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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 第 12 節 聾子爸爸

我從小沒有媽媽,只有爸爸。

爸爸是半個聾子。

我是他從水里撈回來的。

村里人勸他說:「撿來的野種養不。」

但爸爸始終沒有扔下我,直到他重病,姑姑要花三萬塊把我「娶」回去給傻兒子當老婆……

1

爸爸有時喝多,就會講當年撿到我的事。

「你是從上游飄下來的,當時嗷嗷哭了一嗓子就沒聲了。

「是水把你給淹了,哭不出來了。寒冬臘月我跳下河把你撈起來,要不是我,你早就去閻王爺那報到了。」

他撈起我,拎著我的腳掛在背上赤腳狂奔兩里地。

我總算又哭了一聲,活了過來。

小時候我弱,不是發燒就是咳嗽。

爸爸經常半夜背著我去敲赤腳醫生的門。

那時夜路黯淡,星月無

天地間只有他煩躁的大嗓門:

「早知道你是個小姐,就該讓你淹死算了!」

赤腳醫生犯難,附在爸爸耳邊大聲喊:「得上貴一點的藥,便宜藥對沒用了。」

爸爸以前做工時遭遇炸,耳朵傷。

跟他說話必須靠得近,用大嗓門才行。

爸爸點了相思鳥,狠狠剜我一眼:「我怕是上輩子欠你的。」

「上吧上吧,錢先欠著。」

吊完水,天已經亮了。

爸爸一晚沒睡好,回去的路上一直訓我。

「老子給你花了多錢多心思,等你能賺錢了,得給我養一輩子老。」

因為弱聽,他說話也很大嗓門。

每每聽上去都像是在吵架。

熹微,家家戶戶已經升起裊裊炊煙。

有小販騎著自行車,沿著鄉間小路吆喝著賣包子饅頭。

我昨天幾乎沒吃東西,此刻得肚子咕咕,直勾勾盯著小販看。

爸爸停下腳步,瞟我一眼:「想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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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搖搖頭。

爸爸不好,賺錢的機會不如別人多,連看病都總是賒賬,我得懂事些。

爸爸住小販,給我買了個包。

「這包子鳥蛋大,要六錢,他怎麼不去搶?」

包子其實有我兩個拳頭大,餡也很足。

咬一口,香氣四溢。

我遞到爸爸邊,他搖頭:「我不吃這!」

我堅持遞過去,他咬了很小的一口,很嫌棄:「不好吃,你吃吧!」

可明明村里辦酒席,他一口氣能吃五個包。

包很香,我慢慢吃完后,把手指都嗦了一回。

爸爸笑話我:「就這麼好吃?等我以后有錢,天天給你買十個,讓你吃到膩!」

赤腳醫生說我的需要營養。

那段時間,爸爸天天晚上出門。

捉鱔魚抓泥鰍抓龍蝦田螺河蚌,還抓過好幾條菜花蛇。

也不賣。

就煮著我吃。

到了八歲,我的漸漸好起來。

生病了。

那時我已經念小學,個子也條了,是整個村里最白的孩子。

那天爸爸在給村里人修新房,放學后,我特意繞路去找他。

結果聽見建軍伯大聲笑:「你家惠惠越長越好看了,再養個幾年,就能給你當老婆了。」

2

雖然小,但是兒和老婆的區別,我還是知道一點的。

我腦子「嗡」地空白一片。

恰好,爸爸這時看到了我。

他臉大變,沖過去朝著建軍伯臉上就是一拳頭:「你胡說八道什麼,惠惠是我兒!」

建軍伯嗤笑:「又不是你的種!我也是為你這個老著想。」

「我要娶老婆,就娶你兒!」

這下建軍伯炸了,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

場面一片混

后來還是主家出面才拉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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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軍伯的老婆春大娘心疼自家男人,怪氣。

「也不怪別人多想嘛,這些年里里外外的大家也給你介紹了不婆娘,你一個都不要!」

回去路上,爸爸走得很快。

一路上都在訓我。

「都是你這個討債鬼,要不是帶著你,我會當個?」

爸爸其實以前結過婚,后來出了事聽力損,工地賠了他一筆錢。

結果他老婆卷錢跑路了。

在那之后,他撿到我,一直單至今。

爸爸打架上瘀青,家里紅花油用完了,我去隔壁張嬸家借。

張嬸帶兒子生生哥一起過來了。

指揮生生哥給爸爸上藥。

有些話,本該是輕言細語的建議。

可爸爸耳朵不好,張嬸只能大嗓門。

「惠惠一天天變大了,很多娃的事需要理,你一個大男人也不方便。還是娶個老婆吧!

「惠惠也需要媽媽。」

很小的時候。

我確實也羨慕別人都有媽媽。

哪怕他們的媽媽,總是揪他們耳朵,打他們屁,大著嗓門在村口喊:「你個野貓,還不回家吃飯!」

那也是我求而不得的母

可現在,我已經習慣跟爸爸兩個人的日子。

有沒有媽媽,無所謂的。

張嬸子將我拉到一邊:「你爸爸也不容易,他需要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你像今天他跟人打架,連個給他上藥的婆娘都沒有!」

「惠惠,你要懂事點!」

張嬸給爸爸介紹了隔壁村的鄭寡婦,帶了個六歲的兒子。

鄉下的人不愁嫁,若不是鄭寡婦堅持把兒子帶著,其他人怕這麼大的兒子養不,這樣的好事還不到爸爸。

爸爸帶著我去相看了一

鄭寡婦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但爸爸似乎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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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鄭寡婦從屋子里拿著一條新子。

的,帶蕾邊。

「惠惠,這是給你買的,也不知道合不合!」

張嬸催促我去換上,出來后眾人齊齊呆了呆。

張嬸不住地夸我好看,夸鄭寡婦會選服眼好。

鄭寡婦拉著我的手:「孩子嘛,還是穿子好看,惠惠長得這麼漂亮,就該好好打扮。」

回去路上,張嬸問爸爸:「你覺得咋樣,不行我再從娘家給你找找。」

3

爸爸著煙,看了眼我上的子:「不用了,就吧。」

因著都是二婚,也沒有大辦。

村里的親朋一起吃頓喜宴,就算是事

這天,嫁到鄰鄉的姑姑也來了。

這些年,跟爸爸走,每次來都拉著臉,我姑姑從來不應,我很怵

這次臉拉得更長了。

把爸爸出去,我去柴房拿柴火聽到在訓爸爸。

「以前你養個野種就算了,好歹是個兒,以后嫁人你收收彩禮也不吃虧。

「現在你還要替寡婦養兒子,你是不是腦殼燒壞了!」

爸爸很生氣:「什麼野種,惠惠是我兒。還有,那也不是什麼寡婦,那是你嫂子!」

姑姑大怒,嗓門非常高:「你有那個錢,幫幫自家外甥不好?以后死了外甥還能給你摔盆。」

「你現在養一對跟你沒有緣關系的野種,倒是這麼起勁,我真不知道你腦子在想什麼!」

這頓兄妹談話不歡而散。

姑姑飯都沒吃就走了,禮金錢也沒給。

我這才知道,原來當初極力反對爸爸收養我。

說如果他真的想要個孩子,自己老大文才可以給爸爸養著。

還找好了人家,對方愿意出五百塊把我抱走。

但爸爸拒絕了。

爸爸總是罵我訓我,可這件事,他卻只字未提。

婚后,爸爸看著很高興,每天都紅滿面。

有人打趣他:「還是有老婆日子好過吧?」

爸爸大嗓門回應:「那當然,老婆孩子熱炕頭是最好的日子咯!」

鄭寡婦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給爸爸買了兩服。

但總有人見不得別人好。

春大娘和建軍伯笑話爸爸:「估計這輩子是沒有子的命,所以只能替別人養崽。」

爸爸耳朵不好,他們就用這樣平常的語調,笑嘻嘻地當面說爸爸壞話。

爸爸沒聽清,還以為在說他好話,還附和地笑兩聲。

我當時心里難過極了。

用最大的嗓門回:「我不是別人的崽,我這輩子都是爸爸的兒,我以后一定會孝順爸爸。」

「你有兒子又怎麼樣,你兒子在城里安家,都不要你們過去一起住!」

這些都是村里的嬸子們平時背地里說的,此刻被我用來當武

春大娘差點被我氣死。

我一直沒有過鄭寡婦媽媽,也表示沒關系。

這天爸爸去吃席,約莫喝了不酒。

回來時,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鄭寡婦扶著他回房,過門檻時,他突然喊道:「等等!」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我:「打開看看!」

4

是一個做兔子形狀的甜品。

放在口袋里,兔子耳朵融了,眼睛也掉了,一攤黏膩的糖水中,約能看出兔子的廓。

爸爸叨叨道:「每人分一個,我不吃這甜不拉幾的,惠惠你吃!」

他總是這樣。

去吃席,一定會給我捎點什麼。

有時是一把糖,有時是一瓶旺仔牛,是一只大閘蟹,是

一個……

那一刻我眼眶紅了,抬頭看時,卻發現鄭寡婦眼里深深的嫉妒。

我吃了一半,分了一半給眼饞的「弟弟」。

爸爸看著我們嘿嘿笑:「等我以后有錢了,天天給你們買。」

鄭寡婦翻了個白眼:「就知道許空頭支票,你倒是去掙錢啊!」

沒過幾天,讓爸爸去堂哥的工地上干活。

「你只管去,惠惠我會替你看著的。」

爸爸去了。

他不在家,鄭寡婦原形畢

人前依然客客氣氣,可關起門后,就會跟兒子一起,用掃把我。

服的針扎我口,把我袖子擼起來用從灶膛里掏出的火鉗燙我胳膊。

「小賤貨,長這麼好看想勾引誰呢!

「你敢哭,我把你眼睛給燙。」

讓我吃冷飯剩菜,有時甚至吃豬食。

我也想反抗。

威脅我:你要是敢去你爸爸那里告狀,我就跟他離婚。

張嬸子每次看到我都說:「你爸爸娶了老婆后,干什麼都有勁了,惠惠你要懂事,不要惹你媽媽不高興……」

「你爸那個條件,想要再娶個老婆可不容易!」

每一個被傷口痛折磨得難眠的夜里,我只期盼著爸爸快點回家。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我的祈禱了,暑假快結束時,爸爸總算回來了。

那天我在院子里洗服,鄭寡婦帶著兒子出去打麻將去了。

爸爸遠遠了我一聲:「惠惠……」

我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我騙爸爸,說是我自己要求洗服的。

爸爸給我買了一條短袖子。

他催促我:「換上看看合不。」

我扯自己的袖子:「爸爸,我,我不喜歡穿短袖。」

他察覺不對勁,一把將我袖子擼了起來。

被火鉗燙過的深深淺淺的傷口,瞬間暴在空氣中。

有些已經結痂,的皮

有些被我忍不住撓破,往外滲著漬。

有些起了一圈的水泡,灌滿黃膿還沒破。

爸爸眼睛一下就紅了,布滿

怒吼:「誰干的?」

我用力把袖扯下來,蓋住這些恥又疼痛的傷口,笑著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沒事,我一點都不痛的……」

爸爸,我可以忍忍的。

我不想害你失去老婆,我不想剝奪你的開心。

只是……

我放低音調,輕輕問:「爸爸,這次你能在家多住幾天嗎?」

爸爸,你應該聽不見我的祈求。

所以,這不算是我任吧。

我話音剛落,鄭寡婦急吼吼的音調響起:「老劉回來了?」

一眼看到我還未來得及完全扯下來的袖子,臉一變,笑容也凝住了。

「惠惠不聽話,我是半個媽,有資格教育吧!」

有恃無恐:「你要是覺得我不該管,那咱們這日子也別過了。」

「劉聾子你可要想清楚,是你撿回來的野種,我才是你正經老婆。你要是跟我掰了,以后想再找個老婆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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