睫，沉默無言。

當年那個月夜，這姑娘趴在他背上咬他泄憤、哭著說絕不會等他時，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沒有好下場的。

蒼天不會饒過誰，這姑娘更不會。

不過，至還肯信他對沐家絕無惡意，也仍舊肯將他當做家人

慢慢來吧。

沐青霜上有傷，只能艱難邁著碎碎小步，忍著痛往飯廳一點點挪。

賀征倒也不催，就那麼以手臂撐著，耐心地配合著的步子。

好不容易挪到飯廳門口的臺階下，沐青霜停了腳步，微微側頭將臉湊近他些，以極低的氣音叮囑道：“在家里孩子們面前不要提那些事。”

可以說，打從有循化城起，沐家就在這里扎繁衍，自然是人口眾多、親族龐大。

這周圍將近二十戶人都是沐家本家，親緣極近，關系和睦，因此本家的孩子大都是走到哪家就端哪家的碗，反正都是沐家米糧。

向筠對族中孩子一向寬和，無論親族中哪家的孩子過來，都好吃好喝給哄得高高興興，在孩子們中極得人緣。這也使家的飯廳總像在擺流水席，一頓便飯擺個三五桌是常事。

“嗯，我知道的。”賀征應下，抿了抿，顴骨乍然紅。

沐青霜一抬眼就瞧見他臉上可疑的紅暈，忍不住蹙眉：“你臉紅個什麼勁怕見生人”

賀征離開五年，沐家新長起來的一茬孩子他幾乎都沒見過。

“誰怕見生人了，”賀征無奈地瞟一眼，“天熱。”這姑娘突然歪頭湊近他說話，溫氣息悉數噴在他敏的耳廓上，他不臉紅才出鬼了。

沐青霜抬頭，見鬼似的看了看遠山頂的積雪：“這寒冬臘月的，你跟我說天熱”

已在飯桌前就位的沐青霓眼尖，遠遠瞧見沐青霜過來了，便拿筷子敲著碗揚聲笑著招呼道：“青霜姐，快馬蹄排骨粥嫂親自熬的，只有一小鍋，先到先得啊”

里頭傳來令子都無奈的笑音：“頭頭，不要拿筷子敲碗。你大嫂都說你多回了，你怎麼”

“瘋子都你給我收聲啰里嗦顯你有啊本家我是老大我說可以敲碗就可以敲碗”沐青霓騰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豪邁地把手中的筷子一揮，“小的們，敲起來”

飯廳里頓時叮叮咣咣響起沸反盈天的敲碗聲，伴著皮孩子們得意又挑釁的笑。

賀征翻了個不滿的白眼，低聲問：“子都常來”

“也不算常來，只是我在家時偶爾會請他過來一道吃飯喝酒，哦對了，”沐青霜誠懇地著他，“如今你既暫代利州軍政，他就歸你管。方才他跟你手也是為著大嫂的請托，你不會為難他吧他以往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會為難他。”賀征屈服于的眼神，從發酸的牙里迸出這麼一句承諾來。

兩人正說著話，向筠從廚房過來，后頭跟著一排端著飯菜的丫頭小廝。

見是賀征扶著沐青霜，向筠愣了愣，余怒未消地走到近前，眼紅紅地剜了賀征一記，將沐青

霜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牽走了。

“大嫂，我”賀征打小就不是個甜的人，面對向筠的怒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沐青霜笑了笑，握了向筠的手：“嫂，有些事可能同你想的不一樣，你別怪賀二哥，他是回來護著咱們的。晚些我們私下談，先吃飯，別把小孩子們著了。”

向筠與沐青霜對視半晌后，最終選擇相信的判斷，再看向賀征時雖還是板著臉，卻了先前的憤怒與敵視。

“那先吃飯吧，有你吃的蒸蓮藕。”

到底心，先前那麼兇將賀征攔在外頭，卻還是沒忘了替歸家的游子備上一道他從前吃的菜。

賀征鼻子微酸，頭哽了團棉花似的：“多謝大嫂。”

向筠這會兒看著他心頗為復雜，于是別別扭扭地撇開臉，一面牽著沐青霜上臺階，一面揚聲沖飯廳里喊道：“頭頭你又領著他們敲碗說多回了”

“嫂，你誤會了不是我，我不是領的頭真不是”沐青霓立刻停手，著腦袋坐下來，小聲道，“小的們，收”

今日的午飯坐了兩桌小孩子，沐青霜、向筠、賀征與令子都單獨坐了一桌。

沐青霜與向筠并坐在主位，賀征與令子都一左一右坐在兩旁，誰也沒開口說話，氣氛頗為沉悶。

好在沐家沒什麼食不言的規矩，旁邊兩桌小孩子在沐青霓的帶下小聲地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也沒誰注意到大人們這桌的突兀沉默。

因方才是沐青霜臨時開口說要吃馬蹄排骨粥，向筠準備得匆忙，便只熬了一小鍋。

好在天氣冷，好些個孩子都不太想喝粥，小廝挨個給三張桌上想喝粥的人分一分，倒也正好夠每人一碗。

沐青霜雖記得要在孩子們面前鎮定如常，但心中到底惦記著那麼大一樁事，當然不會有心思像平常那樣細看自己碗中的粥，只是恍兮惚兮地拿起勺子。

可剛垂下眼準備進食，面前的一碗粥頓時就變了三碗

賀征與令子都不約而同地將自己那碗推到面前。

沐青霜一愣：“你倆喂豬呢”是什麼樣的錯覺讓這倆家伙以為，需要三碗粥才能飽

賀征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聽令子都道：“你吃馬蹄，我這碗的馬蹄多些。”

令子都停了停，很給面子地又補充道：“賀將軍那碗也多。你選吧。”

向筠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看，淡淡翻了個白眼沒吭聲。

沐青霜原本也沒覺得這是個多大的事，可令子都提了這麼個二選一的建議，就讓很為難了。

兩人都是好心關照，選哪一碗都會讓另一個人下不來臺。

想了想，若無其事地拿勺子從兩個碗里分別撥出幾個馬蹄來，皮笑不笑地扯了扯角：“二位將軍都是仗義之人，多謝啊。”

二人見狀，便將各自那碗粥又拿了回去。

賀征默默喝粥，面上看著無波無瀾，心中卻是千回百轉，抓心撓肝。

若是從前，沐青霜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換去他這碗，本不會多看令子都那碗一眼。

方才挑馬蹄時還從令子都那碗里多挑了一顆

賀征暗暗磨了磨牙，想是不是有人往粥里倒了白醋，酸得他腔都揪疼了。

午飯過后，令子都必須得趕回西郊營地了。

沐青霜也不與他客套：“你該做什麼做什麼，旁的事別攪和，就當什麼都不知，明哲保為上，別為著我家的事將自己搭進去了。”

很清楚，私是私，公事是公事。令子都畢竟是利州軍循化營將軍，這是屬于軍序列的，與所率的沐家私兵完全不是一碼事。

眼下這風口浪尖上，若令子都為著與沐家的與義氣貿貿然有所作，那無異于火燒澆油，再給趙誠銘多遞個把柄拿父兄與沐家。

“好，沐都督與帥不在，我自是聽你號令，”令子都輕聲道，“需用我時，人傳話就是。”

“我說半天你沒聽懂是不是”沐青霜被他慪得險些上火，要不是上有傷不便彈，早就一腳給他踹過去了，“令子都你要記清楚，你是利州軍的循化營將軍，不是我沐家府兵我從來就無權號令你利州軍主帥是誰你就得聽誰的，這是為將者的本分”

被訓個滿頭包，令子都自知理虧，只能“欸欸”應下。

待令子都走后，沐青霜在向筠的攙扶下，帶著賀征一起進了暖閣。

暖閣燒了地龍，將地面厚厚的錦墊烘得和，沐青霜上疼，索人拿了小被子和枕進來就地躺下。

向筠與賀征坐在兩旁，三人便開始推敲事的各關節蹊蹺，齊心合力商議接下來的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