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我都神志迷而神恍惚。這些日子來，綠萍的傷，楚濂的抉擇，以至於費雲帆對我提出的求婚這接二連三的意外事故，對我的包圍過來，迫過來，使我簡直沒有息的機會。費雲帆要我考慮三天，我如何考慮？如何冷靜？如何思想？我像一個飄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舟，本不知道什麼是我的目標？什麼是我的方向？我迷失了，困了，我陷進一種深深切切的、無邊無際的迷惘裡。

爲了避免再見到楚濂，更爲了避免看到楚濂和綠萍在一起，我開始每天上午去醫院陪伴綠萍，因爲楚濂已恢復了上班，他必須在下班後才能到醫院裡來。綠萍在逐漸復元中，的面頰漸漸紅潤，神也漸漸振作起來了。但是，每天清晨，張開眼睛的時間開始，就在期待著晚上楚濂出現的時間。開始熱心的和我談楚濂，談那些我們年的時，談那些年時的往事，也談他們的未來。會張的抓住我的手，問：

“紫菱，你想，楚濂會忍一個殘廢的妻子嗎？你想他會不會永遠我？你想他會不會變心？你覺得我該不該拒絕這份？你認爲他是不是真的我？”

要答覆這些問題，對我是那麼痛苦那麼痛苦的事，每一句問話都像一鞭子，從我的心上猛過去，但我卻得強歡笑，努力控制自己的緒，用充滿了信心的聲調說：

“你怎麼可以懷疑楚濂？他從小就不是個說話不負責任的人！”

然後，回到家中，一關上房門，我就會崩潰的倒在牀上，喃喃的、輾轉的低聲呼喊：

“天哪！天哪！天哪！”

不再見楚濂，那幾天我都沒有見到楚濂。費雲帆也沒來看我，他顯然想給我一份真正安靜思索的時間，可是，我的心那樣混，我的緒那樣低落，我如何去考慮、思想呢？三天過去了，我仍然對於費雲帆求婚的事件毫無真實，那像個夢，像個兒戲……我常獨坐窗前，抱著吉他，迷迷糊糊的思索著我的故事，不，是我們的故事，我，綠萍，楚濂，和費雲帆。於是，我會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昏，最後，我會丟掉吉他，用手抱了頭，對自己狂的喊著：

“不要思想！不要思想！停止思想！停止思想！思想，你是我最大的敵人！”

思想是我的敵人，，又何嘗不是？它們聯合起來，折磨我，輾碎我。

第四天晚上，費雲帆來了。

他來的時候，母親在醫院裡，父親在家，卻由於太疲倦而早早休息了。我在客廳裡接待了他。

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我的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我。這已經是春末夏初的季節了，他穿著件全黑的襯衫，外面罩了件黃藍條紋的外套，全黑的西服，他看來相當的瀟灑和拔，我第一次發現他對服裝很考究，而又很懂得配和穿的藝。他斜靠在椅子裡，長了，默默的審視著我，他的頭髮濃而黑，眉也一樣黑，眼睛深沉而慧黠，我又第一次發現，他是個相當男的、相當有吸引力的男人！

“你在觀察我，”他說，迎視著我的目：“我臉上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嗎？”

“有的。”我說。

“是什麼？”

“我發現你長得並不難看。”

“哦？”他的眉微微揚了揚。

“而且，你的材也不錯。”

他的眉揚得更高了，眼睛裡閃過一抹不安和疑。

“別繞圈子了，”他用鼻音說：“你主要的意思是什麼？”

“一個漂亮的、頗有吸引力的、有錢的、有經驗的、聰明的男人，在這世界上幾乎可以找到最可的人，他怎會要個失意的、稚的、一無所知的小孩？”

他的眼睛閃著，臉上有種奇異的神。

“我從不知道我是漂亮的、有吸引力的、或聰明的男人，”他蹙起眉頭看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的讚？還是該默默承你的諷刺？”

“你明知道我沒有諷刺你，”我嚴肅的說：“你也明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

“好吧，”他說：“讓我告訴你爲什麼好嗎？”

“好的。”

“因爲你不是個稚的、一無所知的小孩。你善良、好、純真，充滿了智慧與熱，有思想，有深度，你是我跑遍了半個地球，好不容易纔發現的一顆彗星。”

“你用了太多的形容詞，”我無於衷的說：“你經常這樣去讚孩子嗎？你說得這麼流利，應該是訓練有素了？”

他一震，他的眼睛裡冒著火。

“你是個無心無肝的冷！”他咬牙說。

“很好，”我閃著眼瞼：“我從不知道冷和彗星是相同的東西！”

他瞪大眼睛，接著，他就失笑了。不知怎的，他那笑容中竟有些寥落，有些失意，有些無可奈何。他那一大堆的讚詞並未打我，相反的，這笑容卻使我心中猛的一，我深深的看著他，一個漂亮的中年男人！他可以給你安全，可以帶你到天邊海角。我沉著，他取出了煙盒，燃上了一支菸。

“我們不要鬥吧，”他說，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你考慮過我的提議嗎？”

我默然不語。

“或者，”他不安的聳了聳肩。“你需要更長的一段時間來考慮？”

“我不需要，”我凝視他：“我現在就可以答覆你！”

他停止了吸菸，盯著我。

“那麼，答覆吧！願意或不願意？”

“不願意。”我很快的說。

他沉默片刻，再猛了一口煙。

“爲什麼？”他冷靜的問。

“命運似乎註定要我扮演一個悲劇的角，”我垂下眼簾，忽然心沉重而蕭索。“它已經戲弄夠了我，把我放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枯井裡，讓我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我自己去演我的悲劇沒有關係，何苦要把你也拖進去？”

他熄滅了那支幾乎沒到三分之一的煙。

“聽我說，紫菱，”他手握住了我的雙手，他的手溫暖而有力。“讓我陪你待在那枯井裡吧，說不定我們會掘出甘泉來。”

他的語氣撼了我，我擡眼看他，忽然淚眼凝注。

“你真要冒這個險，費雲帆？”

“我真要。”他嚴肅的說，眼那麼溫，那麼溫的注視著我，使我不由自主的落下淚來。

“我不會是個能幹的妻子。”我說。“我不會做家務，也不會燒飯。”

“我不需要管家，也不需要廚子。”他說。

“我不懂得應酬。”

“我不需要外。”

“我也不懂得你的事業。”

“我不需要經理。”

“那麼，”我可憐兮兮的說：“你到底需要什麼？”

“你。”他清晰的說，眼深邃，一直進我的靈魂深。“只有你，紫菱！”

一串淚珠從我眼中滾落。

“我很哭。”我說。

“你可以躺在我懷裡哭。隨你哭個夠。”

“我也不太講理。”

“我會讓著你。”

“我的脾氣很壞，我又很任。”

“我喜歡你的壞脾氣，也喜歡你的任。”

“我很不懂事。”

“我不在乎，我會寵你！”

我張大眼睛，過淚霧，看著他那張固執而堅定的臉，然後，我輕喊了一聲：說：

“你這個大傻瓜！如果你真這麼傻，你就把我這個沒人要的小傻瓜娶走吧！”

他用力握我的手，然後，他輕輕的把我拉進了他懷裡，輕輕的用胳膊圈住了我，再輕輕的用他的下額住我的鬢角，他就這樣溫溫存存的摟著我。好久好久，他才俯下頭來，輕輕的吻住了我的脣。

片刻之後，他擡起頭來，仔細的審視著我的臉，他看得那樣仔細，似乎想數清楚我有幾眉或幾睫。接著，他用脣吻去我眼睫上的淚珠，再溫的、溫的拭去我面頰上的淚痕，他低語著說：

“你實在是個很會哭的孩子，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眼淚呢？但是，以後我要治好你，我要你這張臉孔上佈滿了笑，我要你這份蒼白變紅潤，我要你……天哪，”他低喊：“這些天來，你怎麼消瘦了這麼多！我要你胖起來！我要你快活起來！”他把我的頭輕輕的在他肩上，在我耳邊再輕語了幾句：“我保證做你的好丈夫，終我一生，護你，照顧你。紫菱，我保證，你不會後悔嫁給了我。”

忽然間，我覺得自己那樣渺小，那樣弱。我覺得他的懷抱那樣溫暖，那樣安全。我像是個暴風雨中的小舟，突然駛進了一個避風的港口，說不出來的輕鬆，也有份說不出來的倦怠。我懶洋洋的依偎著他，靠著他那寬闊的肩頭，聞著他服上布料的氣息，和他那剃鬍水的清香，我真想這樣靠著他，一直靠著他，他似乎有足夠的力量，即使天塌下來，他也能撐住。我深深嘆息，費雲帆，他應該是一個的、堅強的男人！我累了，這些日子來，我是太累太累了。我閉上眼睛，喃喃的低語：

“費雲帆，帶我走，帶我走得遠遠的！”

“是的，紫菱。”他應著，輕著我的背脊。

“費雲帆，”我忽然又有那種夢似的、不真實的覺。“你不是在和我兒戲吧？”

他離開我，用手託著我的下，他注視著我的眼睛：

“婚姻是兒戲嗎？”他低沉的問。

“可是，”我訥訥的說：“你曾經離過婚，你並不重視婚姻，你也說過，你曾經把你的婚姻像垃圾般丟掉。”

他震了一下。

“所以，人不能有一點兒錯誤的歷史。”他自語著，著我，搖了搖頭。“信任我，紫菱，人可以錯第一次，卻不會錯第二次！”

他說得那樣懇切，那樣真摯，他確實有讓人信任的力量。我凝視他，忍不住又問：

“你確實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不是小孩子了，紫菱。”

“可是，我是不願欺騙你的，”我輕蹙著眉，低低的說：“你知道我的人是……”

他很快的用脣堵住我的，使我下面的話說不出口，然後，他的脣向我的耳邊，他說：

“我什麼都知道，不用說，也不要說，好嗎？”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我又把頭倚在他肩上，我嘆息著說：

“我累了。”

“我知道。”

他抱了我，我就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裡，我們並排在沙發中，我又閉上了眼睛，就這樣依偎著，靜靜的，靜靜的，我聽得見他的心跳。他的手繞著我的脖子，他的頭靠著我的。最近，我從沒有這樣寧靜過，從沒有這樣陷一種深深的靜謐與安詳裡。

不知多久以後，他了，我立即說：

“不要離開我！”

“好的，”他靜止不：“我不離開。可是，”他溫存的、輕言細語的說：“你母親回來了！”

我一怔，來不及去細細味他這句話，客廳的玻璃門已經一下子被打開了！我居然沒有聽到母親用鑰匙開大門的聲音，也沒有聽到穿過花園的腳步聲。我的意識還沒清醒以前，母親已像看到客廳裡有條恐龍般尖了起來：

“哎呀！紫菱！你在做什麼？”

我從費雲帆的懷裡坐正了子，仰頭著母親，那種懶洋洋的倦怠仍然遍佈在我的四肢，我的心神和思想也仍然迷迷糊糊的，我慢吞吞的說了句：