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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鬢亂》 第 17 節 燕姬

1

我剛寫好和離書,他就沖過來撕碎了。

我笑著他,毫不驚慌,「你終于現了。」

一直以來像蛇一樣潛伏在暗注視著我,冷,又無不在。

他一頓,白的紙屑漫天,「夫人知道在下。」

「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我,「夫人此舉是自尋死路。」

和離書一旦公布,當是我自行斷了最后一道庇佑。

「是死路,但死的人未必是我。」我反駁道。

他不置可否,緩聲念著上卿大夫對我的論斷,「夏朝燕姬,亡一國兩卿,蒙蔽君上,禍朝綱,縱侈靡,橫征暴斂,洪澇肆,旱疫橫生,以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他一頓,「紅禍水,當誅之。」

難為他背下我這諸多罪行。

我冷笑一聲,「與我何干?王上罔顧朝綱、荒無道,實乃天下百姓有目共睹。莫非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與我墮落?」

他盯著我,眼眸冷,沒有言語。

我自顧自說了下去,「至于亡一國兩卿,更是可笑。我本為夏朝上卿夫人,終日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未想名聲在外,天子垂涎。博衍上卿勸諫未果,絕憤恨之下濺朝堂,以死進諫。」

辰良,我的亡夫,自覺愧于我,郁郁寡歡,最終飲劍含恨而亡。

如此朝堂,最終傾覆又豈能怪在我一人頭上?

當今,皇權式微,諸侯王分封割據。齊、魯、覃三國鼎立。齊國公鴻宇覬覦我良久,又礙于我的份名聲,王上未避禍事,不敢再留我,將我賜婚于齊國公患頑疾的弟弟鴻睿上卿。

鴻睿。

我略略低頭,神一沉。

他當是護著我的。

護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他為上卿的面子。即便如此,我也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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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禮,何來的能力亡一國?左不過是讓子背負罵名罷了。」我冷言道。

沒有話語權的群最好背鍋。

他沉默良久,半晌才開口,「夫人若是寫了這和離書,齊國公也不好再護著你。」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我明白。

天子賜婚的命婦,上卿夫人,毫無實權,卻是我最后的保障。

可,若是我本就不想茍活呢?

他仿佛是察覺了我的想法,眉頭微皺,沉聲道,「夫人三思。」

我依舊笑著看他,先是靜默的笑,忽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花枝,連聲音也帶了幾分抖。

「噯,你說說看,為何一直跟著我?」

膩的眼神,從十年前我被覃國公送至天子側時,便出現了。

潛行的蛇。

分封的諸侯王本有五位,齊、魯、覃、莊、衛。彼時皇權尚未沒落,諸侯王尚且恭謹,未曾在明面上反抗。

天子喜怒不定,又嗜好殺戮,僅一夜之間,衛國覆滅。

伏尸百萬,流千里,大抵如此。

隨后遭殃的,是莊國。

快要染紅那一片藍海。

這把殺人的刀,便是如今勢頭正盛的齊國公。

那麼,下一個,又將是誰呢?

覃國公自知兵力薄弱,無力抵抗,便尋來了一批珠玉媵妾送往國都。

媵妾,還不如珠玉實用保值。

那里面便有我。

說起來,我倒稱得上命運坎坷,又著傳奇。

最開始,我是覃國公送給天子的禮,之一。

可那時的我機靈、果敢,渾上下著不服命運的狠勁兒,拼死一搏在路上逃掉了。

一路逃竄,我還遇上了辰良。

村莊里,小河邊,我背靠柳樹清洗小憩。

滿頭青傾瀉,一青衿白裳。擺隨風而起,面上掛著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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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瞥見溪流另一段牽馬佇立的人影,呆愣愣地瞧著我。我嚇得一驚,咻得一下迅速起,水花濺在了擺上。

失儀了。

他卻說我像只趕春而來的燕子,靈巧,翩躚。

燕姬,也是他給我的名字。

改名換姓,重獲新生。

可惜好景不長。這段夢,只做了不到三年。

2

村里的寡婦收留了我。

說我的眼睛生得圓圓的,黑白分明,像芝麻湯圓,像兒。

我在河邊洗臉,任由清涼的水珠掛在我臉上。

前幾日總是憂心被使臣隊伍追捕,噩夢連連,每次醒來,我總是一黏膩的汗漬。

我倚在柳樹上,才剛剛放松片刻,我又被不遠一道窺探的目嚇得渾繃。

過柳條的隙,不遠立了個青公子。

「你盯著我做什麼?」我全然忘了教習教授我的禮儀,蹦起來,叉著腰,中氣十足地沖那人大喊。

裝兇。

像是給嚇了一跳,他手足無措起來,紅了臉,慌了神,連忙擺手,結結地解釋自己不是登徒子。

只是一時犯渾。

「我……姑娘誤會,我、在、在下路過……恰逢……不,恰巧……」

那便是辰良,一個連話都說不清的笨蛋。

他三番五次地在村子邊緣游,借口良多,總是長脖子翹著這邊的人家。時日一久,便時村里上下都知道了他這號人。

養母掛著笑推了我一把,「去吧,找你的。」

村里的頭孩子躲在不遠看,捂笑嘻嘻。

他帶著我去遠足踏青,去逛街市,甚至將我扮作男子著,帶著我混進鎮上的學堂瞧稀奇。

結果被發現了,學堂的守衛以為我們是盜賊,完全不聽解釋,拿了子便來趕打我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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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逃得飛快,竟是無意學會了「飛檐走壁」的功夫。

最后一汗水、狼狽不堪的我靠在墻角,捂著不敢大聲氣,卻扭頭對著他傻笑。

半點兒沒有為世家貴、優雅人的自覺。

是他說的,我可以不必完驕矜。

他見過我素面朝天,甚至灰頭土臉的模樣。

我也見過他結瓢,總是犯傻的模樣。

其實我明白的,辰良上卿才華橫溢,又豈會笨。我分明見過他與人理論、口若懸河的時刻,溫且堅定理智,斂而不失鋒芒。

唯獨在我面前,他的舌頭仿佛打了結。

他越是這般笨拙,我便越是覺得可,也越發上不饒人。

他便由著我。

即便是求娶我的那天,話也說的磕磕

「燕姬,你可愿……可……」

領包裹住他繃的脖頸,青筋隨著他略顯急促的吐息若若現。面漲紅,睫忽閃,下面是一對明亮的眼眸。

我知曉他的意思,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便說要娶我?」

他一愣,像是才意識到我從未提及自己的世,甚至連姓氏本名都不曾告訴他。

他思忖片刻,極為認真地開口,「你是燕姬。」

這回到我發愣了。

燕姬。

我是燕姬,河村邊上的燕姬。

「好。」我呆呆地著他的眼,答道。

「……好?好什……你答應了?你當真……」

「嗯。」我用力點頭,「我答應了。」

他向前一步,又立刻定住,手想拉住我,又怕唐突失了禮數。

這些禮儀大家可真是麻煩。

我彎了角,毫不矜持地一把抱住他。

這樣明朗的人,結局卻出人意料。

終日寡歡,郁郁而終。

當真如此麼?

辰良走的那天,我強忍著恨意,梳妝打扮,梨花帶雨、矯造作地向天子求了個「恩典」。

才得以最后見他一眼。

棺木里的他陷里徹底的沉默,面頰青白,失了,曾經紅潤的爬滿了烏紫的澤。

我心下明了,卻無可奈何,只憤恨地攥拳頭,任由染了丹蔻的長指甲嵌進里。

鮮艷奪目的玫紅被濃郁的殷紅了下去,失了彩。

到底誰下的手,我并不知曉。

天子,佞臣,覃國公,或許,沒一個是干凈的。

還有大量藏在暗蟄伏的人。

那個像蛇一樣數年如一日盯著我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依然悄無聲息。

我也不急,佯裝抱怨道:「你這人好生無趣。說的話不中聽,問你的話也不答。」

忽而,他一直微蹙的眉頭舒展了,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著我,眼神依舊是冷冷的,如化不掉的冰,只含了些許的暖意。

淺淺的,藏在眼底。

「回覃國吧。」他說,「我娉你為妻。」

3

我恍神了好一會兒,才穩住聲音發問,「……你是覃國人?」

聘我為妻,這話已許久不曾聽過。

數年來,追逐我的人不在數,或為,或為財權。

「為何?莫不是心生愧疚吧?」我半開玩笑反問道。

可這人又沉默了,像尊木雕。

我死死地盯著他,他也不慌,任由我打量,鎮定平靜地回應我的目

形頎長,脊背開闊拔。一襲黑包裹充滿力量的軀,更顯得線條干凈利落,帶著

能在我側潛伏多年不被察覺,且自由出王城宮殿,此人是世間有的高手。

「好。」

我答應了。

次日,我稍作梳洗,正進宮去見子瓊。

前院,門口,鴻睿上卿椅上,渾乏力,似乎要陷進椅子里去。地面上多了一道淺淺的車轍,泥土的腥氣夾著雨后的清

新一同撲面而來。

他本是半合眼眸,在瞧見我的影時,眼里忽然亮了半分。

他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開口道:「你要和離。」

肯定句。

他的聲音綿綿的,像飄在空中的柳絮。

「嗯。」我點點頭。

先前,我并未與他商談過。同一個屋檐下,朝夕與共,這麼多時日,他猜到我的心思,也不算意外。

「我明白,我護不住你,這院子也困不住你。另謀高就也好,只是……」他垂下眼眸,嘆了口氣,「王上未必會放你走。」

齊國公鴻宇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可我從未聽他喚過一句王兄,無論明面還是私下。

我仍是點頭。

我們之間的流很

當初的賜婚,他不抗拒,也不欣喜,只平平淡淡地接收。他對我,既不親近,也不疏離,倒像是供了尊佛在家里。

一次王上設宴,他多喝了幾杯,含糊不清地講了些話,斷斷續續的,全是關于他的娘親。

被母國送往齊國聯姻的士族貴

之一。

命運不得自主,隨波逐流,終生未回故土。

比我也沒好到哪里去。

聽完,我心里只有茫然,一片大雪茫茫,空落落的。

寒涼的夜下,他看起來很無助,單薄的軀打著,手背上青筋凸起。

沒有眼淚,卻在用全哭泣。

他需要的應當不是溫香玉的懷抱。

思慮片刻,我從背后笨拙地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一言不發。

模仿記憶力阿娘哄我的作。

「你要去見子瓊夫人?」鴻睿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嗯。」

一問一答,我與他向來如此。

相敬如賓。

「……好。」他應下了,聲音像是嘆息。

語畢,他雙手按著子,費勁兒地想把自己推走。我連忙小跑過去繞到他后,雙手剛一放上把手,他卻制止我。

「不必了。燕姬,不必了。」他連說兩聲不必,平緩決絕,像是與我劃清界限。

于是我松手了,直到他艱難離去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我才離去。

堂皇富麗的大殿里,一位華服人屏退左右。掀開珠簾,親昵地拉著我的手座。

這便是子瓊。

「阿鶯!」

想輕聲呼喊我的名字,尾音依然帶上了不住的激。熱切與慨已從心底浸染至聲音里。

阿鶯,算是我的本名。

我的音婉轉,善歌舞,王上、覃國公、齊國公,還有無數人,都說我這名字起的極好。

「阿鶯……鶯,流轉于不同枝頭安家,確實配你。」齊國公第一次見我時,借著醉意開口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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